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倒是出了事情就往别人身上推不成?也是家里的规矩?我素日里常说,总不能纵容了谁的性子,瞧瞧,不过一个丫头子回娘家送殡,拿的倒是贾家姨娘的威风来,这也罢了,倒还叫爷们取钱与她送殡?也不想想,可别贪得太过了,过了头了总是要折回来的冲自己的!”
王夫人不敢回话,薛姨妈和李婶也都站了起来,都不敢替王夫人说情,只得皆劝道:“只怕是哥儿年纪小是有的,老太太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模样清俊的孙子,怎么一句话倒是蠲了去了?”
贾母向李婶道:“你们快坐下,别叫我怠慢了。”
说着又道:“这个宝玉,打从小儿我疼了他这么大,模样虽齐整好些,只性子着实是没出息的。亲家太太也瞧见了,如今这么大年纪了,竟还不及我那兰儿出息。我也不盼着他模样多俊,只要他能略略出息些,我心里也高兴。”
面色不觉也是浅冷道:“只今儿着实不是规矩,竟叫我这玉儿拿钱来。”
说着对黛玉招手道:“玉儿坐到外祖母这里来。”
黛玉依言坐到她身边,心里知道贾母亦是惟恐自己与北静王府里,或是父母,或是皇上说起此事,到时候不免连累了宫里如今已经降位的元嫔,波及贾家。
“外祖母也省省心罢,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是好是坏,总靠的是自己的心气儿罢了。”
贾母道:“说起这个我就恼,你心里也别恼了,回头必定叫你舅舅好生教训他一番才是。”
黛玉自然明白,便道:“恼却也没什么可恼的,只是有一件,听二哥哥说,他那里竟没了钱了,素知这么些年来外祖母和舅母都是月月给他极多的银钱的,如今少说也该有了个二三千的银子了,如何房里竟只剩下几两碎银子了?别是自己在外面挥霍,竟不学好。”
贾母因素知黛玉送不说无谓之话,心里若有所觉,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也放在心里了,他素日里也不曾花用什么银钱的,如何这几年的梯己竟皆没了?还是查清了才好。若是叫我知道他在外头竟然在那些脏地方浪荡,我也不管他,只叫你舅舅狠狠打他一顿方罢。”
惜春道:“老祖宗可别光嘴里说着,却不动真格儿,就是面上气平了,心里我也不平的。”
贾母笑骂道:“就你这小蹄子知道的事情竟最多,明儿里就叫你做顺风耳千里眼罢!”
黛玉淡淡一笑,恰如明珠美玉,俊极无俦,便拿别的话岔开了这件事情。
她原本不想那些人有多少的瓜葛,只是念着贾母年迈,若是一旦得知孙如此浪荡不争气,岂不伤了身子?
因此方提点两句罢了,不然若是以她今日这样恼,必定也不用管他,只该人狠狠教训才是。
惜春一旁却甚是得意,早看不过宝玉那样无耻风流,今儿更是出格之事,自然是要好生在贾母跟前说上两句的,不然,他还以为他竟是这里的真命天子,总觉得姑娘们一个个都该围着他团团转,为他争风吃醋。
黛玉因问道:“凤姐姐巴巴儿叫我们都出来,这是做什么的?若没甚事,我们仍旧回自己园子里自在去。”
凤姐儿道:“咱们家自然并没有要紧事情的,只是薛家的姑妈封了五十两银子与我,托我治了酒席,请老太太太太和李家婶娘吃酒赏梅,所以叫姐妹们来,自然热闹一些的。”
黛玉和三春素日里其实都是知道薛家家里大不如从前的,听了凤姐儿这话,都不觉一呆,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家竟这样大方了,不过想起必定他们家使浑身的招数以完金玉良缘,心里便明白了好些。
外面平儿来回说酒席皆已齐备,倒是跟着平儿去料理事情的丰儿笑道:“倒是宝二爷和云姑娘拔了头筹的,早在那里割着鹿肉吃呢。”
李婶娘忙道:“可是那个挂玉的哥儿和那带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竟吃生肉的?”
贾母心里虽对云宝二人之事颇感不喜,面上却道:“生吃是未必,必定是想着烧着吃呢!”
说着指了指探春几个,笑道:“我这几个孙女儿,才是知晓其中真味儿的,今儿得的可是素玉送来的好新鲜的鹿肉,这是他初冬里和大公子去打了来的,咱们也是沾了我这外孙女的光儿,回头也叫她们几个烤了来与我们尝尝。”
李婶因不知这素玉是何人,李纨忙告诉她笑道:“这位兄弟乃是林姑老爷家的养子,林妹妹的哥哥,是极出息的。”
李婶听了才笑道:“虽没见过这公子模样,可是瞧着林姐儿这气派,也知道必定不俗的。”
外面早预备了竹轿,贾母笑道:“我年纪大了,竟走不动了,没的滑倒倒是折了我这把老骨头,容我由着她们抬罢!”
