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火灾后,姚成没地方住了,他和姚德顺暂时住在了王大婶家里,等待着乡政府的救济和决定。姚成觉得自从母亲死了以后,姚德顺变得啰嗦了很多,老是和他讲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絮絮叨叨一说就是半天,他每天都要说的是家里还有一个存折,里面还有八万块钱,哪天去县城取出来,再凑点就可以重新盖个房子。只有母亲,姚成没有再听姚德顺提起过。姚成也养成了一个习惯,他经常解开黑色塑料袋,盯着里面的两块骨头发愣。他在想着母亲,只是她的动作和做过的事情姚成总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她的脸,她的容貌,姚成感觉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开始渐渐有些模糊。他很怕哪一天会完全记不起。
本来姚成回来就会去找兰子,把买的新衣服给她穿上。但是意外让姚成暂时把这事忘了,直到兰子找到家里来。她看到姚德顺站在王婶的院子里,抽着烟,看到自己也是一声不吭。兰子也没和他打招呼,直接进了屋子。那天姚成正坐在客厅里,没开灯,安静的屋里显得很阴森。兰子站到他的面前,啥也没说,直接双手把姚成抱在怀里。姚成感觉自己的脸紧贴着兰子的肚子,能闻到兰子身上特有的气味,他忽然就哭了,虽然没什么声音却不停抽泣。兰子觉得那时自己特别像个妈妈。姚成哭完后把兰子拉进了里屋,把在集市上买的那件衣服拿了出来递给兰子。兰子正面看看,反面再看看,直接把上衣脱了,把新衣服穿上,在姚成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姚成点了点头。兰子对姚成说:“日子还要过下去,那不过是个意外,你还有我呢。”
过了几天,姚德顺真的要去县里取钱了。姚德顺临走时提醒姚成,要待在家里等他回来,哪儿也别去。姚成点点头,他看着姚德顺背着个布袋子,沿着他们去赶集的那条乡里土路越走越远,他有种从来没有过的感伤,哪怕这感伤让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揉造作,但它是那么真切,不容怀疑。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姚成吃完午饭。他顶着烈日站在土路上等着姚德顺回来,他想象着父亲拎着一大袋钞票远远地笑着和自己招手,用那笔钱可以重新找人盖幢房子,还可以和兰子结婚摆个很大的喜宴。但是直到黄昏日落,姚德顺也没有回来。另一种预感占据了姚成的心里,他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变长,随着黑暗降临又逐渐消失。姚成靠在路边的树下面,一直待到半夜。后来他告诉自己姚德顺一定是拿了钱,想在城里多待一天玩玩。
姚成便往家里走,半路他摸着黑,忽然觉得碰到了什么,地上发出一声撕扯的叫声。姚成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野猫直挺挺地立在路中央,毛发都竖着。虽然姚成碰到了它,但野猫却没有想溜走的想法,依然在那里叫唤,在夏夜里感觉有些瘆的慌。姚成往左挪了几步,想绕开那只猫,忽然间又觉得碰到了什么,他扭头一看,这次把他吓了一跳,在路边立着的居然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老头,那个老头上身裸着,只穿了个裤衩,一动不动地像雕塑般站在路边。“大半夜的,有病啊。”姚成说了老头一句。老头也没啥反应,反而在月光下朝姚成一笑。姚成心里估计老头是个疯子,定了定神,继续往家走。那天晚上,姚成躺在床上很久都没睡着,他觉得半夜的遭遇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自己的老子肯定是出事了。
姚德顺被乡里人发现是在第二天早上。他躺在路边的稻草堆上已经断气了,被人捅了三刀,脖子上的那刀要了他的命。姚德顺死时身体面朝天空,双手把一个包死死地按在怀里。警察费了很大劲才把他手挪开,打开包一看,里面是几张钞票,数了一下,一共是八百块钱。姚成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快中午了,老罗亲自上门,他已经不太敢和姚成说实话,怕他接受不了打击。但是想不到,老罗刚进屋子,姚成就冷着脸问他:“俺爸是不是出事了。”老罗只好点点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姚成看上去要比上次母亲出事时冷静了许多。他没有流露出表情的变化,默默跟老罗沿着土路来到现场。姚成看着躺在血里的父亲,再没说一句话,一会儿法医来了,他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
