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紫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听到裴子墨的声音,她把小间的门稍微拉开一点,双手抱胸,就倚在门边上,倒要听听他说些什么。
“今天我生日,请大家吃晚饭。”裴子墨面色带三分笑意,不紧不慢地说。
叶紫当即鼻尖轻嗤一声。
市场部其他人欢呼雀跃,沈皓捶了裴子墨一拳,“这么大方?”
裴子墨微微一笑,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于筝说要单独给我过生日,可我……”
沈皓马上懂了,裴子墨这是拿他们当幌子呢。他无声叹息,既然还是爱丁辰,为何离婚的时候那般决绝。既然对于筝已没有感情,干嘛还要拖泥带水,害人害己。沈皓并不知晓于筝怀有身孕的事,其实裴子墨也是没有办法。他拍拍裴子墨的肩,表示了解。
其余人当然更不会知道裴子墨的事,兴高采烈地围在一起商量如何敲诈他。
裴子墨眼角瞥到叶紫,笑着走过去,神色平静无波,“叫上向晖一起?”
叶紫冷笑一声,“没兴趣。”
裴子墨讨了个没趣,神情讪讪的,“叶紫,你一定要和我过不去么?”
叶紫继续还以冷哼,咬牙忍住告诉他丁辰现状的冲动。
裴子墨唇边的笑意转成苦笑,“你看我不顺眼就罢了,不过于筝好歹也算是向晖的得力助手,你不要事事都针对她。”叶紫每次遇到于筝都不给她好脸色瞧,还冷嘲热讽,搞得她怪郁闷的。
他不提于筝还好,一提这个名字,叶紫心头怒火一窜三丈高,她竭力压抑着情绪,只是看在丁辰的面子上。
偏偏裴子墨还不识相,“她现在怀孕了,不能受气,你就多担待点吧。”他以为同为女人,叶紫一定可以理解,谁料这话更让叶紫着恼。叶紫怒不可斥,打开门,“出去。”
“什么?”裴子墨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我叫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叶紫不想再和他说话,再说下去她大概会忍不住骂人。
“叶紫!”裴子墨不明白她为何会反应如此巨大,就算是为丁辰打抱不平,离婚也是她先提出来的。
叶紫咬咬唇,“我实在想不通,丁辰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裴子墨脸色一变,“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没得罪我,”叶紫别开了视线,指指办公室的门,“不送。”
裴子墨本也不会和女流之辈计较,再加上他和向晖是好友,更不该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叶紫的奚落和轻视令他莫名恼怒,他想都没想用手抵住门,“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走。”
“呵,裴公子也学会耍无赖了,”叶紫抿了抿唇,眯起眼打量他。
裴子墨忽而一笑,“叶紫,我知道你关心丁辰,我也很挂念她。”
叶紫深深呼吸,保持得体微笑,“是么。”
“她最近怎么样?”裴子墨望着她缓缓道。
叶紫讥诮勾唇,“前些日子你不是才碰见过她。”她指的是在医院的巧遇,也正是这次,丁辰不幸流产。
裴子墨眼中隐隐带了丝笑意,仿佛回忆起了什么。
叶紫摇头,看他的模样又不是完全的无情无义,他和丁辰怎会走到这一步的。
裴子墨低头无声无息地一叹。“谢谢你替我照顾丁辰。”
叶紫笑得无懈可击,“现在你可没说这话的资格,我还是她的朋友,你什么都不是了。”
裴子墨身形一滞,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叶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托腮冷笑,“裴公子,祝你和于筝的孩子一切安好。”
这话听来寻常,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裴子墨在回到办公室的第一时间就给向晖打去电话。
向晖踌躇了会,含蓄道:“丁辰身体不太好。”
