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曹端妃与嘉靖皇帝躺在玉熙宫寝殿龙床上。嘉靖皇帝渐渐发出鼾声。曹端妃轻轻坐起,穿上衣服下地。她不习惯和皇上挤在一张床上过夜,云雨过后,待皇上进入梦乡,她就会悄悄溜回自己的寝宫。
杨金英早洞悉这个规律。
门廊里坐夜的宫女杨金英一阵暗喜,她秉烛过来,悄声问,娘娘走啊?
曹端妃说她在这儿,皇上睡不好。
杨金英向廊外上夜太监悄声吩咐,送曹娘娘回寝宫。
几个上夜太监提灯送走曹端妃。
杨金英急忙走出去。
月华如水,嘉靖皇帝正在龙床上熟睡,十六个宫女幽灵般鱼贯而入,杨金英一挥手,姚淑翠第一个跳上床,骑在嘉靖皇帝身上,双手掐住嘉靖皇帝的脖子,嘉靖皇帝从睡梦中惊醒,又惊又怒,想喊,喉咙已发不出声。他双腿用力蹬着,两手想扯开姚淑翠的手,邢翠莲急忙把备好的黄绫抹布递给她,蒙住嘉靖皇帝的头,邢翠莲按住他的胸,王槐香压住皇上的身子,苏川药、关梅秀分别攥住他的左右手,刘妙莲、陈菊花按住双腿,姚淑翠、关梅秀扯绳套用力勒其颈。
张金莲没敢上手,在一旁吓得闭上了眼睛,浑身上下如筛糠。
另外几个宫女在门口望风。
可是由于慌乱,绳套打成了死结,怎么也勒不牢。姚淑翠急出一头汗说,绳套打成死结了,勒不牢。
杨金英下令,解开,重打结!
姚淑翠着急解死结,手抖,怎么也解不开。
这时,谁也没注意,张金莲悄悄溜了出去,直接去向方皇后告密了。
方皇后被惊醒了,隔着帘子问上夜宫女,深更半夜谁在喊?
一个太监把张金莲扯进来,张金莲吓得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她、她们把、把万、万岁、爷、爷勒、勒死了!
方皇后听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端妃正睡在梦中,忽听走廊里有人大喊,不好了,杀人了!也有人喊,宫女造反弑君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曹端妃从床上坐起来,宫女忙点灯。
曹端妃连衣服也没穿好,赤脚与太监、宫女们往玉熙宫奔,一边喊,快,快去奏报方皇后,告诉冯保。
当方皇后带人赶来时,曹端妃先到一步,宫女们还正在忙活。
王宁嫔躲在屏风后幸灾乐祸地看。听见脚步声,她急忙闪开,但曹端妃看到了她的身影。
一见方皇后、曹端妃进来,姚淑翠一边喊“快”,一边扑上去打了她一拳,正打在方皇后脸上,把方皇后打了个趔趄。陈菊花立刻吹灭了灯。
几个宫女还在勒绳套。
方皇后喊,快点灯!
她带来的宫女几次点燃灯火,都被陈菊花她们打翻在地。
黑暗中,杨金英在催促,快,使劲勒!
大批举着火把的太监赶到了,为首的正是冯保。
冯保下令,还不把造反弑君的贱婢拿下!
太监一拥而上,将宫女们绑上,方皇后过去,曹端妃正在床头哭。
方皇后说,哭什么!今晚不是你陪皇上的吗?你为什么擅自离开?万一……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走到龙床前,但见嘉靖皇帝面容青紫,双目紧闭,曹端妃又惧又痛,更大哭起来。
冯保忙叫传太医,快请蓝道长!
十万火急,几乎把太医院国手全搬来了,皇上寝宫里人头一片。太医院使许绅带一群太医围着龙床商议。
见皇上命悬一线,没有几个太医肯往前靠。
嘉靖皇帝仍未醒来,奄奄一息。许多太医都摇头,有的说,小人医道浅。有的说,还是请蓝道长吧,他不是有起死回生术吗?
曹端妃见他们互相推诿,就央求太医快用药啊!
方皇后只能对院使许绅施加压力,他品级最高,方皇后说:许绅哪,请你快想办法呀,难道白养你们这班太医了吗?
许绅无可推托,只得硬着头皮开方子,说,我调峻药下之,看如何。
二
在龙兴寺熬了一夜的沈四维、戚芳菲好歹等到小和尚开了大雄宝殿的门,戚芳菲伸手到“无忧禅定尊者”屁股后头摸了一下,信还在,仍无人来取。
二人从后门溜出来,戚芳菲说,憋死我了,白等了一宿。
沈四维说她还睡了一会儿呢,沈四维可一夜没合眼。
戚芳菲感到好饿,饥肠辘辘,就要出去吃饭。
沈四维说不行,万一这时候来人取走情报,我们不是白等了吗?
戚芳菲说,那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弄点吃的。
这时山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一乘华美的官轿抬过来,正扫庙门前枯叶的几个和尚忙退到一边作揖,喊“大施主”。
在庙门外落轿,走出宋朝举来,他身后跟着牛三省和一大群仆从,捧着香、纸。
知客僧闻讯,一路小跑迎出来:大施主好多天没来亲自上香了。
宋朝举笑吟吟地说,今天是朔日,我是一定来的。
这时戚芳菲来到热气腾腾的斋饭堂前,斋饭僧刚把蒸好的糕饼从笼屉里拿出,戚芳菲进来,说,师父,我饿了,给几个斋饼吧!
