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如果这是爱你最好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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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漩涡

再见潘越的时候,他依旧是一身灰色的衣着。灰色,提醒着隐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经理面带笑意地向他介绍,这位是专门负责这个方案的卓小姐。他的目光移向我的脸,平静地微笑。我例行公事似的伸出手,简单地说,你好。他的指尖有似曾熟悉的温度,只是遥远得使我麻木。

经理拍了拍他的肩,卓小姐会把合同的内容仔细地向你说明,有什么问题你就尽管问好了,我还有点事,暂时失陪一下。

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我视而不见地把手中的文件摊在桌上,推置他的面前,不紧不慢地说,潘先生,请你先看看这份文件的……

你还好吗?他打断了我的话,好听的声音再次震动了记忆中的那根弦。

我不看他,用手指指向文件说,我会把文件上的每一条都详细地给予解释,先说这第一条吧。

忽然,他伸出手掌覆盖在了我的手背上,柯柯,我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并未缩回手,微微抬头淡然地看他,潘先生,如果你想用这个时间诉旧情的话,我不奉陪;如果你是借公事性骚扰的话,我会报警。

他凝视我几秒,缩回了手,OK,谈公事。如果你曾经深爱过一个人的话,你就会懂得怎样深刻地恨。我恨他吗?我不确定。但我明白,他的每个眼神,每次微笑,都能牵引出我内心深处最真切的东西。四年前是爱,四年后的今天呢?是恨?还是仅仅是为曾经而不甘心?

我与潘越是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他比我高一届。他很优秀,却不花心,入校以来只交过一个女友孙苑,后来分了手他便再未交女友。一次国庆学校开晚会,我意外地认识了潘越。一个周末后,潘越约我去看电影。此后不久我们便走到了一起。大三时我瞒着家里与潘越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同居。后来家人知道了极其反对,潘越却当着我父亲的面拉着我的手说,我这辈子只爱柯柯,我会娶她。

毕业后,潘越说为了我们的将来,要离开这个城市。

我相信了。

直到他离开后的几个月我从潘越一个要好的同学口中得知,他去的城市就是孙苑的家乡,因为孙苑的父亲在那边有权有势,孙苑早已告知父亲帮潘越物色了一个好职位。四年了。很多事情都已改变。物是人非的感觉让人觉得疲倦。

从公司走出来,我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别多想了。经过一家服装店,一条淡蓝色的吊带长裙诱惑着我,我在转过身入店的那一刹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我的眼帘。

潘越正淡淡笑意地凝视着我,他看了看橱窗向我走近,卓小姐,你好像对这条裙子蛮感兴趣。

我冷冷地看他,一种无名的怒火随即燃烧起来,我努力控制着语调,你跟踪我?

他仍旧保持着笑意,却说,若是喜欢,就把它买了,我想它穿在你身上一定非常的美。

我不看他,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有一条了,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所以无意间看到这条和我那条一样时,才停下来看看罢了。

他瘪了瘪嘴说,这样。不知道这两个字是表示赞同还是怀疑。

对。我冷淡地回了一句,不愿多留,继续道,你自己慢慢看吧,我有约会得走了。

我不再看他,迈开步子,从他身旁快速地走过。我慢慢走近厨房,齐晖正在炒菜,看着他认认真真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莫名地感动着。虽然他只是一家公司普通的小职员,但他对我那份真挚的爱却是一切物质都换不来的。我轻轻地走到他的背后,将脸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背上,泪水滚落了下来。

怎么了?他急忙熄掉火,转过身来问,怎么哭了?他伸出手,欲擦拭我的泪,可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说到,我的手上有油,别把你脸弄脏了。

我的心里再一次被震动,泪水泛滥而出。

他连忙说着,乖,别哭。是不是在公司受委屈了?

我摇头,齐晖,我们结婚吧。

结婚?他诧异万分地反问。

我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嗯,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我,以前你不是说不想这么快结婚,等买了房子再结的吗?

我想清楚了,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虽然这房不够大,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有你在我身边,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的话尚未结束,就在此时,客厅电话响了。

我一听,是经理打来的,说是叫我一起去吃晚饭,有事要谈。我有些纳闷。怎么下班时不说?不过我知经理是很器重我,倒也不好推辞,于是答应下来马上赶过去。齐晖很理解我,道了声早点回来将我送至门口。当我打的赶到餐厅时,看到潘越正神态自若地坐着,我的心里顿时没了底,我很想马上调头离开,但我清楚只要这样做了,就等于不给经理面子,工作也就随之没了。硬着头皮,我在潘越的旁边坐了下来。

小卓啊,你好好陪潘先生聊聊,以后有机会我们还要合作的。经理话里话外无非暗示这个人是不能得罪的。

之后,经理接了个电话,声称家里有事先行告辞。

经理半道离开,哪有这么遇巧的事?我都不得不怀疑他们打一开始就串通好的。

我不吭声,潘越亦沉默着。

半晌,他抬头凝视我,柯柯,我们好好说说话。

我面无表情地嘲弄,看来有钱真是好,什么事情都可以水到渠成,不花费半点力气。

shit。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激烈的语气说,我只是想见见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这使我很难受。

你亦是知道难受?我冷笑,提起手袋道,现在面见过了,我没有必要再留在这。

等等。他随之站起来靠近了我,柯柯,我真的……很爱你。我想你回到我身边。

不可能。我不看他,决绝地回答,我就快结婚了。

他的目光依旧逼视着我,那又怎样?婚还未有结,我不会放弃。

随便。我淡淡看他一眼,再见。

说罢,我转身刚迈开步子,潘越一下子拽住我的手腕,一股强大的力量使我身体无法平衡地倾斜,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倒进了他的怀里。待我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紧压在了我的唇上。有种被羞辱的感觉猛然袭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随即挥动右手。