直到姚成去县城,这个案子也没有头绪。警察推断姚德顺在县城取钱时应该就被人盯着了。姚德顺背着一大袋钱,毫无戒心地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被人从后面突然扑倒,连刺三刀,虽然挣扎搏斗到稻草堆,最后还是一命呜呼。凶手把包里的大部分钱都拿走了,这点从县城银行可以得到证实,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剩。这种罪犯流动性很强,抢了钱肯定逃到了外地。老罗每次看到姚成都要对他保证一番,一定尽全力抓住。只是大家都不明白的是,凶手为什么没有把那最后留在包里的八百块钱一起抢走。在姚成想来,这就是姚德顺最后的一个愿望,留些钱给儿子。村里越来越热,土地就像要冒出烟来一样。姚成觉得自己忽然成了多余的存在,每天面对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却没有一点亲切的感觉。他开始喜欢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般在村子里到处游荡,每天想起来就吃些东西。
乡里开始背地流传一种谣言,说曾经贴的到处都是的那张告示是一种诅咒。既然姚成命大,那么他身边和他最亲近的人都会死掉,而且死得很惨。姚成是从兰子那里听到这个谣言的。兰子说的时候眼神也有些慌张,但她嘴里依然说不相信,世界上没有那么玄乎的事情。姚成闷头不说话,然后抱住了兰子,说:“这个世界上就剩下你和我最亲了。”兰子听了,稍稍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也抱着姚成。只有姚成自己明白,当母亲和父亲相继离去后,他最害怕的还是自己的性命。他一想到死这件事就浑身颤抖。
姚成最终也没能按照姚德顺的意思,在他死后给他穿上体面的寿衣,装进水晶棺材,因为姚成只有姚德顺用命留下的八百块钱,甚至请不起那些来奔丧的亲戚朋友一顿饭钱。姚德顺穿着一件白色褂子,装在一个烂木头棺材里,被人抬进了火葬场。就连这也是好心的亲戚安排的,那些亲戚来参加葬礼,纷纷对姚成说着安慰的话,葬礼一结束就纷纷离开了。姚成知道他完全不能指望别人。姚成捧着装着姚德顺骨灰的盒子,回到了王婶家里。王婶从小看着姚成长大,她告诉姚成,就把她家当做自己家里,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小暑那晚,姚成穿着背心和裤衩准备去兰子家里。那天是兰子邀请他的,她说她在家里煮了藕汤和粉蒸肉,等他一起来吃。姚成在村子里走着,精神重新焕发,他直挺腰板,哼着歌,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兰子家的院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姚成推开虚掩的院门,看到屋子里亮着灯,兰子的脸就在窗子里面往外看着。那个晚上并不怎么热,因为风很大。兰子给姚成开了门,两个人坐到饭桌旁。姚成已经很久没有吃上满桌子的菜了。他闻着肉香,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兰子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瓶二锅头,说:“今天晚上我们喝。”姚成看着眼前漂亮的兰子,他本来已经有些麻木的心忽然又有了生机,心里很难受,他接过酒瓶,给自己和兰子都倒了一杯:“喝。”说完,两个人一饮而尽。从七点到十点,他和兰子吃光了桌上的菜,喝了六瓶酒。姚成感觉自己的头晕乎乎的,从身子深处传来一阵阵燥热。他对兰子喊了起来:“兰子,以后我就住在你这里吧。咱俩不分开了。”兰子早就吐了好几次,趴在桌子上说:“可是他们说你现在是个灾星,靠近你的人都没好结果。你知道吗,最近很多人都劝我和你掰了算了。”“那是他们胡扯,兰子你说,你愿不愿意。”姚成嘶吼起来,慢慢站起来,走到兰子身边,盯着她的胸口看。兰子喝醉了,她迷迷糊糊地趴在那里,回答说:“那你就留下来吧。”
姚成从后面抱住了兰子,他感觉下面硬了。于是他直接脱了两个人的裤子,胡乱亲着兰子的后背。两个人就在饭桌边做起爱来,兰子趴在桌上感觉到来自背后强壮有力的冲撞,不停疯狂喊叫着,桌子随着两个人发出嗵嗵的响声。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觉得累了,便转移到了里屋的床上。姚成抱着兰子兴奋地纠缠扭动,他时而吸着兰子的乳房,时而在她耳边呢喃,说着他爱她。兰子满脸通红,已经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过了很久,姚成还是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兰子断断续续地说:“我快不行啦。”
