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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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二天,戚娴来到肖隆住的房间叩门时,见有生人住在里面,忙道歉:对不起,我找错房门了。

商人打扮的人说,你没走错,你找肖先生吧?他刚刚退了店,走了。对了,他好像给小姐留了一封信,在店老板那里。

戚娴慌忙奔向账房,店老板对戚娴说,小姐来得正好。肖先生走了,有封信留给你。

戚娴接过信,同时递给她的,还有一锭银子,她疑惑地问,哪来的银子?这是怎么回事?

店主人说,看了信就知道了。

戚娴展读肖隆的信:“我走了,我们今生无缘,但我感激你对我的情意,我还是那句话,我不配。望你珍重。代我把银子还给陈子平,祝你们幸福百年。”

戚娴拿信的手在抖,又是陈子平在捣鬼,她真恨死他了!戚娴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拔腿就往外跑。

郊外,肖隆沿着大路走着,满怀愁绪的样子。

长亭边,拉着马的陈子平站在那里,目送着肖隆远去。

一阵烟尘突起,从新河卫所方向,戚娴骑着快马飞驰而来。

陈子平惊愕地望着。

马蹄声惊动了肖隆,他本能地向路边躲闪,发现是戚娴,他怔怔地站住。戚娴并不下马,围着肖隆兜着圈子,大声斥责他,亏你还是个男子汉!你偷偷摸摸地走了,你这算什么?

肖隆嗫嚅地说,我这是为你好……你还是跟陈子平好吧……

戚娴举起马鞭子竟抽向肖隆,边抽边骂,你混蛋,我用不着你替我点鸳鸯谱!你是个懦夫,我看错了你。你别以为我又是来下跪求你回转的,死了张屠户,不吃混毛猪,我戚娴这辈子找不到男人了吗?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肖隆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挺着挨鞭子。

打够了,戚娴忽然掷鞭在地,跳下马来,抱住肖隆痛哭失声。

这情景,恰被躲在长亭后的陈子平看见了全过程,他愧悔地走开。那鞭子如同抽在他心上一样难受。

前些天,因为西苑永寿宫失火烧了,嘉靖皇帝很沮丧,那是他赖以修玄学道的圣地呀。这一来,他不得不先在西苑玉熙宫安身。

嘉靖皇帝依然一身道士装束,正与蓝道行忙着炼丹。

蓝道行服侍嘉靖皇帝吃了几丸药,说,万寿帝君自从服了“先天丹铅”,日见神清气爽,至少年轻十岁。他问圣上自我感觉如何?

嘉靖皇帝仰望着宫顶彩绘的“藻井”,那穹隆形拱顶像在旋转,他说,朕也觉得好,怎么有点目眩呢?

蓝道行说这是得道的眩视,好啊!

后面又传来女孩子叫声。嘉靖皇帝皱眉头道,不要让她们叫,朕不忍听。

蓝道行说,我下次采元红时叫她们远点。

这时大太监冯保进来,启奏万寿帝君,说严嵩、徐阶他们在外头等候多时了。意在提醒皇上,该召见了。

嘉靖皇帝却叫他们等一会儿。他向里面走去。

蓝道行亲自走到玉熙宫外一间抱厦前,对严嵩、徐阶和高拱说,皇上让各位大人稍候。

然后他走到严嵩跟前悄悄说,我正要到府上去拜见你呢。

严嵩讨厌他,又不好得罪,绝对不想让他登门。就问他有何吩咐,在这里说也一样啊。

蓝道行挤眉弄眼地说,严嵩给他的《清明上河图》,他找大家看过了,是假的。

严嵩一惊,马上老练、若无其事地说,开什么玩笑?

蓝道行说,你当年被人骗了,叫人家临了一张假画给你,为此你还杀过人,这事有吧?

这狗道士,言外之意是严嵩用假画应付他。严嵩岂能认账?他矢口否认,这是从哪儿听来的?绝无此事。

蓝道行说,你不给我,我也能理解,国宝价值连城嘛。可你拿一张假画蒙骗我,可就不够朋友了。你会遭报应的。

严嵩说,我敢对天盟誓,我只有那一张《清明上河图》,你一定要说是假,我也没办法了。

蓝道行又转成笑脸道,老相国快别这样。我信你,万一真是假的,也必是你看走眼了,为人所骗,怎么也不会明知是假,又来骗我。

严嵩说,你知我心就行了。今天皇上不会又让填“青词”吧?我老了,才思枯竭,总有点捉襟见肘之感,有事还请事先关照。

蓝道行说,老相国过谦了。今天倒不填“青词”,上个月,永寿宫不是被雷火烧了吗?皇上不想住这玉熙宫,嫌这里不宽敞,要垂问于你们,看住在哪个宫为宜。

严嵩说,这可得你教我,堪舆我可生疏。

蓝道行便教他一套说词,到时候你就说,搬到南城离宫最好,清幽,利于修玄。皇上一定高兴。

摸到了底,就能讨皇上欢心,严嵩明白,伴君第一要诀是摸透皇上心思,往他愿意听的话题上说。

这时冯保来叫各位大人,说皇上宣召。

严嵩、徐阶和蓝道行便一同进去。

进入玉熙宫,严嵩、徐阶、高拱行过大礼,嘉靖皇帝说,起来吧。

三人立于一旁。

嘉靖皇帝说,上个月,永寿宫走水,朕迁居这玉熙宫,终感这里地旷近水,不如人意,朕想移居别宫,住哪为好?