啪!这记耳光清脆而响亮。我好似僵硬住了,怔怔地望着同样被震撼了的潘越。忽然,他笑起,好。很好。如果爱你是这种结果的话,那我亦就没必要去挽回些什么了。其实我并不在乎你这样说,我惟一在乎的是想让你开心,所以我可以忍耐你对我的讥嘲冷讽,仍想尽办法取悦你。这并不是替四年前做补偿,我不觉得一个男人为了事业而不顾一切是错误的事。而是因为,你,卓晓柯,是我潘越一生中惟一的、用心去深爱的女人。

我就这样安静地站着,任由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在他的目光下,我好不容易才从唇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我想回家。

他点头,语调恢复了平稳,我送你。

站在大街上,我的手被潘越紧紧握住,我想伸手拦车,却又不想将手从他手心里抽离。他转身凝视我的眼,我的手如此温暖,他的眼神如此柔和,就像四年前他第一次对我说话时的眼神,多让人眷恋。爱一个人,也许就像落入一个漩涡。无论花去多少时间挣扎逃离,终是于事无补,结果亦只能沦陷。我深知如此。

站在宾馆落地玻璃窗前,我安静地望向霓虹闪烁的窗外。这份安静,掩饰着我的迷惘。迷惘之前为何任由潘越牵住自己的手,随他牵引。或许我已没有力气拒绝,拒绝这份曾经的迷恋再次带来的蛊惑。

潘越走过来从后面搂住了我的腰。

我爱你。他柔柔低语,俯首亲吻我的耳垂。

我觉得晕眩,不由地闭上了眼,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正在此时,手机铃响。

我猛然回神,潘越并未因此放开我,反而搂得更紧地道,我不想有人打搅我们。

我开口,我要回去了。

我想可能是齐晖打来的,他一定是担心我了。以前一般在这个时候我已回家,如果要晚归,亦会事先给他电话,但今天却没有。

柯柯,不要走。潘越的吻即而落在了我的后颈上,小小声地说,今晚,留下来。

熟悉的气息,将我混沌的思绪笼罩。如果踏出这扇门,终止与潘越的这段爱恋,带着心底纠结着的不舍与遗憾,开始和齐晖简单平淡的生活,对我来说会不会是一种困难?那么如果留下来,过了今晚,明天又会怎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扳开他的手说,我必须走了。

提过手袋后,我飞快地朝外走,我害怕稍做犹豫便会销蚀这片刻的坚决。但是来不及了。潘越以比我更快的速度堵住了那扇门。

让我走。我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潘越渐渐靠近我用手轻捧我的脸,不要逃避了。柯柯,你是爱我的。

顷刻,我的泪蔓出了眼眶,很快被他的吻掩盖了,接着是我的唇,脖子……我被潘越抱了起来,身体离开了地面。潘越的吻纠缠着我的身体,我终于在这个漩涡里避无所避地彻底沦陷。我想我应该离开了。

潘越仍在熟睡中。当我轻轻走开,准备就此离去时却忽然想再看看他的脸。这段感情的尽头会在哪里?握在彼此手心的那点温暖会不会被未知的明天吞噬冷却?抑或者从今以后,我们生活在各自的城市,毫无关联地走完一辈子。带着这份免不了的悲哀,望着这个让我如此深爱与依恋的男子,我慢慢地走向他。

临近床沿感觉脚底踩到了什么,我低头看到潘越的衣物散落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衣物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他。有样东西滑落掉在了椅子下,是他的皮夹。我拾起皮夹就在无意间,看到了夹在里面的照片。我以为因为房间光线暗而看花了眼,便轻脚轻手地绕过床沿,走到窗口,借着缝隙中的光线再仔细地一看,顿时,只觉得脑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照片上有一个笑容甜美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未满周岁的孩子。而微笑着的潘越一只手环拥着这个女人的肩,一只手正握着小孩的手上。这分明就是一张全家福。这个照片上的女子怎地这般熟悉?我的脑里迅速地闪过一些片段,一些记忆中的片段。终于,我想到了——她是孙苑。

难怪潘越只字不提四年里他生活的点点滴滴;难怪他只说爱我却不提让我随他到另一个城市;亦难怪他不再给我任何关于明天的承诺。他只是想找回四年前失去的东西,那种感觉,那种不甘心舍弃的感觉。

卓晓柯啊卓晓柯,你怎么这样蠢?像四年前一样地蠢。你的思想已被这个男人洞悉得一览无余,转来转去,你还是逃不过他的掌握,他可以任意地将你挥之则去,却又轻易地招之则来。在他眼里,你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外表看来清高,实则庸俗到极点的女人。

我感到窒息。将皮夹放在桌上,迅速地离开房间。我渴望着一种安稳。一种能带到灵魂深处的安稳。

坐在出租车里,我想努力遏止住眼眶的泪。想到圣经论言语所说,有时我们说了一句话或做了一件事,自己以为是无关紧要的,然而我们的眼睛睁开,就可以看见这一言一行之间系着极大沉重的或善或恶的结果。

不能怪谁,这个漩涡,是我自己跳入;这个结果,是我自己造成。

回到家,打开房门走入客厅,看到茶几上压着一张便签:柯柯,你彻夜未归我很担心,不知道为何手机亦关了,我早班,等不到你了,如回来记得马上给我电话。

拿着便签,我慢慢地坐在地板上,将头伏在了膝盖上,终于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