裴子墨顿时心急如焚,“她究竟怎么了,你和叶紫为什么都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么是要瞒住我的。”
“休养阵子应该就没事了。”既然丁辰和叶紫都不想让裴子墨知道这件事,那他也不方便透露。
裴子墨静了静,轻笑,“还没恭喜你。”
“恭喜我?”向晖怔了怔。
“嗯,上次在医院产科碰见了叶紫。”
“哦哦,”向晖恍然大悟,赶紧敷衍几句。
裴子墨心中记挂丁辰,心不在焉地说了会就收了线。
他想了想,往丁辰办公室挂了个电话。
电话是丁小娅接的,裴子墨没敢出声,挂掉以后他重新拨了总机。
前台小姐客气有礼地说:“丁经理请了病假。”
裴子墨心惊胆战了好久,在手机电话本里调出丁辰的号码。思来想去的,发了一条短信给她。
“滴滴”地短信音,丁辰并没有在意,如果是急事,对方一定会打来电话而非选择短信方式。
她刚刚出院,本来父母想接她回家方便照应,但丁辰推说上班近,还是搬回了之前租住的公寓。
叶紫事前已打扫整理过,屋内纤尘不染,缺少的是人气。
丁辰下了碗面条草草解决了晚饭,趴在书桌上打开笔电查阅邮件,休息了好多天,她得加倍努力工作才行。
才看了半小时的电脑,眼睛便酸涩难受,她揉揉眼,走到露台眺望。
这时,门铃响了。
丁辰诧异,她之前已关照过叶紫不用再送夜宵,想来不可能是她。
猫眼里,沈奕尘修长俊挺的身影被拉的更长,他稍显不自在地拽了拽领带。
丁辰略迟疑了下,打开门。
“冒昧到访,希望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沈奕尘狭长深黑的眼闪过异样光芒。
丁辰把他让进门,微笑,“不碍事。”
沈奕尘放下水果篮,递上鲜花,“送给你的。”
“又让你破费了。”丁辰静静微笑。
“哪里的话,其实是我惦记着你家里的好茶。”沈奕尘唇微扬,笑痕弯在嘴角。
丁辰也笑了,“你先坐一会,我去冲茶。”
沈奕尘拿起茶几上的杂志,随意翻看。
不多时,丁辰奉上热茶一杯。
沈奕尘忙接了过来,“谢谢。”谦谦君子,风度翩然。
“你实在太客气了。”丁辰言笑晏晏。
沈奕尘平时是沉默寡言的人,并不擅长找话题,一时无话。
丁辰敏感细腻,谁都看的出沈奕尘对她意,她自然知晓,既然他不说开,丁辰乐得装傻。她转脸看沈奕尘一眼,“我去拿些水果。”
她把洗净的苹果端出来,握着水果刀犯了愁。以前她偷懒加上确实不会,吃苹果从不削皮,但沈奕尘是客人,总不能让他自己动手。
就在为难时,沈奕尘主动提出,“还是我来吧。”
丁辰为他的善解人意动容。
沈奕尘削苹果的手法并不纯熟,动作缓慢,断断续续,比不得叶紫的一气呵成,丁辰牵牵唇角,打趣道:“拿惯了手术刀的手再拿水果刀,果然是不一样的。”
“过程如何不重要,”沈奕尘动了动唇,意味深长,“重要的是结果。”他把削好的但仍完整包裹在果皮中的苹果放在盘中,笑容妥帖清澈。
丁辰眼神一跳,有什么在她心底一掠而过,她隐藏好情绪坦然一笑相对。
沈奕尘眼神柔和,怡然而笑,“那天你对叶紫说的话,我听到了。”
空气凝滞,丁辰唇边笑意渐隐。她低头不语,沈奕尘仔细探究她的神色。
丁辰忽然笑道:“水凉了,我去给你换一杯。”说罢,逃也似地躲进厨房,猛吸了口气,才端着重新泡好的茶走出。
沈奕尘漆黑瞳仁深不见底,他明白此时并不是表白的最好时机,他也不想逼迫丁辰做决定,他只想让她知晓他的心意,这个世界上除了裴子墨还有他倾心相慕。“丁辰,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和你说。”
丁辰颦眉,“有些事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沈奕尘神情含一丝怅然和失落,默然许久,点点头,“好,我不说。”
丁辰吐了口气,轻道,“时候不早了。”
沈奕尘迅速接道:“我也该走了。”
“我送你。”
沈奕尘眼神飘忽而过,笑容清淡。
裴子墨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丁辰现在的住处,刚泊好车,就看到沈奕尘走出楼道,面沉如水。
他在车里一直待到沈奕尘驱车离开,熄火下车。神情略显沮丧,心绪复杂难言。他徘徊了有十几分钟的样子,才按响门铃。
丁辰打开门,“拉了东西?”她怔住了,“怎么是你?”
