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固不以为然,现在也不妨碍招降啊!我倒已弄清了这两个人的身份,这实在是两条大鱼,大人有眼力呀!
胡宗宪问是何身份?
他倒捷足先登,成了权威。王本固说,大人没想到吧?那女人身上,居然藏带着五万多两银票!
胡宗宪也不禁吃惊,这真是条大鱼。
王本固说,那老太太是王直的老娘,毛海峰的奶奶。那女人是王直的妻子!
一时,胡宗宪忘记了他们之间的芥蒂,惊喜得拍案而起,准确无误吗?
王本固说,口供都录下来了,这还有假!
审案,王本固是正管,是行家。胡宗宪用平淡语气说,太好了,真是匪夷所思,倭寇大头目王直怎么敢把家小放在大陆上呢?
王本固说,这是一手高棋。大家都想不到,也就更安全。如果不是老太太偶尔送玉石露了马脚,咱们很难发现她们。
胡宗宪说他还要再审一次,这事是戚继光缘起,也不好越过他,审定了,再决定下一步。
王本固不卑不亢地说,按理说,我管辖的权限,到此该告一段落,可上报刑部了。至于是否用来诱捕王直,已与本案无关,也与下官无关了。
胡宗宪很生气,手都痒痒了,真恨不得上去狠狠打他几个响亮的耳光出气。
但责任使他冷静下来,对王本固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你还不能一味地强硬。但给他点颜色看,打下他的嚣张气焰还是十分必要的。所以胡宗宪敲山震虎地说,朝廷委我以浙江抗倭重任,凡与倭寇有牵连的案子,悉归我管,你如一定单独结案,谋取独功而误了大事,我会不客气地参你一本,别说我没提醒你。
这一下,王本固害怕了,刑部是当不了他的靠山的,他平时不善交际,他自知斗不过胡宗宪,识时务者为俊杰,便往回拉话道,我那不过是假设,按常理而言。既然胡大人想放长线钓大鱼,下官岂有不配合之理?
胡宗宪也缓和下来,那好,切勿走漏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当胡宗宪端茶送客时,王本固走了几步又踅回来。
胡宗宪看着他,还有事吗?
王本固软中带硬地说,既然两案归一案了,那块田黄石印似乎也不该保存在私人手里,是不是应该充公?否则于官员政声有碍。所谓充公,当然是上缴到他的提刑按察使衙门。
手伸得太长了!胡宗宪心里恨,口中却说,这倒并非戚继光所有,是老太太给了一个叫沈四维的女子,她可并非官员。她若不肯交,似乎也不犯法。
王本固表达歧见说,可这是赃物,无论是贼人用什么手段非法得来的不义之财,均属赃物,都在没收之列,任何人不能截留。
胡宗宪驳不倒他,又抛出王牌,这事,赵钦差知道,本官已向他禀报过了。
王本固又上来倔劲了,他也不能将赃物任意攫取,变为私产。
胡宗宪忍着气道,有理。人家赵钦差懂得这道理,他并无私吞之心,他说,田黄石印乃皇室宫中之宝,历代君王都在追寻,理应回归朝廷。
王本固说,如这样,下官自无话说。但朝廷下旨前,这东西须存在按察使司库中。
胡宗宪无奈,便把球又踢了回去,回头你去跟戚继光说,或者你直接去找那个小女子。
王本固并不觉得难堪,反而痛快地答应下来。
四
就在王本固不得不去面见胡宗宪时,他也并未停下办案脚步。他派徐忠仁押解着王直母亲回家去查封赃物。
一辆马车在捕快们押解下,来到王直母亲家门外,徐忠仁跳下马,让捕快把王直母亲从车上押下来,进了篱笆门,打开门锁,那些藏好的箱子又一个个从地窖里抬出来。
王直母亲说,都在这了。
徐忠仁命令捕快打开。一口箱子打开,揭开上面一层被子,底下是白花花的银锭。再开另一只,还是银子,连捕快们都惊讶地大叫了。
小河边这时有一个山民打扮的人向篱笆院走来。当他发现院子和篱笆外停着马匹、车辆时,他躲进了树林观察。
这人是王直派回家来问候老母的,还是宋朝举承诺,定期来关照王直老母的?不得而知。
捕快们把箱子抬上车,又把老太太押上车,然后把房门外贴了封条,封条上盖有浙江按察使司衙门大印,血红血红的。
藏在林中的人直到这一行人走远,才敢出来,在门外转悠一会儿,离开了。
五
黎里城外一片坟地里,戚芳菲和沈四维把弓箭暂时包起来,藏在城外一片坟地的石碑后,马也拴在坟地树林中,她们迅速换上女人衣服。全城搜捕刺客,女人不会被特别关注,相对安全。
戚芳菲还在兴奋点上,她说,方才,两箭都中了,一箭中了赵文华,另一箭中了个女的,活该她倒霉。戚芳菲非常肯定地说,赵文华是她射中的。
沈四维也不跟她争,好,算你射中的。反正咱们也不能上船上去验看,射中赵文华的那支箭是谁的。
戚芳菲兴奋不已,问,回去告不告诉家人?
沈四维说,你找死呀?人多嘴杂,谁也不能告诉。
戚芳菲说,事儿一出,我爹一猜就能猜着是咱们俩干的。
猜归猜,沈四维警告她,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承认,并叫她起誓。
起誓不是家常便饭吗?戚芳菲便马上起誓,我若说出去,我是小狗!
沈四维笑了,这叫起的什么誓!
