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弊永远是一对有机结合存在的矛盾,任何有利因素的背后都有弊端。
如军中粮草充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绝对的有利条件,但典型的反面教材就是官渡之战,袁绍乌巢粮仓被曹操一把火烧的干净。
因此高明的将帅,获得有利条件的同时,也会洞察弊端所在,从而掩护和抵消弊端带来的负面因素。
尽管腊婆军与小部落媾和还只停留在猜测层面,但却不能防着一手。
而且如果这种可能性是真的,岐军不备之下还真可能全军覆没。因为岐军的兵力和目前的战略性质,决定了岐军的作战模式。
三人明确了对待小部落的大致方针,沈云卿转又与郝仁说:
“郝大人,就海路而言,儋州、振州距离腊婆最近,但就商路便利而言,广州、雷州、钦州最得便利,有内陆人丁商货生产之便利。加之朝廷海禁,儋州、振州长久以来,远不如岭南沿海,甚至还不如崖州。
今后腊婆纳入我朝疆域,朝廷要稳定腊婆,势必迁中原百姓于此地,而振州距离腊婆又近,本王看着,振州日后大有可为,郝大人以为如何?”
“回郡王,振州民少,若想有所作为,首先得开海禁,不开海禁,本地货物出不去,外来客商又不来,巧妇即便有米,无锅又如何做炊。
再者,振州民太少,朝廷既然要从腹地迁民南下腊婆,应先填岭南,岭南之中振州、儋州、崖州人丁最少,应先填民。
唯有如此,岛上田土方能开垦,有了土地人丁,朝廷便能以岛上物力运来腊婆,腊婆物力运往岛上与中原,南北互通有无可活络民生。
而且这日后要是有个万一,腊婆发生叛乱,岛上民力亦可编练大军南下征讨,如此便不会有今日困局。
另外,下官听闻腊婆盛产酸枝木,下官想从潮瓯取些幼苗,移栽至振州,日后也好有个营生。”
“呵呵,郝大人倒是见好就收。只不过这酸枝木,非得数十年,百年成才,甚至数百年,只怕郝大人任上,很难受益。”
“哦,还有此事。这酸枝木难道不能十年二十年成材?”
沈云卿摇了摇头说:
“比之振州的花梨木,酸枝木成材更难,非得百年。”
海南的花梨木,要想成材得要几十年,好一些的得要上百年。
但振州的官吏基本上就是一任做到头,一做几十年,当地官吏不缺时间,而且花梨木本就是较多,所以问题还不大。
而红木的生长周期要长得多,几十年的红木直径也不过碗口粗,只能做一些寻常桌椅,不能作为成材的木梁使用,更别提是大量使用木料的中式建筑。因此红木非得要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红木,才能用于建房。
郝仁想的很简单,他这个刺史基本上就是一任做到头,怎么也能再做三十年。三十年间种下红木,三十年后退休,他的子孙就能守着红木林发大财,给当地带来额外的贸易资源,进而带动地方发展。
现在听到要一百年,他的如意算盘也就落空了,但却不影响他将红木引进海南岛。
下午,沈云卿前往西郊途中,楚砚杰迎面骑马而来。
“楚将军,怎有空前往西郊?”
“末将是去西郊查看当初发现的宝石坑,琢磨着日后如何排水。”
“呵呵,眼下战事尚未结束,将军倒是关心起这宝石来,不会是陛下来了密函吧。”
“海郡王莫要误会,即便陛下不来密函,只要腊婆纳入我朝疆域,这宝石坑依然是陛下的财宝。在下总要盯着些,日后陛下问起,也好复命。”
沈云卿听着奇怪,难道禁军还管这档子事儿,他忙是又问:
“禁军还有这等规矩?本王怎么不知道。”言毕,沈云卿问道身边欧阳龙菲:“欧阳大人,禁军还有这等差事?”
“天下矿产皆归朝廷所有,而矿产之中玉石、宝石、金银按例都是陛下的。据下官所知玉石、宝石采集都有皇家与户部过问,楚将军过问并无不妥。”
听到这里,沈云卿不禁翻了个白眼,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禁军还有管理金银宝石矿产这项业务。
名义上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实际上情况皇帝一个人既享受不到,也不可能霸占整个天下的资源。
实际情况仍然是皇帝要用人,然本质上还是分蛋糕,各个官僚机构掌管不同权利,而不同权利的本质又是资源的分配意志,因此尽管名义上皇帝拥有天下所有的财富,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而矿产又是广义性的资源,皇帝也不可能顾得过来,随着生产力和技术发展,矿产资源的增多,品种的丰富,生活质量的改善,核心权力阶层,如王、皇帝,从传统的铁矿、铜矿、锡矿、煤炭,转向玉石、宝石、黄金矿产的强力管辖。
因为早期人类进入金属器时代,工具金属与燃料的稀缺,本就意味着原始生产力的提高,原是生产力带来的物质生产,在早期是权利的根本力量。
随着人类社会发展,文明高度的攀升,资源的普及化,那些没有普及,且因为钱的出现而被富裕货币职能的矿产,就成了当权者的香饽饽。
想起当初芜荡山中玻璃厂,周晟派来的那四百人,与州兵、番军大不一样,想来也是禁军。
想到此处,楚砚杰说的已是很清楚,继续再问反而不妥。下刻他说:
“近日西郊外可有异常情况?”
