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后期,蒙古已逐渐形成三大部:生活在蒙古草原西部直至准噶尔盆地一带的漠西厄鲁特蒙古,生活在贝加尔湖以南、河套以北的漠北喀尔喀蒙古,生活在蒙古草原东部、大漠以南的漠南蒙古。漠南蒙古东西诸部,介于明朝与后金之间,其中有的部同后金接壤,因此后金最早同东部漠南蒙古诸部发生政治联系。
后金兴起,努尔哈赤之所以决意征抚漠南蒙古,这是因为:首先,漠南蒙古同海西女真关系密切,如叶赫贝勒“金台什孙女为虎墩兔妇”(《明史·鞑靼传》第327卷),蒙古内喀尔喀介赛贝勒夺娶努尔哈赤“已聘叶赫锦泰希贝勒之女”(《满文老档·太祖》第13卷),征抚漠南蒙古有助于女真内部的统一。其次,漠南蒙古位于后金的右翼,只有征抚漠南蒙古,才能解除进入辽沈地区的后顾之忧。再次,漠南蒙古的林丹汗等,与明朝缔结了共同抵御后金的盟约:“愿助兵灭奴,并力恢复天朝疆土。若奴兵到,憨兵不到,断革旧赏;倘奴酋通路,背盟阴合,罹显罚。”(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第7卷)只有拆散这个联盟,才能南犯明朝。再其次,征服漠南蒙古,可以打通进入长城的走廊。最后的一个原因是,后金为夺取明统,深感兵力不足,需要征抚蒙古,扩充八旗兵源。努尔哈赤曾说:“蒙古与满洲,语言虽各异,而衣饰风习,无不相同,兄弟之国。”(《满文老档·太祖》第13卷)魏源所说“夫草昧之初,以一城一旅敌中原,必先树羽翼于同部。故得朝鲜人十,不若得蒙古人一”(魏源:《圣武记》第1卷),即是此理。
漠南蒙古自明初以来,已经遭受二百余年兵燹(xiǎn)之难。明朝政府与故元势力之间,蒙古各部之间,长期无休止的战争,导致了漠南蒙古社会经济的破坏和部民生活的贫困,使许多贫苦牧民陷于“爨(cuàn)无炊”、“衣无帛”的悲惨境遇。蒙古族部民要求结束战乱割据局面,渴望得到安定统一。但是,明朝后期极为腐败,无力重新统一蒙古地区;蒙古各部贵族长期内讧,也无法实现其内部统一。因此,努尔哈赤征抚漠南蒙古,既利用了蒙古人民渴求统一的愿望,又利用了蒙古贵族不满明朝的心态,也利用了蒙古王公分裂割据的条件。时蒙古封建王公在进行分裂争斗,从一己利益出发,忽而联合一些封建王公去反对另一些封建主;忽而翻云覆雨,昨天的盟友变成了今天的敌人,昨天的敌人又变成了今天的盟友。努尔哈赤利用漠南蒙古同明廷的结盟与矛盾、各部之间的分裂与内讧,对于各部封建王公,有的分化瓦解,有的武力征讨,或者征抚并用,先后逐一征服东部漠南蒙古。
努尔哈赤征服漠南蒙古,先从其科尔沁部开始。
漠南蒙古的科尔沁部,驻牧于嫩江流域。它东邻乌拉,东南近叶赫,西南界扎鲁特,南接内喀尔喀,北临嫩江上游地区。科尔沁部为同察哈尔部争雄,就与势力较强的叶赫、乌拉结盟。万历二十一年(1593),科尔沁部明安贝勒等率蒙古兵万骑,同叶赫、哈达、乌拉、辉发、锡伯、卦尔察、朱舍里、讷殷共九部之师,直指建州。攻黑济格城不下,陈兵古勒山。九部兵大败,明安贝勒骑裸马尴尬地逃回。翌年,“北科尔沁部蒙古贝勒明安、喀尔喀五部贝勒老萨,始遣使通好”(《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2卷)。科尔沁部初次遣使建州。此后,“蒙古各部长遣使往来不绝”(《满洲实录》第2卷)。
科尔沁部虽然在古勒山之役遭到失败后,遣使建州和好,但并不认输。万历三十六年(1608)三月,建州兵往乌拉部的宜罕阿麟城,“科尔沁蒙古翁阿岱贝勒与乌拉布占泰合兵”(《满文老档·太祖》第1卷),科尔沁军遥望建州兵强马壮,自知力不能敌,便撤兵请盟,联姻结好。努尔哈赤从大局出发,不念科尔沁两次动兵旧恶。说:“俗言:‘一朝为恶而有余,终身为善而不足。’”(《满洲实录》第3卷)同意与科尔沁弃旧怨,结姻盟。万历四十年(1612),努尔哈赤闻科尔沁贝勒明安的女儿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锦氏)“颇有丰姿,遣使欲娶之。明安贝勒遂绝先许之婿,送其女来”(《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努尔哈赤以礼亲迎,大宴成婚。明安贝勒是蒙古封建王公中第一个与建州联姻者,对后世影响深远。其后,万历四十三年(1615)正月,努尔哈赤又娶科尔沁孔果尔贝勒女博尔济吉特氏为妻。
恩格斯有一句名言:对封建王公说来,“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决不是个人的意愿”。建州女真贵族同科尔沁蒙古王公联姻,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努尔哈赤不仅娶科尔沁两贝勒的女儿为妻,他的儿子也相继纳蒙古王公的女儿做妻子。仅万历四十二年(1614),努尔哈赤的四个儿子,即次子代善娶扎鲁特部钟嫩贝勒女为妻,第五子莽古尔泰娶扎鲁特部纳齐贝勒妹为妻,第八子皇太极娶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女为妻,第十子德格类娶扎鲁特部额尔济格贝勒女为妻。尔后,第十二子阿济格娶科尔沁部孔果尔女为妻,第十四子多尔衮娶桑阿尔寨台吉女为妻。努尔哈赤在位时,同科尔沁联姻十次,其中娶入九次、嫁出一次;其子皇太极继续实行上述联姻政策,皇太极在位时,同科尔沁联姻十八次,其中娶入十次、嫁出八次。蒙古科尔沁部等与后金政权,通过联姻,巩固同盟,以加强自己的势力,来对抗察哈尔部。
