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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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戚继光进沈四维房间时,戚芳菲正与沈四维嘻嘻哈哈地说笑,见他进来,忙往外走,说留下机会,让他们好好亲热亲热。

又没大没小,戚继光点了她脑门一下,叫她别走,说有事找她。

戚芳菲便坐下。

戚继光说,给她们俩一个差事。

戚芳菲说,倭寇平了,都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还有啥差事?

谁说可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戚继光说,倭寇余部盘踞福建横屿、大田,并没彻底根除。

戚芳菲说,福建的事与你没关系吧?

戚继光说他是国家的三品武官,并非浙江一省的。

沈四维问他,到底让我们干个什么差事呀?

戚继光说,轻松得很,去逛庙,烧香拜佛。

逛庙烧香也算差事?戚芳菲乐得快活。

沈四维猜到其中必有玄机。

戚继光告诉她们,有内奸利用台州龙兴寺与倭寇传递情报,已非一年。内奸不除,倭患不算根除,让她们去庙上当几天香客,直到弄清是什么人去送信、取信并当场捉住为止。

戚芳菲觉得这容易。但不知监视谁呀?

监视谁,戚继光也不知道。他叫她们俩记好,在十六罗汉堂,有一个罗汉叫“无忧禅定尊者”,这个奸细通常把窃取的情报塞到这尊佛像的屁股后头,倭寇的指令也在那儿取,注意什么人去干这事就行了。戚继光派人在龙兴寺山门外接应。

戚芳菲问,见到就抓吗?

戚继光说,抓人不用你们管,查清就行,有人接应。

第二天,沈四维和戚芳菲就换上一副民女装束,说说笑笑地骑马奔台州去了。

她们都是头一次进龙兴寺,想不到台州还有这样恢宏壮丽的庙宇。

沈四维和戚芳菲在大雄宝殿上了香,然后转到十六罗汉前,仔细辨认罗汉牌牌,终于找到了“无忧禅定尊者”,戚芳菲惊喜地说,就是这个,龇牙咧嘴的面不善哪!

她马上到佛像屁股后头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灰。

沈四维狠狠瞪了她一眼,四下看看,幸好跟前没人。她把戚芳菲拉走,到了院中大柏树下,斥责道,你太莽撞了,这若让奸细看见,他还敢来接头吗?

戚芳菲问,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接头。

那可难说了,也许一天、两天,也许十天半月。

沈四维这一说,戚芳菲叫起来,天哪,这不成守株待兔了吗?早知这样,我可不讨这个苦差事,我还以为逛一次庙就万事大吉了呢。

沈四维故意激她,你若后悔你就走!我一个人在这儿守着。

戚芳菲果然拉住沈四维的胳膊说,别生气呀,我能舍得把你一个人扔这儿吗?

沈四维借机说,那你得听我的。

戚芳菲说了声“行”,二人就坐在大雄宝殿台阶上,装作歇脚的样子,吃着瓜子,开始观察过往香客。

陆炳正在书房校改他的《行南吟》,一边改一边哼哼出调来。

家人来报,称浙江有一位老爷来拜见。

陆炳接过名片,还没看就说,浙江?不是胡宗宪,就是戚继光,噢,果然是胡宗宪,快请。

胡宗宪进来拱手,老同乡京官当得好舒服啊!

陆炳迎到门口,一见胡宗宪身后还有一个仆人挑着一担礼,就说,汝真兄走错门了吧?我这穷京官两袖清风,可从来没人给我送礼呀!

胡宗宪说,不过是一点土仪、特产,这也叫礼?我真送礼,也不巴结你呀。

陆炳哈哈笑,这话在理,你与首辅交情多深哪。所以你送金山我也敢收,不为你谋私利,就不成其为受贿。

两人都抚掌大笑。

胡宗宪拿起他的《行南吟》,翻看着,说,你要印诗集了?你的诗很工,有杜牧遗风。

陆炳说,他的诗又不想传世,自娱自乐,比官场勾心斗角好。

胡宗宪很佩服他,人在权力中心,却又活得挺自在的,难得。

上了茶,陆炳问他来京贵干?

胡宗宪说,办点公事,想给戚继光他们再升个一官半职的。

陆炳觉得这应该。戚继光真了不得,浙江全境倭患一除,京师为之震动,四十多年的痈疽,一旦割除,谁不额手称庆?给戚继光个兵部尚书都不为过。

胡宗宪说,你倒大方。我想让他实授浙江总兵官或副总兵,也还不容易呢。

其实陆炳在阁内,什么不知道?严嵩替胡宗宪上疏请求表彰戚氏一门,被皇上驳回了,他却装不明真相,问道,戚继光还是个参将吧?

胡宗宪说,加了个都指挥使衔。

陆炳发自内心地说不公平。

胡宗宪趁机说,那你给说句话吧。

雪中送炭是积德,锦上添花自有人抢着去干,陆炳不愿干这种事,所以他推托说,我人微言轻啊。

胡宗宪马上揭老底,你替俞大猷办事可是人不微、言也不轻啊!连皇上你都敢求。

陆炳哈哈大笑,你在这儿等着我呢!那毕竟不同。那是救命。当时也是戚继光求我,这次是他本人升迁的事,帮忙与否,都死不了人。你不为他说话,我也应帮忙的。但这得看机会,有些事,欲速则不达。

胡宗宪说,这还像回事。

陆炳留胡宗宪吃饭,在小餐厅摆上了酒菜,二人对酌。

三杯酒落肚,陆炳还是向老友敞开了心扉,他说戚继光这次没补上总兵,虽然有失公允,也是没法子。严嵩都没办成,又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却又让他勉为其难,这是何故?

