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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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严嵩回来时,严世蕃招待胡宗宪刚吃过饭,胡宗宪行过礼,见严嵩哭丧着脸,就小心地陪站着。

严嵩当然明白,胡宗宪最想知道的是奏疏的下文。严嵩唯恐胡宗宪小瞧他,就谎说他的奏疏没往上递,皇上为永寿宫失火的事,很烦。过几天看机会再递吧。

胡宗宪只能说,大人相机而行,不急。

严嵩叫他好自为之,在地方上别招摇,也劝他别急着到京城里来当京官,京官不好当啊。

脸色、言谈全都透露出江河日下的味道,不是好兆头,令本来惶惶然的胡宗宪更加不安了,本想多问问前程安危,特别是严嵩父子是否地位稳固,可又不好问,怕惹恼了首辅,而严嵩早背着手向里面走去。

胡宗宪看了一眼严世蕃,严世蕃解释地说,国事繁冗,都压在他一人肩上,不胜其烦哪。

胡宗宪说,是啊,要不怎么说这叫能者多劳呢。

受了冷落的胡宗宪走后,严嵩就病了,一连卧在榻上好几天没上朝,心里发堵,茶饭无心。严世蕃忙请太医院使许绅来给他把脉。心事重重的严世蕃陪坐一旁。

严世蕃小心地问脉象如何,碍不碍事?

许绅毕竟是行走于官场高层的御医领袖,经多见广,通常把体病与心病同治。他把过脉说,郁结之气不除,焦虑之根难解,心病有时非药石所能医。他说开一服药吧,俗话说,宰相肚子里能行船,这就是一味上好的灵丹妙药。

严嵩会意,点头道,许院使真上医也。

许绅却说,上医治未病之病,中医治将病之病,下医才治已病之病。我只能算个下医而已。

说罢坐下写方子。严世蕃说许院使过谦了,他这太医院院使,统辖一群天下名医,他若算下医,天下就没有上医了。

送走了许绅,严世蕃回来问其父,父亲有何事解不开,郁闷心中呢?

严嵩这才说,蓝道行这个王八蛋,他把我害了。

这事严世蕃已知道,他很不以为然,不就是让皇上搬到离宫去,惹皇上不高兴了吗?小事一桩,父亲不必放在心上。大事,皇上不都一向言听计从吗?

那是从前。眼下,严嵩觉得不这么简单了。徐阶倒会看风使舵,他怎么猜透皇上的心思,要重修永寿宫呢?

严世蕃再次劝慰,这不是什么大事,过后皇上也未必当回事,早忘了。父亲不必为此烦恼。

严嵩却觉得这是一个信号。他为浙江方面请功,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也叫皇上驳回了,皇上显然有意跟他过不去。

驳回就驳回吧,严世蕃认为,这更无所谓了。别杯弓蛇影,自己吓唬自己。

严嵩说,你哪里知道,这是我失宠于皇上的先兆。还记得张翀弹劾我的事吗?

严世蕃说,他没得逞啊!

严嵩最近才弄明白,张翀就是徐阶的门生。若不是徐阶指使就见鬼了!这回,更可怕的是蓝道行也要跟他过不去了。

严世蕃不解,得了《清明上河图》,父亲与姓蓝的不一直相安无事吗?

事情就坏在这张图上,严嵩已知道那幅《清明上河图》是赝品了。

原来如此!严世蕃吓了一跳,这可是个祸端。他马上担心地问,父亲认账了吗?

严嵩当然不能承认,所以蓝道行立刻就给了他一个颜色看,让他在皇上面前栽跟头。

蓝道行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严世蕃说得防范他。

严嵩长叹一声,也许,人不该恋位。你不妨翻阅史书,八十多岁高龄仍执掌国政的,有吗?

严世蕃说,唯父亲一人,前无古人。

严嵩现在不得不反省了,这“前无古人”就不是好事。他也试图急流勇退,可身在急流,不进则退,退的代价可能是粉身碎骨!他怕一旦失势,墙倒众人推,下场更可悲,就这么一直撑着。他不知道撑到什么时候是个了结,能不能善终?

万一严嵩不得善终,严世蕃比他父亲更恐惧。事已至此,他只能给父亲打气,不能软,不能轻易致仕。以父亲经营多年的朝政,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他们想扳倒严嵩也不容易,皇上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严嵩当首辅,算起来也有十四个年头了,结交不少人,结怨也不止一个,他谁都不惧,这个蓝道行非同小可。

严世蕃有同感,是啊,皇上修道,唯蓝道行之言是从,都到了痴迷地步,同样一句话,皇上肯定听他的,而不听严嵩的。

严嵩说,天子边的佞臣,没有甚于蓝道行的了,你说防,还不是防不胜防!

现在就是忍痛再把《清明上河图》真迹给他,也无法买他好了,严世蕃说不如索性与他拉开阵势,拼个你死我活!

严嵩冷笑,到了狭路相逢时,也只能如此了,再看看吧。他在朝野内外,遍布党羽,门生故吏满天下,撼山易,撼他严嵩难!