裴子墨扯扯嘴,“不可以是我么?”他装作看不见丁辰惊异的神情,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把硕大一个果篮放到墙角,毫不意外地瞧见另一个水果篮,苦笑了一下。
丁辰还沉浸在惊愕中,脑子反应不过来。
裴子墨大刺刺地坐下,“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丁辰立即反驳,“我没有请你来做客。”
“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裴子墨眼神平平掠过丁辰面容。
丁辰声音没有起伏,“你怎会来这里?”
裴子墨为何来此,还得从下午说起。
丁辰一直没有回复短信,他在那一头等得心情纠结无比。害怕丁辰不想搭理他,又担心她的身体,心神不宁,甚至连回给老板的e-mail里都频频出错。
晚上同事们和于筝为他庆生,他也心不在焉的,借口头疼,提早离场。又把黏人的于筝先送回家,他才有空给丁小娅打去电话。
少不得挨一顿臭骂,但总算弄清楚了他想知道的事。
震惊过后只余心痛以及对丁辰的愧疚和自责。
他半刻不停地赶来这里,没想到沈奕尘已先他一步,想来被蒙在鼓里的仅有他一人。他的自尊心又受到重创,出口难免带了些嘲弄。他很快换上云淡风轻的口吻,“来看看你。”
“是……叶紫告诉你的?”丁辰试探道,她想知道他究竟晓得了多少。
裴子墨嗓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叶紫倒真是你的密友,瞒的滴水不漏。”
丁辰略略松口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裴子墨扳住她双肩,语气轻柔温和。
丁辰挣脱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心跳得厉害,眉心微皱。
裴子墨想都没想便拥她入怀,“辰辰,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或许我就,或许我就……”喉咙哽咽,不再言语。
或许不会和于筝旧情复燃?或许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还是或许不会离婚?丁辰不得而知。
她推了推裴子墨,“你先放开我,”却被抱的更结实,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裴子墨伏在她肩窝上,低低道:“辰辰,是我对不起你。”
“现在说这个已经毫无意义。”丁辰冷淡道,孰对孰错已不再重要,两年婚姻,让她学会了“放手”这两个字。她相信时间会慢慢沉淀,裴子墨在她心底也会渐渐模糊。
“辰辰,你受了不少苦,我却不知该如何补偿你。”裴子墨脸色泛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痛心,也为辜负了丁辰这样美好的女子悔之莫及。
丁辰语气冷峻,“你把所有的存款都给了我,已经补偿过了。”
裴子墨忍受不了她用这样绝决的态度与他说话,他无法接受丁辰刻意同他保持的距离感,这个女人曾经离他那样近,如今却离的那样远。“辰辰,”他迫切寻找丁辰的唇,狠狠吻下去。
丁辰左躲右闪,还是被他吻个正着,冰凉的唇印在嘴角,这个吻霸道固执,带着甜美和诱惑。她不由地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裴子墨的情形以及婚后的点点滴滴,可惜从前甜蜜和幸福的记忆实在少得可怜,她回过神,狠下心用力咬了他一口,随后用手背重重擦嘴。
裴子墨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唇,“你咬我。”
“你再胡来,何止咬你那么简单。”丁辰淡漠道。
“抱歉,是我的错。”不知过了多久,裴子墨开了口,神情麻木,声音空洞。
无论是为今天还是以前抱歉,丁辰都不会松动,不会心软。人总得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不是你说句对不起,我就得说没关系。
“人你看过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她吐出冰冷的字眼,望着裴子墨颓然的模样,她心中隐约有一缕快意,随之更多升起的是莫名的惆怅。
裴子墨垂头丧气,萎靡道:“那我走了。”
“不送。”
丁辰静静凝视他萧瑟的背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上是可以挽回的,例如体重,例如未泯的良知,例如努力后的成绩。但也有许多是不可挽回的,例如感情,例如岁月,例如流水,例如曾经深深的感情。