察哈尔部林丹汗为统一漠南蒙古,行使大汗权力,防止后金扩张,先后讨伐与后金结盟的科尔沁等部。这种驱鱼于渊的做法,更加促使科尔沁投附后金。科尔沁部翁果岱子粤巴台吉,于天启五年即天命十年(1625)八月遣使送信至建州,报告察哈尔部在“草枯前将夹击科尔沁”(《满文老档·太祖》第65卷),请求后金汗努尔哈赤出兵援助。不久,林丹汗派兵指向科尔沁,围攻粤巴台吉的驻地格勒珠尔根城。粤巴向后金告急,努尔哈赤派其子莽古尔泰率精骑五千前往援救。时林丹汗“围鄂巴城已数日,攻之不下。闻满洲援兵至,仓皇夜遁,遗驼马无算,围遂解”(《满洲实录》第8卷)。后粤巴台吉亲自跪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将舒尔哈齐第四子图伦之女嫁给粤巴做妻子。随后,努尔哈赤与粤巴刑白马黑牛,祭告天地,盟誓结好。从粤巴台吉的誓词中,可以看出蒙古贵族内部的纷争及粤巴台吉投附后金的原因。其誓词曰:
我以公忠之心,向察哈尔、喀尔喀。自扎萨克图汗以来,我科尔沁诸贝勒,无纤微过恶,欲求安好而不可得。杀伐我,侵掠我,殆无已时。将我科尔沁诸贝勒翦除无遗,其后我达赖台吉,以无辜被杀。介赛又以兵来杀我六贝勒。我欲相安无事,而彼不从。将无辜之人,恣行杀掠;吾等拒之,又谓我敢于相抗。察哈尔、喀尔喀,合兵而来,欲行杀掠,仰蒙天祐,又赖皇帝助我,幸而获免。我不敢忘天祐及皇帝助,以故来此,与皇帝会,昭告天地,订盟好。(《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10卷)
努尔哈赤的誓言则明确地表示,他同粤巴结盟,是为了对抗察哈尔部及与察哈尔订有盟约的明朝。其誓言曰:
我以公直处世,被明及察哈尔、喀尔喀辄肆陵侮,不能堪,乃昭告于天,天祐我。又察哈尔、喀尔喀合兵,侵掠科尔沁粤巴台吉,粤巴台吉亦蒙天祐。共今粤巴台吉怨恨察哈尔、喀尔喀二部落,来此谋事祐国,乃天以我两人被困厄,俾(bǐ,使)相合也。(《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10卷)
粤巴与努尔哈赤俱以“受害者”的身份,在浑河岸,对天焚香,贡献牺牲,行三跪九叩首礼,宣誓言,结盟好。
后金汗还以召见、赏赉、赐宴等形式,抚绥科尔沁封建王公,万历四十三(1615)九月,科尔沁贝勒明安第四子桑噶尔斋台吉至建州,送马十匹,叩头谒见。努尔哈赤赐给甲十副,并厚赏缎、布。同年十月,明安贝勒长子伊格都齐台吉又至建州,送马四十匹,叩头谒见。努尔哈赤赐给甲十五副,并厚赏缎、布。次年十二月,明安贝勒之子哈坦巴图鲁台吉带马匹至建州叩谒;又次年,明安贝勒第五子巴特玛台吉带僚友五十人,送马五十匹,到建州叩谒。他们受到努尔哈赤的赏赐。万历四十五年,即天命二年(1617)正月,科尔沁明安贝勒到建州“朝贡”,努尔哈赤对其岳翁,郊迎百里,行马上抱见礼,设野宴洗尘。入城后,“每日小宴,越一日大宴”(《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第2卷),留住一月。当明安返回时,他又送行三十里,骑兵列队,夹道欢送,厚赠礼物,至为隆重。明安后隶满洲正黄旗。
天启二年即天命七年(1622)二月,明安带领兀尔宰图、锁诺木等十六贝勒及喀尔喀等部台吉,“各率所属军民,三千余户,并驱其畜产”(《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第8卷),归附后金。从此别立“蒙古一旗”(《清史稿·明安传》第229卷),奠定了尔后蒙古八旗的基础。同时,由于蒙古科尔沁部归附后金最早,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氏世为懿亲。清太祖、太宗、世祖和圣祖先后有四后、十三妃出自科尔沁等部。蒙古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影响清初五朝四帝的政治,其中以皇太极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尤为突出。
因此,漠南蒙古科尔沁部成为后金的政治同盟和军事支柱,也成为清朝的联袂懿亲和军政屏藩。努尔哈赤采用分化抚绥与武力征讨的两手政策,在蒙古科尔沁部取得成功。
后金汗在与科尔沁部姻盟之同时,又与内喀尔喀部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