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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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1979下 (2)

“索……索索!你……你跑什么呀!今儿……晚上,我爸……就要接我走了,我想跟你去……去照相馆……照张相……”

我听着她的话,一方面为她今晚就要离去的残酷现实而倍感压抑;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这个临别的提议实在是太过老土太过可笑,前一种压抑的情绪迅速转化为对后一种老土提议的嘲笑:

“照什么相啊?傻子才照相呢!”

说归说,我俩还是没朝家的方向拐,而是在不知不觉间一路走到了东关,也确实来到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照相馆的面前——说起来这家照相馆跟陈晓洁还是有点缘分的,两年前她曾跟着父母来到这里照过一张相,拍出的照片被照相馆放大后在橱窗里展示了好久,我们每次排着队集体到红光电影院来看包场电影打从这里经过时都能看到她,就像看着一位明星——她对去照相馆照相的好感是不是由此而生的呢?

就算到了门口,我也坚决不进,我冲她声明说:“你想照你就自己进去照吧,反正我不照,太傻了!”

相不照了,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朝前走,来到我们熟悉的红光电影院的门前,我便提议说:“还是看电影吧,我我……我……请你看电影。”

令我高兴的是:对于我平生头一回向女孩所发出的邀请,她欣然接受了:“好啊——看电影!”

我们走到售票窗口前看告示牌上的片名,异口同声地念道:“《简?爱》”

“什么是简?爱?什么意思?”陈晓洁问我。

活该她问我——谁叫我语文学得比她好呢!我想了想,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答她道:“简?爱就是简单的爱情——这肯定是部爱情片!”——我的电影知识来自于继母所订的《大众电影》。

“什么是爱情片?”面对我,她总是这么不耻下问。

“就是……就是里头……有男的女的在一块亲嘴的电影……”我回答道——其实是壮着胆子才说出来的。

“那我就不看了。我爸知道了会骂我的……”说完,她扭头便朝回走。

我再叫她,她头也不回……

结果,我们又一路走了回来,最终谁都没有接受对方提出的告别方式——只怪我们年少无知,哪里懂得:当我们在此紧要关头,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可资记忆一生的某种告别仪式时,上天的惩罚也就立马兑现:当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走近家属院的大门时,看见门口停了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一头银发的陈教授正从车上走下来——一定是:他提前来接他的女儿了!

陈晓洁见状,赶紧丢开我的手,与此同时竟急得放声哭了起来——我想:她一定在为刚才那么轻率地放弃了“简单的爱情”而后悔不迭吧?!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又能怎么样呢?!低下头,耳听她的痛哭,然后硬着头皮一咬牙,独自走到家属院的门楼里去了!`

其实,那天我回家之后一直在若有所期地等待着什么——不用说,我是在等待着陈晓洁的再次出现,我以为刚才那还不是最后的时刻,真要走时她一定还会到我家来再跟我打声招呼……我等待着,并且已经走进厨房开始动手做饭,我想把她留下来,吃上一顿饭再走,如果她父亲跟她一块来,那就坐下来一块吃——没关系的,反正大家都是“亲戚”,不就是吃顿饭嘛!现在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来,我惊讶于自己的痴情:一个十三岁少年的痴情是可以达到置事实于不顾完全是异想天开的程度啊!其结果是:我在厨房里头做饭做得把窗外的天都给做黑了,使出浑身解数,整了一桌饭菜出来,自己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迷迷瞪瞪的,到了这会儿才忽然灵醒过来似的,解下围裙,朝外跑去,一直跑到家属院的大门口,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只看见一成不变的孬蛋带着两个小子在那里溜达着,他看见我,刚要冲我说话,我又赶紧朝回跑,没有跑回家而是跑进了陈晓洁家的那一排,看见她家灯亮着,我仿佛看见了希望似的,这希望带来的是无畏的勇气,我站在她家的窗外用正处在变声期的极其难听的公鸭嗓子一声大叫:

“陈晓洁!”

也许是我喊声太大之故,窗内迅速探出一颗人头,十分耐心地回答我说:

“已经走了,跟她爸爸去音乐学院住了,你找她……有事儿吗?”

应声者是个男的,态度很好,说话相当客气,正是她妈的那个满脸青春疙瘩豆的小相好,还是我继母的追求者和我爸的情敌,也是这一家新入替的男主人……人们在谈论离别的时候,往往爱用的一个词语叫做“最后一面”,那么,什么才是我和陈晓洁的“最后一面”呢?正是这张不属于她的并且直接导致她从这里离开的男人的麻脸!最令人伤心的离别大概就是这“最后一面”见到的并不是她(他)本人……

少年初度伤离别。

第二天早上在教室里上早自习的时候,我发现陈晓洁的座位已经空着了,我忍不住地朝着那个空座位上反复瞄了好几眼,心里不是滋味。这天早上,从见面开始,我的同桌蔡铃莉就老是向我追问一个问题:昨天下午,欢送会结束以后,陈晓洁一路狂奔地追上我,我们俩没有马上回家,而是一直朝着东关的方向走去——究竟是干吗去了?我没好声气地回答她说:没干吗(确实是什么都没干嘛)。她便唠唠叨叨地说:“我到现在才明白:陈晓洁在骗我!我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她却老骗我!她老是跟我说:你怎么怎么坏,是个小流氓,让我千万不要跟你好,她自己却在暗地里偷偷跟你好……”——这一番话把我的脑子给说乱了,应该说我还没有复杂到能够正确分析并理解这番话的程度,乍一听还真的以为我听到了我心爱的人在背后说出了对于我的真实看法:小流氓!我一时气急败坏,一声大吼:“滚——!”我这一声把教室里的读书声给喊没了,所有同学都转过头来,看我发了什么疯……在众目睽睽之下,蔡铃莉真的站起来“滚”了,抹着眼泪“滚”出了教室……