破镜重圆的故事,到底只是个传说。
丁辰同沈奕尘的接触却因为一件小事意外频繁起来。
起因在于丁辰刚出生那会,丁母没有奶,喝牛奶又过敏,于是托人找来一个农村女子,她刚生下儿子没多久,身体健康,奶水喂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经人介绍便做了丁辰的乳母,也好赚点钱贴补家用。
丁辰长大成人后依旧同乳母一家关系密切,三年前,他们家却横遭不测,一家人在旅游途中发生严重车祸,只有乳母年迈的母亲侥幸生还,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丁辰将她当做自己亲生的祖母对待,不仅负担她的生活,平时工作繁忙,也还抽空去探望她。
周末她去看望苏奶奶时,竟在她家中碰上了沈奕尘。
她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了追她,费劲心思,也着实够神通广大。
沈奕尘倒笑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经他说明,丁辰才了解原来苏奶奶是沈奕尘的病人,知道她孤苦一人,便定期上门为她检查身体,并时常送些生活用品来。
丁辰不禁为刚才的念头脸红了下。
苏奶奶好奇地盯着他俩猛瞧,别有深意的一笑。
后来丁辰和沈奕尘又结伴去了好几回,给老人家带去了不少的欢声笑语。
这一天,两人又相约同去。
沈奕尘放下手中的东西,望着苏奶奶道:“好像比上次来清减了些。”
苏奶奶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情,“你们给我送结婚请柬来了?好啊,好得很,我一定早点到。”
沈奕尘一愣之下,俊脸涨得通红。
丁辰赶紧解释,“奶奶,您听岔了,是说您清减了。”
苏奶奶一摆手,“知道了,你和他的结婚请柬嘛,我人老,可还不至于老糊涂。”
丁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转移话题,“我把鸡蛋放冰箱去。”
“喜蛋?这么快?”苏奶奶笑嘻嘻的,“不过现在流行先有孩子再结婚,我也是跟得上时代潮流的人,不会大惊小怪的。”
这都哪跟哪。
沈奕尘一张脸堪比煮熟的虾子,丁辰尴尬地别开视线。
“我们家辰辰不太会做家务,小沈你以后得多担待些。”苏奶奶才不管两人的别扭劲,她觉得沈医生心肠好,外形和丁辰也极为相配,当然得使劲撮合。
沈奕尘神情局促,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苏奶奶可不乐意了,“怎么?在我面前都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死相,回家后还了得!辰辰,咱不嫁了。”
丁辰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沈奕尘只得道:“是是,苏奶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奶奶还是不高兴,“你应该跟着辰辰叫我奶奶才是。”
沈奕尘点头如捣蒜,“是是,奶奶说的是。”
苏奶奶这才满意地笑道:“这还差不多。”她转头又对丁辰说:“小沈虽然脾气好,你也不能欺负他。”
丁辰张张嘴,有点招架不住了。
苏奶奶还把她拉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令她哭笑不得。
从苏奶奶家出来,沈奕尘有些纳闷地问:“以前没听说她有耳背的毛病啊。”
苏奶奶的用意很明显,丁辰心知肚明,而沈奕尘看来懵懂不解,可见他有多老实。丁辰略笑笑,现在这样的男子真的很少见了。
“刚才……”沈奕尘迟疑了会,“苏奶奶和你单独说了什么?”
丁辰唇角轻扬起一个弧度。刚才孙奶奶郑重其事地对她讲沈奕尘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错过他会是她的损失。可这话叫丁辰如何说的出口,她随便寻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不经意间瞥到沈奕尘注视她的目光,炽热难当的令她不敢迎视。丁辰心神有点恍惚,这样灼灼烫人的眸子,她也曾在裴子墨眼中看到过。
只可惜……
她在心底长叹出一声。
桃花运这种东西,要么不来,要么是一波一波接着来。
丁辰没想到在她离婚之后,突然成了香饽饽。
先是沈奕尘对她展开热烈追求,今天她又接到了佟华的电话。
若不是他再度出现,丁辰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他在电话里要了丁辰的MSN,加上以后先是沉默了很久,然后断断续续道:“丁……丁辰。”
丁辰眯眼笑了下,“你怎么突然变结巴了?”
