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沉淀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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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魏常生

学校里的学生不管毕业的还是在读的,都陆续走了大半,但各自的走又不同。毕业季正逢暑假,应届生是理所应当,在读生不过是缓后几个学期再步我们的后尘,现在是他们的蜜月期。我们没有了假期,要从过去的一段学业里马不停蹄的迈上另一番事业里。心情就不同了,这就好比是偷欢和吹紧急集合后。

学校里也出了通知,应届生大概还能再住一个星期的宿舍,宿舍也要上锁了,我在犯愁接下去的光景该怎么解决的时候,邹胥来了电话,话音匆匆,只留下一句:“晚上一起吃饭,老地方。”

等晚上在友来菜馆儿碰到,邹胥坐下说:“东子来了电话了。”我们听了一愣,东子像从淡忘了的角落里重新浮现到眼前了。自他走后,联系的越来越不频繁,看来任何关系和感情都得靠维系和经营,不单说自己这边,独处久了照照镜子也不会发觉自己的好,更不论别人,风筝放久了,你扯着线也累,正累着,线断了,你也不想追了。但纪红卿还是问:“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呀?”又说:”多久没有联系了?“邹胥说:”他来电话我也吃了一惊,劈头盖脸先给他训了一顿。“我说:”训的好,叫他长长记性。“邹胥有点后悔的样子:”我只顾说道他拧、犟、不懂事来着,他先是一句茬儿都不搭,我听他不说话,以为他挂了,谁知道......“纪红卿瞪大了眼睛:”怎么了嘛?“邹胥咽口口水,说:”谁知道他在那头哭起来了,我心就慌了。“我说:”哭啥?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邹胥说:”边吃边说,我慢慢跟你们说。“转头唤服务生点菜。

东子是真的去了新疆,刚到伊始,人生地不熟的对自己的创业计划无从下手,出车站那会倒丧脑了,想着早知当初,换生还不如守熟,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能白走一遭两手空空一文不名的就转回去了,何况碍着出来前邹胥劝的狠自己无动于衷一口咬的死死的,态度给到位了,搭了我跟邹胥那么多口舌不说,临走之前还受了邹胥、我和纪红卿的人情,在自己箱子了藏了钱。这钱虽数目不大,但烫手暖心,轻易扔不下去。不是说哭个鼻子诉个苦拧巴拧巴兜回去还了钱的事儿;也不是钱的事儿,是脸的事儿;但严格说起来也不是脸的事儿,是一口气的事儿。至今还弄不清楚秋水怎么就无缘无故的玩了失踪,事先没有一丁点征兆,打的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措手不及的是他没想到;也不是完全因为没想到感到有多大的震惊,而是他莫名其妙受了这么一个措手不及。东子爱看个书,尤其是文学方面的书,书看多了,就长了知识,知识多了,就横生多想。他上下左右思虑了一遍,想不通,揉过来踏过去再想想,就感觉通了。可能就是因为个:自己还是个穷学生。关于他是怎么得出这么个最不合时宜的结论来,我是没法儿想明白,就像他一开始也想不明白,想着想着,不但没明白更离题十万八千里了,故而我就不敢去猜度。就暂时以他的结论来作下叙,不然你想:还会有后面的事儿吗?或者说事儿也会有,还会有后面这样的事儿吗?

总之东子离了我们,带着自己的壮志豪情和我们偷偷塞给他的钱,来到了新疆,然后出了火车站,目视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瞬间感到无措和懊悔,接着陌生又给他一击,他有点想家了。像前面说的:换生还不如守熟。但碍于上述种种,他不能再回校了,也不能轻易就回了家。不能回校是因为自己觉着没脸;不能回家则是疲于应付老母亲。琢磨着两条路都好像行不通,咂咂嘴从刚出站的心境里又跳了出来,现在是一股子项羽“破釜沉舟”的硬气了。