姚成没有停下来,他反而更加用力,忽然问她:“你爱我吗。”兰子的脸有些发紫,没有说话。“你爱我吗?”姚成又问了一遍,兰子想说什么,却依然说不出口,只是低声发出某种呜咽。“快回答我。”姚成亢奋地吼了起来,兰子还是没说话。姚成伸出双手紧紧地掐住了兰子的脖子:“说话,说话。”兰子的脸色越来越紫,眼珠泛白,她开始用力挣脱,却没有姚成力气大。姚成就要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就在那一刻,他在兰子的身体里射了,高潮过后,姚成很快失去了所有力气,松开双手,像憋了气的气球一样瘫软在兰子的身上。兰子从死神手里回来,猛地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双腿抖动,一时没法动弹。夜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姚成从酒醉的疯狂里清醒过来。他感觉浑身疲惫,窗外的蝉声充满耳朵。兰子过了一会儿也恢复了正常,她把姚成从身上推开,说:“刚才你是要把我掐死吗。”姚成摇了摇头,不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刚才自己确实有个念头,他想她死。但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让自己也跟着死。姚成一声不吭,穿好自己的衣服,下床推开门走了。
那晚,姚成在王婶家的床上,梦见自己站在兰子家里。屋子只亮着一盏灯,静得可怕。姚成想兰子恐怕已经睡着了,转身想走。这时一阵风吹过,那破旧的木门吱的一声开了,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兰子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整个身体浸在血泊之中,仿佛一片枯叶在红色的海洋飘浮。她的眼睛瞪着,像死鱼眼一样突出,一把生锈的菜刀深深地插入她的脖子。而她那长长的头发就绕在周围,象海藻一般。兰子僵硬的脸上带着最后一丝微笑,双手合在胸前,若对天在祈祷着什么。姚成开始像疯狗一样乱叫,飞快地冲出屋子,奔向田地里。那时。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当姚成在半夜被这个梦惊醒,他感到浑身都是汗水,窗外面能看到一轮淡白色的弯月。姚成就在那个时刻感觉到一种无力的绝望,他下定决心要去县城里生活,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值得他留恋的,他想过另一种可能的生活。当他再次渐渐入睡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兰子。
之后的很多天,姚成没有去找兰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再次面对她,或者说他不知道兰子会不会在意上次见面发生的事情。而兰子也没有主动来找他,她就像从姚成的世界消失了一样。姚成开始有些相信那个谣言,他不想害了她。
大暑那天,姚成再次去了兰子家。这次不是兰子邀请的,而是姚成自己的主意。他想再和兰子吃顿饭,请求她的原谅,因为姚成决定第二天就出发去县城。在姚成的内心深处,还有个更隐秘的想法,他想着或许兰子会乞求自己留下,陪着她,这样也许自己的命运又会转变。可当他来到兰子家门口,发现大门紧锁着,院子里原本长的很好的一些花草都不见了。姚成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开。姚成又跑到了纺织厂里,一问兰子的同事才知道,她前几天就辞职了,同时辞职的还有另一个男人。传言他和兰子搞到了一起,两个人收拾东西离开村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姚成离开厂子时,没感觉太难受,只是有点失落,嘴里自言自语:“****,变得真快。”中午的村子,除了树荫下,到处都是热烘烘的,姚成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居然转了个圈,笑了出来。那笑声让他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第二天,姚成揣着剩下的六百多块钱,背着包坐上了去县城的汽车。只有王婶来送他,她又塞给姚成五百块钱,跟他说留着去了城里用。王婶告诉他城里不比乡下,干啥都得用钱,去了城里赶紧找个工作,和人相处要低着头。姚成的包里装着换洗衣服和黑色塑料袋,那就是他所有的财产。车子很颠簸,汽油味重,姚成是第一次坐,拿车上的塑料袋吐了好几次。姚成之前去县城都是和姚德顺沿土路走着去的,不过这次,他要去的是城里最热闹的市中心。一路上姚成抱着装着母亲两根骨头的黑色袋子来回抚摸,似乎这样能让他得到安抚而渐渐睡去。可惜的是姚成的父亲是火化的,骨灰被姚成埋在了原来家旁的大槐树下面。姚成把姚德顺留在了老家,只带着母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