她这么一说,佟华就更结巴了,“我……我……”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丁辰一边回着信息,一边拿起电话准备拨给客户。
“丁辰,你晚上有空么?我想请你吃饭看电影。”佟华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等待丁辰的回复,就跟接受审判似的,手和脚都在发抖。丁辰离婚的事,曾经轻描淡写地同李莉说起过,后来传到了他耳中。一开始他是为丁辰打抱不平的,平静过后却暗自窃喜。一颗心蠢蠢欲动,如果这样的机会还不行动,将来定是后悔莫及。他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回。
丁辰看到这句话,提着话筒,愣在当场。良久,才反应过来。她犹豫不决地打下一行字,删去,再打下几个字,又删去。
佟华在另一头看着丁辰正在输入,但始终没有文字显示,急得满头大汗,着实是一种煎熬。
丁辰也是左右为难,她既不想让佟华产生错觉从而抱有美好的幻想,也不愿伤害他。她咬咬唇,“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佟华不依不饶。
“加班。”丁辰随口一说。
“那下次再约你。”佟华看似放弃,其实心中早早拿定了主意。
丁辰自然不知他的心思,松了口气。
加班本来只是一个借口,结果事情太多,丁辰一整个下午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她原本答应了沈奕尘晚上一起吃饭,也只能临时推掉。
她接受沈奕尘而拒绝佟华,倒不是因为她对沈奕尘另眼相看,而是他每次都能说出令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例如:丁辰还欠他一顿饭,或者今天是个好日子,上一回是他的生日,这次是庆祝苏奶奶养的猫一窝产下四只小猫咪。
丁辰无语至极的同时也逐渐感受到一丝被人重视的欣喜。
沈奕尘停好车,在地下二层上电梯时,一名年轻人小跑着赶来。沈奕尘眼疾手快地摁下开门按钮,年轻人气喘吁吁地道一声“谢谢。”
沈奕尘微笑,注意到他手中拎着一堆打包盒,同他何其的相似。那人看过来,也报以会心一笑。
两人都在六楼下电梯,又对望一眼。
同时向右拐,往最里面走去。
沈奕尘心底琢磨:不会这么巧吧。
等到年轻人伸手推门,沈奕尘基本已经能认定他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丁辰用右手指腹揉了揉太阳穴,去茶水间冲咖啡。
刚走出办公室,迎面撞上两人。
佟华抢先道:“丁辰,你还没吃晚饭吧,这个给你。”他殷勤地递上手中的纸袋。
丁辰淡淡道:“你怎么没事先打个电话?”
“我想给你个惊喜。”佟华呐呐道。
惊吓倒是有了,喜却从何而来。丁辰望着站在佟华身后若有所思的沈奕尘,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下。
沈奕尘淡然而笑,“我也给你买了点吃的。”
佟华转过身,细细打量沈奕尘,不觉一阵沮丧。围绕在丁辰身边的男子,总是那么出色,相较而言,他是多么的不起眼,看来这次又没希望了。
两名追求者同时出现在这里,让丁辰着实有些尴尬。她唇微启,“你们先坐一会。”
佟华本已想打退堂鼓,但对丁辰多年的感情促使他再接再厉,决不放弃。他一屁股坐下,悄悄抹了把汗。
沈奕尘把东西拿进丁辰的办公室,在桌上铺了一张报纸,一样一样摆开,“趁热吃吧。”
丁辰点点头,可每一口吃在嘴里,都像是在嚼蜡。
佟华失了先着,再跟进去显得没有风度,他搓着手,坐立难安。他懊恼极了,怎么就让情敌先下手为强了呢。
沈奕尘坐在丁辰对面,见她呛了一下,体贴地递上纸巾。
丁辰自上初中开始就追求者不断,也曾有过男生为她打破了头。那时年纪尚小,还为此沾沾自喜过,年长以后反而对这类事应付不来了。她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唯有在面对裴子墨时,因为放不下,才屡次原谅他。她不愿意搞暧昧那一套,看来是时候跟他们说清楚了。
她斟酌着用词。
“不要对我这么好,你得不到任何的回报。”不行,那样太直白,也太伤人。
“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身上。”好像也不行,万一他们说那是心甘情愿,自己岂不是在往套里钻。
丁辰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沈奕尘打断,“你不用再往下说了,”他苦笑了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顿了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像是能预知丁辰的打算,他又续道:“不止我,我想外面那位也是。”
丁辰张张嘴,又闭上。
“他说的对。”不知何时,佟华出现在门前,表情沉着坚定。
沈奕尘耸耸肩,丢给丁辰一个“我没说错吧”的眼色。