胡宗宪说,你可不单是入值内阁的阁臣啊,你救过皇上的命啊!

陆炳说,你既知我是入值的,就该明白,严嵩替你递的请功折子被皇上驳回了,这事我必定一清二楚,你还为难我干什么?再说,除了救命事,不能向皇上开口,次数多了,就讨厌了、不灵了。

这胡宗宪能理解。

陆炳认为,胡宗宪怕是另有隐情吧?

他真是太精明了,难怪严相喜欢他。

陆炳与他碰过杯,说,前一段,传说胡宗宪有可能调京重用,严嵩为他请命,已经有风声了,听说不是右都御史就是兵部尚书,这几天又偃旗息鼓了,他问胡宗宪,是心里不落底才进京的吧?

胡宗宪没有否认,半公半私吧。

陆炳问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胡宗宪说,我在外面,耳朵背呀。

陆炳笑,说他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他耳朵可不背。背,就不会闻风而动,跑到京城来活动了。

胡宗宪说,你真能恭维我。

陆炳说,你与赵文华的关系,我还不知道?

提起赵文华,胡宗宪不禁一声叹息,赵文华红极一时,又年富力强。可惜已死了几年了呀!世事难料啊!

陆炳听出他的失落,就说,他干老子严嵩可还活着呀,他这靠山不更硬吗?

当真人不说假话,胡宗宪说,自己也确实听了些风声,对他们父子很不利,可这次进京,严氏父子根本不提这件事,显得冷淡,他也不好深问。

陆炳弦外有音地说,他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吧?

这话怎讲?胡宗宪忙问,严嵩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陆炳说,你怎么反倒来问我?

胡宗宪说,我不问你,能问严氏父子吗?

陆炳告诫道,你还是离他们远点好,换句话说,现在说已迟了。

胡宗宪一听,脸色都变了,让他快告诉自己,严嵩地位不稳了吗?

人哪能永远鸿运当头呀!这严嵩一品官满三载,进勋为柱国,再进,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满六载,兼食大学士俸,再录其子严世蕃为中书舍人,加少傅,到了第九年,改兼吏部尚书,又加太子太师,赐宴礼部,玺书褒谕有加,他已位极人臣,年过八旬而恋位,他树敌那么多,他不倒霉才怪呢。

陆炳这席话说得透彻呀!官场的事大同小异,徐阶、高拱谁不想得相位,严嵩不退,挡人家道啊,胡宗宪想,徐阶他们也一定与他面和心不和。

这还在其次,陆炳说,严嵩最大失误是他低估了皇上,圣上迷恋方术,可并不昏聩,即使昏君也不愿大权旁落,铲除赵文华,就是给他颜色看。伴君如伴虎,这浅显的道理,连常人都明白,他却糊涂至此!焉有不败?

这一说,胡宗宪更是忧心忡忡了。

陆炳又一次强调,当然,我说也白说。

胡宗宪问他,怎么叫白说?

这还不懂?陆炳说他陷得太深了,胡宗宪就像爬上一棵大树一样,一旦大树轰然倒下,他能还立在空中吗?

胡宗宪觉得很冤枉,他的话极具表白性,其实,我与严氏父子并无特别关系。

陆炳说,我又不是都察院、锦衣卫的,你还用得着跟我说这个吗?

胡宗宪问,依你看,严嵩根基不稳了?

他太老了,陆炳说,恋位的结果是自食恶果。

他给胡宗宪讲了一个不久前的笑话,严嵩票拟常力不从心,多数让严世蕃代笔,严世蕃守孝不能入值,便事先猜度皇上明天可能票拟什么,在家备几个带上,那天皇上让他票拟广西剿匪上谕,他竟把给卢靖妃过千秋节的票拟递上去了。

胡宗宪想笑,却笑不出来。

陆炳分析,严嵩还面临更大的危险,他老不让位,徐阶、高拱岂能高兴?

可天下人皆知,徐阶、高拱入阁,都是严嵩一手提携呀!胡宗宪的言下之意是,他们不该忘本。

谁肯永远甘居人下?徐阶的儿子重修永寿宫有功,已升任太常寺少卿,徐阶也进少师、兼支尚书俸。陆炳说,这是徐阶取而代之的信号啊!

听他说得有理有据,胡宗宪频频点头。

陆炳分析,徐阶极有可能与蓝道行联手倒严,这蓝道行的道行并不在于修玄,而在心术。至于蓝道行倒严的动机,陆炳很费解,他们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呀!

胡宗宪也没听说严嵩与蓝道行有隙。

是呀,据陆炳说,蓝道行原来与严嵩是很默契的,可近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明显不睦了。蓝道行放出风来,说严嵩贪赃枉法,挟天子令诸侯,这话可够重的了。这就是朝野上下都意识到严嵩岌岌可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