“先混个肚饱再说。”想着就顿顿包,拉着行李箱挤出人群走到马路边,拦车先找了个住的地方。内陆城市的消费水平相对于沿海城市来说,还是比较低的。花八十块人民币可以住一晚干净整洁的快捷酒店,如果包个期,再讨价还价一番,平均算下来每天是五十块钱。细软有限,但可以从吃食上抠一点下来弥补,算算还是划算。这就算暂时将自己安顿了一半。找了家面馆吃了两海碗牛肉拉面,喝完最后一口汤结了账走出来,开始算计下一步该怎么打算。站在路边看车来车往心里越想越迷茫,想着溜达溜达,走着走着看到前面有热闹的去处,自己也挤进去左顾右看的,转了几圈明白了这里是个玉石摊子,好些人对着些“赌石”反复掂量。他在书里看过关于这方面的文章,但浅尝辄止不明白深的门道,只知道“赌石”就像买彩票,风险高,收益大。不过东子一不沾赌二不涉脏,他也就是好奇跟别人一起围着看看热闹。几圈下来他看到一个摊子前聚的人明显偏向的多,也凑上去,众人围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眼睛里都带着流口水的味道,还没看明白个究竟就听着爆发出一声哗闹,人群的激动又复引了更多的人围过来,这里面就有钱的味道了。东子瞬间明白过来:是个“赌”赢的。但“赌石”嘛,谁会在现场就切了看,俗话说财不外露。这里面就有了文章,有文章的地方东子就有兴趣,这是原始的求知欲。但东子悄悄退出去,寻到出口的地方等着,他方才已经瞥见了里间被围观的人的相貌,想一会散场了看个究竟,运气好再拉几句话,自己初来乍到兴许能佛光乍现给自己指点一下迷津。果然那人挤着频频回首着出来过来了。

东子还在酝酿着上前攀谈一下,装个漫不经心的样子假意看左右,临回过头却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错愕之下叹了一声:“嗐,命!”悻悻往回走回到住处门口,按了电梯准备关门上楼,电梯外有人喊:“等一等,劳驾。”东子古道热肠伸手挡了电梯门放进来人,对眼处一看正是刚刚被围观的那名男子,男子朝他咪咪一笑表示感谢,双手抱个包站离东子,东子按了楼层转头问他:“几楼您?”男子看一眼说:“一样的。”电梯缓缓上升,东子按捺不住,想着怎么起个话头,思忖间男子说:“小伙子,听你口音,南方人?”东子一愣,转头回答:“昂,江苏的。”男子说:“我也是江苏的,你哪里?”东子照实告诉他,两人一问一答,一答一问出到电梯外在走廊走向房间,偏偏还是一路,东子到了门口,那人也到了,也是无巧不成书,门对门住着。男子笑着说:“远亲不如近邻呀,我叫魏常生,围魏救赵的魏,常来常往的常,生嘛,生活的生。你贵姓?”东子直接告诉他大名,男子一听一笑,东子说:“您叫我东子就成,我朋友、同学都这么喊。”男子笑着说:“好呀,东子兄弟,出门在外,互相认下了哈。”腾出一只手开了门又说:“那,回聊。”东子临进屋前瞥见他怀里的包,想着八成是刚刚在“赌石”摊的成果,倒有些唏嘘了:一个初来乍到,一个却已经硕果累累。

东子冲个澡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机无聊的换台,门突然响了,他先以为是隔壁,放着没管,再听听,按小了电视机的音量才确定是自己屋,立刻警觉起来,仗着胆子问:“谁啊?”门外说:“是我,东子兄弟。”东子想:“这里我哪来的兄弟?”脚已经走近房门,猫过去看看猫眼,一看是刚才的魏常生,打开门问:“魏哥,您有事?”魏常生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叨扰一下?”意思是想进来。虽说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又是才认识不到俩钟头,本不该就随随便便的让进屋,但东子之前在“赌石”摊儿那会子就想跟他搭个话,现在是他想跟东子搭个话,顺序不同,但意思差不多还是一个意思,就一邀手:“请进。”魏常生还是抱着他刚刚的包,显得沉甸甸的,压着显出他本来就不高的身材更敦实矮了。东子礼貌性的烧壶水准备给他泡茶,自己没有喝茶的习惯没有茶叶,但是房间有免费提供的茶包,先马虎一下,好歹也提现出自己的待客之礼,下面唠唠也近些。魏常生忙打住:“甭忙活了,喝两口儿?”说着掏出一瓶酒晃着,东子想别是有什么路子在里面,又是主动上门又是喝酒的,但转念一想,若是贼,也太明显了吧,走廊也是有监控的,做贼的不能这么傻吧。于是就把原来想用来倒水泡茶的杯子腾出两个来拎过去放在魏常生边上,看看说:“那我喊前台要几个小菜。”魏常生劝住说:“有!不嫌弃的话,花生米,油炸的撒过盐巴。”东子叫好,魏常生分杯倒了酒,摊开装花生米的塑料袋,两人捻一颗嚼着碰一下,有吃有喝有聊。