丁辰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现在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而非被搅和的一团糟。她无奈地抚额,“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我可以等你。”沈奕尘微微颔首,“放心,我不会打扰到你工作的。”
“我也是,我等你忙完了,送你回家。”放在平时,佟华压根不敢直接地说出这番话,但现在情敌当前,他再顾不上矜持了。
丁辰喘口气,“不用等我了,我也不知道要忙到几点。”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佟华和沈奕尘几乎异口同声。
丁辰又好气又好笑,她拉长脸,加重了语气,“我会自己开车回家。”
两人不再言语。
“佟华,你还不走?”丁辰问。
“我……”佟华似乎和沈奕尘卯上了,眼角撇过去,赌气道:“他不走我也不走。”
沈奕尘笑意淡若无,“丁辰,那我先走了,晚点给你电话。”
丁辰只盼望着赶紧赶这两人离开,哪里还留言沈奕尘的话,只轻轻“嗯”了声。
但这话听在佟华耳中,又是另一番光景。丁辰和沈奕尘进展飞速,而他只是个多余的人,他无声叹了口气。
丁辰盯着电脑屏幕一直在发呆,工作效率极差。
实在没精神再继续下去,丁辰收拾好东西,锁门背上包走人。
丁辰刚走到停车场,旁边有人按响喇叭,她没有理会,直到听到熟悉的嗓音,她才转过头。
“丁辰。”沈奕尘笑一笑,目光凝在她脸上。
丁辰讶异,“你怎么还在?”
沈奕尘怡然含笑,“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但我懂得坚持。”
这是话里有话呢,丁辰不禁莞尔。
“我送你回去。”
丁辰摇摇头,“我的车不开回去,明天没法上班。”
“明天是周末。”沈奕尘嘴角挑起一个笑,“我们可以瞧了苏奶奶再送你来取车。”
丁辰迟疑了一下。
“当然,如果你答应每天让我接送你上下班,我就更求之不得了。”
丁辰脸上微窘。
沈奕尘轻易看出她的窘态,静默片刻,“只是一句玩笑话,别介意。”
丁辰心中微微一动,他总是善解人意,时常考虑她的感受,他的笑容和举止也总是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和他在一起,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第一次,丁辰心头因他而泛起了点点涟漪。
所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然今天的这位客人,丁辰却不得不接待。
裴母打量着这间不大但打扫的极干净的居所,慢条斯理地道:“还不错。”
一声“妈”已在嘴边,丁辰又咽了回去,“您坐,我给您倒茶。”
“辰辰。”裴母扯住她,“别忙了,我们聊几句。”
丁辰依言坐在她身边,咬咬唇,有点不知所措。
“辰辰,你和子墨的事,我都知道了,是他对不起你,他爸爸被他气得高血压又犯了。”
“爸爸他……他……没事吧。”
“他没事了,”裴母略略停了会,“我还是开门见山吧,辰辰,我和你爸爸还是希望你和子墨能在一起。”
丁辰神色一滞。
“子墨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裴母抬头瞅了她一眼,微微叹息。
丁辰深吸口气,索性实话实话,“于筝有了裴子墨的孩子。”
裴母张大嘴,神情似不可思议。
丁辰自嘲般一笑,“所以,这不是我给不给他机会的问题。”
裴母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茫然再到镇定,她猛地握住丁辰的手,“辰辰,你放心,我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要给你一个交代。就算不要孙子,我也永远承认你是我唯一的儿媳。”说罢,她便告辞离开。
丁辰怔了怔,眼底涌上一点热流。即便她和裴子墨再无可能,也不免为之动容。
下班后,沈皓约了裴子墨去喝酒,这一回换成他满腹心事急欲找个人诉说。
裴子墨瞥他,“你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沈皓没说话,先灌了杯酒。
“不说我可走了。”裴子墨淡笑,难得瞧见沈皓六神无主的样子。
“我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不知怎么走出来了。”沈皓轻声道。
裴子墨皱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沈皓的一番诉说下,裴子墨才了解了详情。
公司给沈皓新招了名助理,巧得很,在不久前曾经得罪过他。按理说,沈皓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但面对她时,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捉弄和调侃她。更为糟糕的是,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对她萌生好感,却不知如何去扭转之前给她留下的不好的印象。
还没听他讲完,裴子墨就忍不住笑出声。
沈皓扭捏道:“笑什么?”