贾母坐着竹轿,众人便围随左右,贾母才笑道:“我这素玉,才是真真出息的好孩子,若宝玉能及他半分,我就是进了棺材里,心里也安慰好些,只是这宝玉着实是不争气。”
说笑之间,已经到了依山而建的芦雪广,未近前,便早已闻得一阵焦香透来。
更听得一阵笑语喧哗之声,众人仔细瞧时,不知何时,那宝玉竟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在芦雪广脚下,笑握着双手只和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嬉戏取闹扑雪人,一个个笑脸如花,映衬着四面白色园林,竟是分外灿烂和鲜艳。
薛姨妈因赞道:“这么一件大红衣裳,越发显得宝哥儿面如美玉,更飘逸了一些。”
王夫人听了自然是十分得意的,只贾母却道:“虽然清俊,可也算不得什么,人生在世,当以自己安稳立身为要,哪里是模样好就是行百事的?我却瞧着宝玉如今竟不比先前那样了,有些儿倒是美玉蒙尘,有一丝黯淡的意思了。”
这话可叫王夫人心里老大不痛快,只不好面上与贾母硬左,便笑叹道:“老太太说的是,老太太年纪比我们大这么许多,看自然是明白的事情也多的,看人也是准的。”
贾母下了竹轿,扶着凤姐儿的手往上走,笑着回头道:“你妹妹们呢?可别落下了。”
凤姐儿笑道:“可不是都闻到了素玉兄弟烧的鹿肉了?早就上去了。”
贾母听了看时,果然一群曼妙生姿的背影在山上的雪地里,叽里呱啦,倒是十分兴奋。
见黛玉闷了这两日,今日难得喜欢,贾母也就由着她们姐妹们去玩耍,自然也不好怪责宝玉在这里和丫头们扑雪人。
黛玉等人笑进了芦雪广里,果然素玉正在和贾环贾兰叔侄三个围着炉子烧肉串,广内更是浓香四溢。
宝琴等人见是三个男子,不觉都有些羞涩,忙都退了一步。
黛玉见有烧好的肉串,便忙抓在手内,笑道:“来得早倒不如来得巧,闻到这香气儿,就知道是哥哥在烧呢!我倒也是要尝尝的,素日里只见你们吃得那样欢。”
却是惜春手更快了一些,竟从她手里夺了去,道:“姐姐你仔细一些,我才不信林家哥哥让你吃这样不消化的东西!”
黛玉不依,道:“你们身子骨也不见好多少的,怎么就吃得的?快些给我,不然有你瞧的!”
惜春却是咬了下去,笑嘻嘻地看着黛玉,道:“我已经吃了,你也吃不成?”
黛玉笑道:“你放心,我不嫌你唾沫星子!”
说着伸手就抢,惜春忙跳到炕上,站得高高的,举着手里的肉串,笑道:“你拿不到!”
黛玉只在地上顿足不已,素玉忙将手里才烧好的一串肉串与她,道:“瞧你又淘气,不过一串鹿肉罢了,四妹妹吃了,自然哥哥还是能给你烧的,还有好些鹿肉。”
不免又嘱咐道:“仔细一些吃,别人我也不管,你却不能多吃,一串便罢了。”
黛玉笑着也吃起来,又让贾环将烧出来的鹿肉先让了宝琴岫烟绮纹等人。
宝琴见黛玉虽然亦在吃,可是举止款然有序,落落大方,便掩口笑道:“瞧着林姐姐,竟俨然一位小主妇的模样。”
惜春笑道:“什么小主妇?人家将来可是王妃呢!”
黛玉不觉红了脸,道:“四妹妹你再说,瞧我怎么打你!”
惜春不等黛玉来打,已经跳下炕躲到了素玉身后,只露出一张极其无辜的娇美笑脸,道:“我可没说瞎话,素玉哥哥,我可是听说了的,你且说给姐姐听听。”
素玉看着黛玉娇羞无限的容颜,道:“好了,四妹妹年纪小,不过说的倒是实话,如今有爹娘做主,自然是有的。”
黛玉早在娘亲进京时联床夜话的时候知道了,原来水木婚事早定,只等自己过了十三岁就行五礼的。
凤姐儿笑嘻嘻地进来,取了一串鹿肉来吃,道:“我听听谁是王妃呢?赶早儿巴结着,明儿里也能吃杯喜酒,讨些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