这个早上,蔡铃莉在离开教室之后去找了班主任牛老师,要求调换座位,正式上课前,牛老师领着眼睛已经哭红的她回到了教室,让她取了书包和文具坐到留级到我们班后一直单人独坐的习小羊旁边的空座上,我们长达五年的同桌关系就此解除。天上忽然掉下了个女同桌,习小羊有点乐不可支,连连朝我拱手作揖,表达谢意。

有一点我是到了这会儿才突然发现的:蔡铃莉啥时候给变漂亮了!噘嘴吊脸的委屈和生气反而反衬出了她的美,记忆中那个吃土的也和土一样灰灰的四妞到哪里去了?她不光脸蛋变得好看了,个子还向上蹿了一大截,一下子出落得有点婷婷玉立的意思了!在我的记忆中,她是我们小学那个班里头一个有身材的女生,我是说她的身上已经初现女人的曲线;她还是我们班头一个有胸的女孩,胸前明显长出了两个馒头,白衬衣中隐现出小小的胸罩的轮廓,哦,她已经需要戴胸罩了!她所戴的是世界上最小号的胸罩吧……当我突然发现这些的时候,心中一片怅惘,若有所失!

陈晓洁的离去加上蔡铃莉的离座让我万念俱灰,对许多事都丧失了兴趣。我确实早熟——正是我的早熟让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比其他孩子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尽管班级还在,学校还在,老师还在,但这个筵席正在散去,一次山雨欲来的“大考”将决定每个人的去向和前程。这种哀兵出战的情绪显然很有利于我最后阶段的潜心复习,乃至最后的上场考试。再加上我思想上的那个考好了也不被重点录取的顾虑被我的继母给打消了,她腆着明显已经变得更大的肚子坐着她父亲的专车回来看过我一次(还给我运来了很多食品和营养品),听我说出我的免试资格被那所中学取消后,她让我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思想顾虑,只管轻松上阵去考好,她说只要我成绩过线,本市任何一所重点中学由着我挑,她说那不过是她其父给省教委主任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欣赏过这种典型的“高干子弟”式的说话语气!

我和习小羊在一起研读那部藏在他家的“黄宝书”时,最大的困惑不解是在介绍“性交”时所遇到的,书上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男方要将勃起的阴茎置入女方的阴道之中……”——叫我们越看越糊涂,无从想象这个行为和动作是如何来进行操作的……

尽管在操作的细节上我们还不能搞清落实,但对“性交”一事的憧憬、向往和渴望却是十分强烈的,甚至有点迫不及待。那部大部头的“黄宝书”教给了我们一条十分简单的逻辑:人一发育成熟,就需要性交,性交得以存在,光明正大的理由是:繁殖。我们俩,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脱下裤衩,鸡巴上边都长出了胡子,早就有过遗精现象,我们都自己学会了干搓(手淫)……我们俩,肯定是属于发育成熟的吧?

从陈晓洁走到七月初的考试,中间隔有一个月,前半月还是照常在学校里由老师组织我们进行集体复习,后半个月干脆开圈放羊——让大家回家自己复习。在此一月中,我几乎哪儿也不去,谁也不找,只顾埋头复习功课,只是偶尔,习小羊趁他爹不在时跑过来找我玩玩,也算是在紧张的复习之余放松那么一下……

每次见面,我们谈及最多的便是那个令我们困惑不已的“置入”问题。

有一天,他忽然向我发问道:“索索,你是不是把陈晓洁给‘置入’了?”

他如此提问简直吓了我一跳——这根本就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我只是习惯性地回答说:“没有……”

“那你有没有跟她亲过嘴?”

“没……”

“有没有摸过她的小奶子?”

“没……”

“那你有没有跟蔡铃莉……”

“没……”

习小羊这次看似无心的发问,他在意想之中虚构出的这些“事实”——关键是他那胆大妄为的思路,在一瞬间里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刺激:原来,我们心想往之的这些行为是可以面对身边的人来实施的:兔子是可以吃窝边草的——他的思想显然比我要开放得多!他的思路显然比我要开阔得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习小羊又跑来说:“索索,今天我把蔡铃莉约到我家去玩,我让她看那本书来着,她看着看着脸都红了……”

习小羊又跑来说:“索索,今天我趁蔡铃莉没注意,猛地亲了她的嘴一下——好软啊!还湿乎乎的……”

习小羊又跑来说:“索索,今天我隔着衣服抓了一把她的奶子,她还笑呢!”

习小羊又跑来说:“索索,你等着,我非把蔡铃莉给‘置入’了,等我‘置入’了,我再来教你!”

习小羊又跑来说——这一回他有点鼻青脸肿(就像上次他替我挨了那四个中学生的打一样):“索索,我非杀了刘虎子他三哥不可!”

在我听来:这句话太可笑了!胆小如鼠的他怎么敢杀一个因为严重的使人致伤致残的伤害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