“见你吃瘪,我突然心情大好。”裴子墨神情一扫之前的阴霾。朋友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自个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那种。
沈皓懒得理他,自顾自又喝起了酒。
裴子墨陪他干了一杯,笑眯眯地:“遇到难题,你来问我这个爱情专家是问对人了。”
沈皓顿时来了精神,催促道:“快说,快说。”
“依我看呢,你得管好你那张嘴。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被爱人捧在掌心里,谁会愿意被嘲弄和奚落?”裴子墨扯出一个微笑,“你说呢?”
“你说的对。”沈皓一脸晦气,“我就是有时克制不住。”
“要不要兄弟我教你几招追女人的法子?”裴子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算了吧你,你也就耍嘴皮子的本领,先管你自己。”沈皓努努嘴,“你和丁辰真的无法挽回了?”
裴子墨不觉黯然,他说起别人来一套接着一套,临到自个头上却是一团糟。
“那你和于筝呢,就这么拖下去?”沈皓追问。
裴子墨哑然,于筝好几次催着结婚,他一直没有给予正面回答。明知和丁辰再无交集,他还是不甘心。从前一脚踏两只船是他不对,如今推脱敷衍也是他的错,有的时候,他也很鄙视自己的为人,简直一无是处。
“不是我说你,”沈皓顿了顿,“裴子墨,你已经对不起丁辰了,就不能再负于筝。你应该多为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我明白,我都明白。”裴子墨一时之间只觉心中悲凉无限,“可是沈皓你知道么,我若是答应和于筝结婚,我同丁辰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那怨谁?”沈皓问得一针见血。
“怨我。”裴子墨眸中不见清亮,只余痛楚。
“既然已做下错事,唯有尽力弥补。”沈皓眼中坦然平和,“你只能对一个女人尽心尽力,如今丁辰的事已和你无关,你好好对待于筝吧。”
裴子墨叹出一口长气,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下。良久,他惨然一笑,“不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么,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
“我的只是小事,我有把握能够解决,”沈皓意味深长地道:“倒是你的事,棘手得很。”
这些日子以来,丁辰的身影无数次在裴子墨脑海中出现,时而是她娇俏的表情,时而是她工作时的专注,时而嗔怒时而妩媚,但唯独没有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
两年婚姻,能够留下的美好记忆似乎少之又少。他无数次的问过自己,爱是什么?是刻骨铭心亦或是轰轰烈烈的过往?还是平淡的柴米油盐?潜移默化中,他对丁辰的牵挂越来越多。那些花前月下风花雪月,逐渐被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每天简单的生活,上班——回家,吃上丁辰亲手做的饭菜,翻翻她写的小说,一起看她喜欢的电视剧,偶尔讨论下明天的伙食以及去爸妈家要准备的礼物。
从前他不知道,其实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也不愿被打破。他举棋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倚仗的不过是丁辰对他的深情。然而,是他亲手葬送了这段感情,他的世界也随之轰然坍塌了。爱上丁辰那样美好的女子是件很容易的事,是他执迷不悟,悔之晚矣。
沈皓拍拍他的肩,“不要一错再错。”
裴子墨点点头,只得默默咽下苦涩。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他不耐烦道:“喂。”
“子墨,你在哪里?”是于筝娇嗲的声音。
裴子墨烦躁道:“我在和沈皓喝酒。”
“在哪个酒吧,我也要去。”于筝撒娇。
“你来做什么,在家好好待着。”
于筝胡搅蛮缠道:“我不管,我就要去。”
“你别胡闹。”裴子墨心情越发焦躁。
沈皓在一旁劝道:“你让着她点,听说孕妇不能受气的。”