宫中忌讳多,宫殿亭台都是木结构,最怕失火,而火灾频仍,久而久之,火字成了大忌,失火就叫“走水”了。

严嵩马上说,启奏万寿帝君,讲风水、清幽、便于修玄,莫过南城离宫,不妨迁往离宫去。

嘉靖皇帝一听,马上恼了,你这是咒朕吗?

严嵩立刻蒙了,忙求救地去看蓝道行,蓝道行根本不看他。

嘉靖皇帝斥道,离宫乃英宗皇帝为太上皇避位时的住所,你难道不知道吗?

严嵩知道上了蓝道行的当,又悔又急,冷汗从斑白鬓角流了下来。

嘉靖皇帝又问徐阶,你说呢?

徐阶不慌不忙地说,启奏万寿帝君,不如以三殿所余木料,责成工部尚书雷礼重修永寿宫,一个多月即可完工。

这正合嘉靖皇帝心意,他面露喜色,又觉得,重修后改个名字才好。

高拱不失时机地奏道,永寿不如万寿。

徐阶马上附和,更名为万寿宫,比永寿宫名字更为吉利。

嘉靖皇帝大喜,说正合朕意。又问徐阶,你儿子徐璠不是尚宝丞吗?那就让他兼工部主事,办这件事。

徐阶忙说,臣承旨!

风头都让人抢去了,这妖道害人不浅。严嵩别提有多晦气了,吃了个哑巴亏,垂头丧气。

嘉靖皇帝又问,浙江倭寇又闹了吗?

严嵩这回找到了插嘴机会,显示首辅的重要性。他忙说,启奏圣上,仰赖天威,浙江全境倭寇已悉数荡平,今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歌舞升平。日前胡宗宪进京,特上表章,请圣上御览。

经冯保之手,奏疏送到了嘉靖皇帝之手。

他只略看了一眼,说,怎么,戚家出了几个女杰?

严嵩说,是。胡宗宪请朝廷旌表。

嘉靖皇帝说,女流旌表,我朝无先例,先不忙。听说戚家军很能打仗?比岳家军如何?

严嵩奏道,听胡宗宪说,在百姓中,口碑比岳家军还好,所到之处军民如鱼水。

嘉靖皇帝问,叫戚家军是何章程?

高拱说,并无此称号,是民间称谓。

蓝道行又不失时机地打了严嵩一闷棍:天下是皇上的,贫道只闻皇家军,岂能有张家军、李家军?

嘉靖皇帝也抓住不放说,严嵩,既是民间称谓,何以胡宗宪的奏章里也有戚家军的称呼?

严嵩慌了,忙说:这当是胡宗宪的笔误!

嘉靖皇帝哼了一声说:胡宗宪又给戚继光请升迁?不是刚升过了吗?

严嵩说,是,升了都指挥使。

嘉靖皇帝将奏疏向桌上一摔,因功而骄,必成骄兵,叫胡宗宪、戚继光多想点安民靖海之事,就这样吧。

戚继光升迁和家中女杰请表事,等于一律驳回!严嵩又憋气又窝火,忙跪下叩头:遵旨。

戚娴和陈子平沿着水流湍急的小河走着。陈子平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戚娴问他,怎么一声不吭?

陈子平说,我有什么好说?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戚娴说,我知道你在生我气。

陈子平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戚娴把一锭银子塞给陈子平,这是肖隆让我还给你的。

陈子平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他小心地看了戚娴一眼,似乎想解释,我也是一片好心。

戚娴说,谁也没说你是坏心啊!快点把他打发走了,好打你的如意算盘。

陈子平索性说,戚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令你这样讨厌我?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我纵有千宗不好,就没有一事好吗?

戚娴说,你别生我气,你其实没做错什么,都是我不好。

陈子平说,我真不明白,我哪一点不如肖隆?你为什么变了心?

戚娴说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也许,世上一切都可以用尺量、用秤称,唯有情感是无法说清的。

陈子平问她,是因为肖隆救过你命吗?那可以用别的方法来报答呀!

戚娴叹口气,那种生死患难中生成的情意,是无法用别的东西报答的呀。为了报恩,她愿为他做一切,包括被哥哥扫地出门,为肖隆终生受苦,她知道,陈子平一定笑她傻,可她没办法拔出腿来,没办法改变自己。她只能对不住陈子平了。

陈子平长叹一声,那天,戚娴用马鞭子抽肖隆,又跳下马去抱住肖隆痛哭,他都亲眼见了,他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这也许是最后的宽容吧,这一刹那,戚娴真的觉得自己对不住陈子平,她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了他,她反倒流泪了。

陈子平反而轻拍其背,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别难过,若担心我,日后帮我找个好媳妇,像你一样的,就行了。

这一说,戚娴更珠泪涟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