她们从坟地走出来,这时见大路上跑过来很多兵士,开始盘查行人了。
她二人进了黎里城内,找了一家饭馆。她们太饿了。
沈四维和戚芳菲要了几个菜,沈四维叮嘱跑堂的请快点上菜。
跑堂的答应一声回身刚要走,戚芳菲又叫住他,等等,来一坛花雕酒!
沈四维制止她道,你干什么?
戚芳菲说,高兴啊!大功告成,我们不该一醉方休吗?
沈四维对跑堂的更正,酒就免了。
又对戚芳菲说,你想喝,回家去我陪你喝个够。
这时听街上一阵吵嚷声传来,不一会儿,一群士兵闯进饭馆,楼上楼下挨个桌子巡视,年轻男子一个都不放过,挨个搜身、盘问。
戚芳菲装作害怕的样子,问跑堂的,这是怎么了?
跑堂的说,小姐别害怕,光搜查男的。说不定又是搜捕什么犯人呢。
戚芳菲故意表示反感,还进饭馆抓人?这叫什么事!
那些搜捕的士兵带了两个有嫌疑的人走了。
戚芳菲悄声道,到处抓替罪羊呢。
沈四维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在王直老母家门前转悠的人,正是山民打扮的管家牛三省,他来到客厅见到宋朝举时,宋朝举问,是牛三省呀,你回来了?见到人了?
牛三省说,别提了,我到了那,正碰上老太太出事。
宋朝举惊问,出了什么事?
牛三省说,一群捕快押着老太太回家,查封了箱子,都抬走了,连房门也贴了封条。
宋朝举怔了一下,问,人也带走了吗?
牛三省道,手绑着,押走了。
这可有些蹊跷啊,好几年了,老太太不显山不露水,怎么会突然出事了呢?宋朝举想了想,又叫牛三省再辛苦一下,去分巡道打听熟人,问准了,谁抓的?犯什么事抓的?
牛三省却不愿碰钉子。老爷一纸公文过去,哪个衙门不给老爷面子?还用偷偷摸摸地刺探消息?
那当然,但宋朝举说,总得打听明白犯的什么事,到底犯在谁手里才好营救啊。
正好牛三省在分巡道衙门有个同乡当捕快,只要在他们那,牛三省准能问出根底来。
宋朝举又叮嘱他说,这事别跟别人说。又表白,其实和这老太太根本不认识,是拐了很多弯,受朋友之托。
六
又是一个黄昏时分的海上,陈文清的双桅帆来到灰鳖洋水域,落日余晖像把海水烧红了一样。陈文清他们的船孤零零地行驶在海上。
戚金印问陈文清,这是什么地方?
陈文清常出海,认得这里叫灰鳖洋。
吴春柳插话说,那一定是有很多灰鳖才得名。
那陈文清可不知道了,他说,只知这里现在盛产倭寇。
人们都轻松地笑起来。
前面有一个小岛,浮在汪洋之中,倒真像一只巨大的灰鳖。小岛一面是平缓的沙滩,一面是陡峭石壁,形成个天然港湾。
水手很关注这个小岛,说不定有淡水。出了海,对淡水的渴望和珍视,那是与日俱增的。
陈文清下令靠上去,正好有个隐蔽停船处,不易被发现。上去歇歇,好好做一顿饭吃。
陈文清他们的船泊在小岛背面峭壁下,他们上岸后,徒步走过漫长的浅滩。这里的沙滩平而细,人们都脱了鞋卷起裤脚,脚踩在沙滩上软软的,虽已不是赤日炎炎的正午,晒了一天的沙滩仍是烫人的。
吴春柳提着鞋跑在前面,陈文清忽然注意地打量她赤裸的小腿,问身旁的戚金印,吴春柳这皮肤怎么又白又嫩,像个女孩子?
戚金印遮掩地说他弟弟不常晒太阳。
陈文清不信,疑点越来越多,她嗓子也细,说话声也像女的。
戚金印辩解,嗓门细的有的是。陈文清看了戚金印一眼,没再说什么。
忽然,前面的吴春柳欢快地跳了起来,叫大家快来。
人们赶过去,原来是一只大海龟正从沙滩上往海里爬,旁若无人,速度又极慢,绝不比蜗牛快。吴春柳在后面追逐着,却又不敢碰它。
陈文清等人围过去。有胆大的早踩住它的盖子,陈文清有经验,顺势一翻,海龟闹了个大肚朝天,它脖子支地,四爪无论怎样蹬,也翻不回去。
人们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把大海龟往远离海边的地方抬,真该着大伙吃鳖汤了!
陈文清观察了一阵沙滩,笑道,该着咱打牙祭,不但要喝鳖汤、吃鳖肉,还得吃鳖蛋呢!
吴春柳过来,见陈文清低头在沙滩上观察,便也低头找。
陈文清注意到吴春柳的耳朵垂上有眼儿。他问吴春柳,你知道这灰鳖上岸来干什么来了?
一个水手说,来下蛋。
陈文清说,对,下蛋前,先用后脚挖个沙坑,下了蛋,再用沙子把蛋埋上,它就回大海去了。
吴春柳问,那这蛋它就不管了?她看过孵化小鸡,母鸡可是恪尽职守,二十多天趴在蛋上,除了进食、进水,绝不离开鸡窝半步,这海鳖也太不负责了吧?
陈文清说海鳖用不着管。太阳一晒,热沙子自然就把小龟孵化出来了,它们一出生就会爬,自己就爬到大海去了。
吴春柳问,那小龟能找到妈妈吗?
陈文清哈哈大笑道,那得去问王八蛋,王八蛋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哟!
众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