“驻军并未发现异常,海郡王莫不是担心腊婆军卷土重来?”
“嗯,是有些担心。”
尽管阿杉贵、赵禹已经退出潮瓯属地,但岐军并没有占领全境,仍然只控制潮瓯半径三十里内的土地和丘陵,因为兵力不够,而潮瓯的直辖面积又大,不足以分兵进驻占领。
同时潮瓯人口聚集,各部的私兵少则几百,多则上千数千,岐军分身乏术。一旦分兵,也很容易被赵禹、阿杉贵察觉,而后分而治之。
尽管不足以控制全境,但岐军仍然定期派出三千岐军与两千夷兵,五千人巡逻各寨曾经的领地,以震慑腊婆军。
此外如果腊婆军与小部落媾和,联手对付岐军,岐军现在的驻扎状态,他们应该会有所动作。
此去西郊,正是向当地岐军询问细节,楚砚杰并不知沈云卿中午与马文修、郝仁的谈话,其去西郊并不会详细询问,尤其是沈云卿关注的细节和思考的立场,未必是楚砚杰所想。
与楚砚杰分手后,沈云卿继续率卫队前往西郊,西郊的要塞已经初具规模,驻扎在此的岐军正在修筑第二道堡垒,待等第二道堡垒陆续建成,相互之间再以土墙连接,构成一处小型城塞。
进入要塞,攀上十五丈高的望台,望远镜中仍是一片无尽森林。
观察片刻,沈云卿问道望台哨长:
“最近可有抓获腊婆斥候奸细。”
“回郡王,并未发现敌军奸细,也无其他异常。”
“那巡防队外出期间,途中可有发现,那些已经废弃的村县山寨情况如何。”
“废弃的村县山寨偶有当地土民避难,按大帅吩咐,一律给予粮草接济,自愿者迁往潮瓯,并未遇到抵抗。不过二月中旬仍然偶有遇到一些溃散的腊婆散兵余勇,被巡防队擒获击溃,倒也没有酿成大害。”
“嗯,日夜密切注视,西郊热浮空不得中断,有任何异动,即刻禀报马总管。”
“是。”
观察两刻有余,天色将近黄昏,离开望台返回要塞临时居所,沈云卿点着蜡烛,再次摊开腊婆地形图。欧阳龙菲不禁再次又问:
“郡王,此图您已看过千百遍,难道还能看出花来。”
“地形图很能说明问题,然而此图着实太过劣质,以至于本王束手无策。眼下郝大人与马将军担心山民与腊婆军沆瀣一气,联手对付我军,而我军粮草窘困,必须速战速决。如不能速去瓦瓯,马总管就会去攻南屿,如此我军分兵两地,老婆军在来攻我,情势将万分凶险。
故而本王琢磨着,得想个办法,能一劳永逸的击溃腊婆军,速取南地。”
“郡王总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但哪有这般容易。我看,是郡王在陛下面前夸下了海口,眼下粮草不济,时日窘迫,郡王是给急疯了。”
欧阳龙菲态度向来冷淡,更是极少当面数落,今天口无遮拦大加讽刺,颇让沈云卿有些难堪。
对,他是夸下海口,腊婆之战一两年内可见分晓,但那是大战略。
站在大战略顶层而言,当下岐军已经获得战场主动权,论经济损失,人命损失,腊婆是岐帝国的数倍,经济损失是十数倍,照此发展岐帝国是包赢局面。
但是战略顶层设计的下面,战役、战术、战法层面,需要有人去执行,沈云卿既要设计顶层战略,还要实行战役战术,甚至后勤、财政、抚恤、伤亡、供应、政治、外交都要通盘考虑,这就非常烧脑。
而且局部到战役层面,眼下岐军并没有获得下一次战役胜利的优势,但整个大战略,岐帝国已经占据主动权。
这是大视野和局部视野、小视野下的不同。
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有时候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正是立场也视野范围不同造成的感观不同。
欧阳龙菲觉得沈云卿胃口太大,但站在沈云卿立场,如果下次战役能让腊婆军再败一阵,就大局而言就已经取得压倒性胜利。
如果下次战役只是小胜,或是岐军败,战略胜利是更近了一些,但仍然不能解决大战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