斋饭僧虽觉奇怪,还是说,拿吧,拿吧。
戚芳菲便抓了几个热得烫手的糕饼,边走边咬地出来。
宋朝举在大雄宝殿蒲团上跪拜后起身,把从人留在门外,只带牛三省一个人从左向右转,在十六罗汉像前走过。
后门外长椅上吃糕饼的沈四维发现了,停止了嚼咽,她对戚芳菲说:这不是盐运副使宋朝举宋大人吗?
戚芳菲说,他挺虔诚啊,大清早就来拜佛烧香。哎,他会不会是那个奸细呀?
也许他真的是那条腥了一锅汤的“大鱼”。沈四维示意她噤声。
只见宋朝举来到“无忧禅定尊者”罗汉像跟前,故意放慢了脚步,牛三省前后左右看看,样子很可疑。
戚芳菲心里想,难道会是他?那可太不可思议了。
沈四维也觉得像是他,怎么不可能?戚继光早怀疑官府上层有倭寇收买的奸细了。
在牛三省掩护下,只见宋朝举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向佛像后,拿出一封信,迅速掖到袖子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四维一个箭步蹿出去,一把抓住了宋朝举的手,大叫,我看你往哪里逃!
宋朝举一惊,忙叫,有刺客!
牛三省立刻上来扭打沈四维。
戚芳菲几乎同时从另一方向扑上来,三两拳击倒牛三省,扭住宋朝举的另一只胳膊。
宋朝举一阵大叫,他的仆人、轿夫全从院里赶过来,不容分说,对沈四维、戚芳菲大打出手。庙里的和尚也围过来看热闹。可沈四维、戚芳菲对付这帮人,游刃有余,一边抓牢宋朝举,一边使出拳脚,把宋朝举的家仆打得满地爬。
长老和知客僧都被惊动了,住持长老对沈四维、戚芳菲说:二位侠女,宋大人乃朝廷命官,又是本寺乐善好施的施主,不知二位为何要与他过不去?
戚芳菲抢先说,他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我们奉参将戚大人之命,在此等候他七天了!
沈四维的话简而赅:他是倭寇的奸细!
此言一出,和尚们大惊,长老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呀!一个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是倭寇的奸细?
沈四维从他衣袖里扯出那封信来,说:这就是他刚从“无忧禅定尊者”罗汉后面取来的倭寇情报!
宋朝举大叫冤枉,说她们是歹徒,血口喷人!
戚芳菲说,“无忧禅定尊者”那里,就是他与倭寇互通情报的地方,塞这份情报的倭寇已经被戚大人抓了。
知客僧心想,怪不得这宋大人上香来得这么勤呢,还以为他心诚呢!
沈四维这时已打开了那封信,匆匆一阅,对众人说:这封信是倭寇头子写给他的,要他探听戚家军现驻防何地?新招的三千义乌兵在哪里,哪里防守薄弱,在哪里登陆为好,让他尽快据实相告。
宋朝举有点冒汗了,嘴里仍在说,这是栽赃,我什么也不知道。
沈四维叫住持高僧过来:请长老来过过目,我是不是给他栽赃?
长老不肯过来看,说槛外之人,不管滚滚红尘事。
沈四维义正词严地说,你的龙兴寺成了倭寇据点,你脱不了干系的,你不予协助,更是有罪。
长老被镇住,忙过来,在沈四维手上看了那封信,双手合十,连说了几声“罪过”。
这时,在庙外的戚继美、陈子平等人听到风声,也进了龙兴寺。戚继美一见沈四维和戚芳菲扭住的竟是宋朝举,不禁大为吃惊,是他吗?
沈四维把信交给戚继美,说宋朝举正取情报,叫我逮了个正着!
戚继美看过信,上去狠狠打了宋朝举一个耳光,说,这个耳光,我替那些被倭寇残害、蹂躏的浙江百姓出气!
他又打了宋朝举第二个耳光,说,这个耳光,我替为抗倭死难的士兵出气!想不到倭寇收买了你这么大一个内奸!怪不得倭寇情报那么准,原来有你这么个败类!
宋朝举仍色厉内荏地狡辩,这是栽赃,我要见胡总督!
戚芳菲说,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戚继美下令把他押走!
三
大清早,严嵩相府大门被敲得山响,守门人忙跑去开门。
大太监冯保坐轿来了。
睡在床上的严嵩都被震醒了,问,大清早,什么人喧哗?
管家带着大太监冯保脚步匆忙地跑来,老相爷,不好了,宫中出大事了,皇上他、他、他……
严嵩惊问,出了什么事?你结巴什么?
冯保说,皇上被人行、行刺了。
严嵩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脑袋轰的一声,缓过气来才问,人怎么样了?
冯保叫他快去吧,太医院的人全去了,还没醒过来。
严嵩一急,竟连外衣都没穿,光脚下地往外跑,管家在后头追,老相爷,穿上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