裴子墨沉默片刻,报了地址,“路上小心。”
于筝得意地收了线。
她稍稍打扮了下,因为怀了孩子,她不能用化妆品,总觉得脸色不好,还起了斑。此时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换了几身衣服都无法遮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若不是要靠孩子来拴住裴子墨的心,爱护美貌胜过一切的她,早去动手术把孩子拿掉了。
她招了辆出租车,半小时后赶到酒吧。
一眼就看到裴子墨和沈浩坐在墙角,她性格热情开放,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不过现在身材走样,再无招蜂引蝶的资本,也只能低调行事。
她娇笑道:“子墨。”
裴子墨颔首,“你不准喝酒。”
于筝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哦。”
“医生不是让你多卧床休息么,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裴子墨还算心平气和地道。
于筝脸孔染上娇羞红晕,笑道,“只要你肯陪着我,我哪都不去。”
裴子墨尴尬地转开脸。
沈皓冷眼打量于筝,和想象中差不多。艳丽、妖娆,举手投足风情万种,浑身充满活力,和丁辰是全然不同的类型。
于筝要了杯果汁慢慢喝着,探究的视线在沈皓和裴子墨身上来回滚动。
有一人端着酒杯远远走来,笑眯眯地同沈皓打招呼,“嗨,好久没见了。”
沈皓懒洋洋地回应:“是啊。”
于筝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人见自己并不太受欢迎,随便聊了几句便告辞。临走时,眼角扫到于筝,他略带深意的笑了笑。
裴子墨随口问道:“他是谁啊?”
“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沈皓兴致不高,他的这位表哥为人不太正派,常常做些偷鸡摸狗令人不齿之事,前段时间还听说他傍了个富婆专吃软饭,他们间向来没什么共同语言。
于筝闻言,面色更加难看。她扯住裴子墨的衣袖,“子墨,我有点不舒服,你送我回家吧。”
裴子墨虽不愿意,也没办法。
他俩离开后,沈皓的表哥又蹭到他身边,装作不经意地打听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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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有点坐立难安。
裴子墨几次问她身体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她都心不在焉。
也是第一次裴子墨把她送回家后,她没有想尽方法留下他。
她把自己抛入柔软的沙发中,陷入混乱的回忆。
五个月前的一天,她试图勾引裴子墨未果而心情不好,一个人跑去喝闷酒。她这样出挑的单身女性出现在酒吧里,势必引来不少男性的搭讪,并且请她喝酒,她通通来者不拒。后来喝得稀里糊涂,她被人带进了宾馆。那个时候她尚存几分理智,但为了报复裴子墨的不解风情,她没有抗拒。
早上醒来后,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便是沈皓的远房亲戚。她趁着那人还在睡梦中,丢下几百元后匆匆离开。
但没过多久,于筝就发现有了身孕。
她不确定那人是否有认出她,无论如何,这都是危险的。
如果仅仅是一夜情也就罢了,可她现在企图用孩子来捆绑住裴子墨,如果事情败露,裴子墨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她烦躁地抓着头发,心中闪过数种念头,可惜没有一个能够解此燃眉之急。
就在于筝焦头烂额之际,沈皓从他表哥周舫奇怪的言语中,产生了一些疑惑。当他详细询问时,周舫却顾左右而言其他,敷衍了事。
沈皓不傻,一点点蛛丝马迹也足以令他猜到于筝和周舫间必定有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在没有得到真凭实据前,他暂时不能告诉裴子墨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