必要时,可先发制人,寻找机会,借皇上之手除掉他。这是严世蕃给严嵩出的主意。

严嵩警告他,这一阵子,要格外小心,不要让蓝道行抓住什么把柄,他更怕蓝道行与徐阶明里暗里沆瀣一气,那就不好对付了,千万要留神。

严世蕃应允下来。

陈子平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戚娴的动向,他比任何人都敏锐,昨天,戚娴把最后一个包袱送到了肖隆住的客栈。从种种迹象判断,戚娴要离家出走了。这天,在日新客栈门外等候的陈子平见戚娴远远走来,就追上了戚娴,他把两锭银子塞给戚娴,转身就走。

戚娴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干什么?

陈子平说,他一个当兵吃兵饷的,一共就积攒这么点饷银,别嫌少,留着路上用吧。

戚娴故意装傻,上次你送给肖隆,他可退还给你了,怎么又送!

陈子平说,上次是给肖隆的,这次可是给你的盘缠啊!

戚娴一惊,察看他的脸色,他怎么知道我要走?

陈子平哭了,他请戚娴别笑话他,也别恨他,他承认自己没出息,这几天,他一直在暗中盯着戚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他知道,戚娴和陈子平真的要远走高飞了。

他说得挺伤感,看得出,陈子平是真心爱她的。这使戚娴原谅了他的褊狭和自私,她很感动,就说,你攒这两锭银子不容易,给你娘寄回去养老吧,你的情意我领了。

陈子平说,你不收,就是还恨我,瞧不起我,不肯原谅我。

戚娴的眼睛也潮湿了,我怎么会恨你呢?

陈子平说,那你就收下。

戚娴说,好,我收下。

陈子平问她,你想连你哥哥都不告诉就走人吗?

戚娴凄楚地摇摇头,她想过后再给哥哥写信道歉。她不能、也不忍心告诉哥哥。

临别,戚娴问了一句,子平,你怨恨我吧?

陈子平说得很实在,从前怨恨过,现在我不恨了。

他抹了一下眼睛,转身走了,很快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这天,戚继光正在办公事,戚继美神色有些慌张地进来告诉他,哥哥,妹妹走了。

戚继光一时还明白不过来。走?往哪走?

戚继美反问,你不说让她回山东吗?

那只是戚继光的一厢情愿,妹妹并不想去呀。戚继光很纳闷,怎么说走又走了呢?

戚继美说,方才嫂子派人送信来,说拦也拦不住。

陈子平在一旁纠正了一句,不是回山东,是往福建去,出南关走的。

戚继光惊讶,你知道?

陈子平点点头。

戚继光埋怨他,你怎么不早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站起身,叫陈子平快备马!

陈子平说,马早备好了。戚继光一伸头,果见他的坐骑拴在廊下。即使戚继美不来通报,陈子平也会告诉戚继光,不能让他们兄妹失之交臂呀。

新河南关外,戚娴和肖隆背着包袱和雨伞,沿着出城大路走着,突然背后尘土飞扬,马蹄声响近,二人向路边闪过,却见骑马人在他们前面滚鞍落马,原来是戚继光。

戚娴大吃一惊,他怎么会追来?戚娴做得天衣无缝啊!既来了,她只得叫了声“哥哥”,眼圈一红,一切委屈如开闸放水般涌上心头。肖隆不好上前,就退到一边去了。

戚继光着急地埋怨妹妹,你这是干什么?怎么不告而别?

戚娴垂下头,叹口气,告诉你,又要拦挡,我去意已定,你就别拦阻了。

戚继光断然说不行,你就这么走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不好受吗?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都不能容,我戚继光怎么见人?

戚娴说,这不怪你呀。

还说不怪他?戚继光心里明白,妹妹一直对他有气,她这是赌气出走啊。

因为说到心里去了,戚娴垂下头不出声。

戚继光告诉戚娴,他今天是真心诚意来接妹妹回去的,并且连肖隆也一起请回家。

这话让戚娴和肖隆都很感意外,戚娴像是没听懂一样,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接肖隆回去?

戚继光说,是啊!

这怎么可能!在哥哥眼里,他是个倭寇,至少是有污点的人。容纳了肖隆,不怕他玷污了你的清名吗?

一听这话,戚继光知道她还在怪他,戚继光说,都是我心胸褊狭,想自己想得多。其实,你说得对,肖隆是被掠之人,何罪之有?更何况他救过你和吴春柳,又把倭寇内奸的事告发出来,他是个有功之人啊!

等来这句公平的话,多不容易呀!戚娴看了肖隆一眼,眼里泪花直闪,她还故意说,我可不敢让他留下,万一哪个言官或仇家,在皇上那儿奏你一本,说你通倭,我们可担不起你身败名裂的责任。

戚继光觉得,戚娴这话比打自己耳光还难受,如果真有这事发生,戚继光认了,决不后悔。他请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还让我给你跪下吗?

戚继光说着真的要屈膝跪下,戚娴过去抱住了他,呜呜地哭起来,肖隆也感动得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