人就是这样的,吃的称心,喝的到位,聊的就野;也不是因为吃的称心,花生米嘛,小杂事;也不是因为酒壮怂人胆,东子还是有点酒量的;是因为有这么个环境,又是老乡,话聊着聊着觉得对口,对口就对脾气,对了脾气就容易掏心,掏了心就容易动情,动了情就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东子讲述一遍他的经过,从学校讲起,怎样怎样又来了这里。末尾说:“前面吃饱了溜达到摊子,瞧见过你,当时还想着跟你拉几句话呢,也是好奇,没别的意思。”魏常生笑了,说:“好奇个啥?”东子说:“我在书上看到过,知道一些坎坎,我猜你是中了。”这次魏常生光笑没说话,东子又说:“真被我猜中了啊!”魏常生说:“你猜也就是这么一猜,觉着我是幸运,其实不然。”东子更好奇了,问:“怎么个不然?”魏常生说:“你以为是赌,其实不是赌。“东子问:”那叫‘赌石’?“魏常生说:”对不懂的叫赌,其实这可是门学问,你是大学生,你该知道一个道理,为什么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分个状元?“东子问:”为啥?“魏常生说:”一行就有一行的学问,精通这行学问的,就是状元。“说着比出个大拇指。东子想一下说:”那你就是这行的状元。“魏常生有点惊讶,带点欣赏:”你眼光蛮灵的嘛,但也不能这么说。“东子说:”你是在谦虚。“魏常生又笑笑没说话。东子回头问起方才被围观的事,魏常生像恍如隔世,说:”我说不能这么说,也不是谦虚,‘赌石’着一行,赌是运,运是人为控制不住的,但运占比不大,剩下的,就得靠眼,眼力,其实就是智,智慧就是精通,少一样也不能成啊。“东子像领悟出一个大道理跟着吁一口气,说:”那刚才是有了运,靠了眼力见儿,判断出来的?“魏常生说:”你小子能成大事!“又说:”虽然有时候精通了但难免走眼,这就是运不好。“又说:”有一次我就失过手,满以为是宝,捧回来一块石头。世间哪有事事如意点石就能成金的嘛。“东子点点头看着魏常生。魏常生又说:”好了不说这些,喝酒。“两人喝一口,东子问:”怎么想着喝两口?“魏常生细眯一眼东子,说:”你是想问为啥找你喝一口吧?“东子挠挠头。魏常生说:”从上来到进屋,我就感觉跟你对脾气,你像极了以前的我。“又自嘲似的笑笑摇摇头,说了一番自己的荒唐事儿。

酒快干了,魏常生突然问:“你说你想来这边创业,搞个什么,什么文化公司是吧?”东子说:“对!”魏常生说:“我还想问你呢?啥叫个文化公司?”东子一时一句半句也解释不清楚,就说:“就是把学来的知识学以致用。”魏常生说:“学的不少,用起来不一定适用哪。”东子狐疑了,想问,魏常生又说:“光说‘赌石’吧,你说你书上看到过,可真叫你去用,你用的上吗?用的起来吗?”东子又愣了,魏常生说:“我大着你一轮儿,不虚你也能叫我一声叔,叔劝你一句,能往高了读书,就不要想着在社会上淌。”东子听到“叔”字倒真有一股子算鼻子劲儿,但一听这“叔”往下讲的还是“叔”语,有点不大耐烦想继续听了,他反驳道:“书也不是越读越多越好,我也知道淌社会苦,难,不比读书舒服,但总有那么一天要到了这步,不能叫我读到死吧,博士、博士后?后面还有个啥?”魏常生叹口气,真诚的说:“我算听出来了,你小子真能成大事。”顿顿又说:“你刚来,又是刚入社会,你要是信的过我,你先跟着我,自己也算半只脚趟趟道儿,怎样?”东子一下子激昂了,感激着说:“这说的什么话!我求您还来不及,怎么会信不过。”两人喝干了杯里最后一口,拉了会尾巴话,魏常生抱着包回了自己房间。

东子仰躺在自己床上,从刚刚的喜悦里冷静下来,回想一遍,从聊天里知道魏常生是江苏南通人,开玉器店,八仙城、闸北、崇川隔着都有分店,一直到上海的南京路,有两家,买卖铺得挺开的,也担心虚实,不能够天上掉个馅儿饼吧。且不管自己阅历深浅,识人明不明,自己还是愿意先在这美好的开端里徜徉一会,起码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如果是假的,自己多长个心眼儿,也丢不了个啥,没钱没业,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一点的,真要是中途不干净,打个马虎眼就撤;管他南通还是上海,哪里混不是混,只要混得好,当初一念之下来了新疆,不也是图个混的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