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月,这只玄铁打造的铁手终于完工了,应我的要求,这一次里面并没有装太多的花花巧巧,只装了一个特殊的机关,我试了试,确实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全可靠,灵活自如,于是我向他告辞。
燕天看上去倒没有什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不过他好象总有话要对我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换了一句套话,“祝你一路顺风。”
为了找到大风门的血影剑,我来到了伏牛山,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古怪的老道,他对我说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我并没有什么能帮得了你,只不过有两句话要相告,不要以为你以前做的有多糟糕,也不要以为你以后会做得多好。”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更不知道他目的何在。
我惟有漠然的目送他离开我的视野,消失在山野之中,以前我没有见过他,而之后我也再不曾见过这个人。
好象就是我的幻觉。
有位拾粪的老汉看着我在山上转悠,他观察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问我,“先生,你已经在山上转了好几天了,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我说:“我在找我们师门的一件遗物,不过恐怕是因为年代太久了,这里虽然有许多明确的标记,但是我还是确定不了准确的位置。”
他说:“前面庄子里的二林子上个月就在你脚边的位置捡了一把剑,听说到镇子里卖了很多钱。”
我苦笑不得,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太不正常了。
在江湖中,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又出人意料的开始有所缓和。
我在洛阳的一个车马店里听到了一个廉价的未经证实的消息。
黑水魔宫和昊天宫已经订立了盟约,双方立盟的代表是断魂剑魔和昊天宫主祈霞辉,与此同时出现的另一个消息是昊天宫主将下嫁给黑水魔宫的赤魂天魔,结婚仪式将于下个月的初四在长安极乐庄隆重举行,欢迎天下的英雄豪杰前去喝喜酒——届时它们将向天下所有的奸邪小人宣战,务必要让他们从此没有立足之地,要建设一个干净有秩序的新武林,作为序幕拉开,这两股势力已经开始清除他们眼中的“奸邪小人”。
我在需要付钱的消息公司证实了这传闻的可靠性,拿到了“奸邪小人”的排名表,还有其他一些相关人员的最新近况。
我的名字被排在奸邪小人的第七位,罪名是丧失心智、杀人如麻的极恶毒人,任何人见到后都可以立即格杀勿论,赏格是五十万两白银。
排在我前面的有同属杀人魔王的武翔之、据说是色魔的西门无妄,穷凶极恶的大盗皇甫正颂、魔人血寒,以及两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
叶孤山现在果然已经是黑水魔宫的主人,尽管实权也许不在他手里。
宫原的名字出现在昊天宫北方多如牛毛的分舵舵主名录中,他显然已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陈福却已经成为昊天宫最炙手可热的总巡察,地位在昊天宫的前十名以内。
而我……
※ ※ ※
象我以前做的一样,我混迹于商队中前往长安。
在夜宿一座山神庙的时候,这支商队遭到了路过的一群人的突然袭击。
这些人都是很好的剑客,相形之下,保卫商队的几个不入流的镖师不值一提,在眼花缭乱的光芒闪动之下,镖师们一滴血也没流出来就趴在了地上,见惯了场面的小商小贩一边在诅咒着倒霉的运气,一边开始无可奈何的掏出钱袋放在面前,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请不要误会,老乡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我们不是强盗,你们都起来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真正敢抬起头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都知道,要是看见了山贼爷的相貌,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我们大哥的话你们听没听见?!全给我滚起来!”一个大汉厉声喝道,一边在几个被剑尖点了穴的镖师背上踢了几脚。
于是众人唯唯缩缩的起来,可是都偏着脑袋望着别处。
那为首的剑客向周围团团一鞠,“我等兄弟几人蒙受不白之冤,望各位江湖朋友帮个小忙,带我等一起结伴去长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身边的一面容清瘦的年轻剑客道:“如果有那位朋友是瞧不起我们兄弟的,也请早点说话!”
我觉得为首者和他身边的那个面容清瘦的年轻剑客都是见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他们是谁。
他的这请求并不过分,没有谁能反对。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大家收拾行装上路,昨天加入商队的那几个剑客也早已经改换了装束混进了大家之中,甚至我也不大能肯定的把他们从一般人中区分出来,整个商队也不再有人高声谈笑说话,笼罩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出了山神庙,上了官道,路上倒是有几骑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可没向我们询问什么。
中午在一个车马店打尖的时候,压抑的气氛开始有所缓和,有人开始高声谈笑一些趣闻逸事和荤笑话,一切逐渐恢复正常。当然也许最先说话的就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正在大家认为确实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穿着鲜艳夺目红袍的,留着两瞥长长的小胡子,略有点发福的小胖子,在十几个锦衣金带、气势不凡的武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对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小胖子,我想我还是记得他是谁的。
一进大门,陈福首先是用一方锦帕捂住了鼻子,“我说老张啊,你真的没弄错吗?”
他身边的一个五十许的威猛大汉立刻恭身施礼,“禀总巡察大人,属下确定叛党就隐藏在这些人当中。”
陈福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么多人怎么找啊?影堂造的人皮面具可不是一般的精良,本大爷也没兴趣和他们捉迷藏,全给我砍了吧!”
开始众人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听到“全给我砍了吧”,离他们近的人立刻惊叫着往里缩,但是已经有两个大汉纵身上前,挥刀砍下了两颗人头。
陈福只派了两个出去,这两个武士杀人也杀得不快,可毕竟没有停过手,在他们杀人的时候,其他人都瞪着雪亮的眼睛注视着人群的异动。
突然商队里有一人一掌拍在墙上,把土墙打了个大洞,飞身射出,受他的影响,也有十几人向那破洞里挤去,但当五六个人挤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却有远超过他们数目的锋利兵器从外面穿了进来。
看着血淋淋地大窟窿,再没有人敢从那里钻出去了。
“够了!陈福!不要再妄杀无辜了,上官廷在此!”
陈福冷冷一笑,“上官盟主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有一身好本事,却偏偏要连累无辜百姓为你殉葬,佩服,佩服!”
上官廷怒道,“这些人不是你杀的吗?”
陈福冷笑着摇了摇手指,“废话不必再说了,说吧,自己死?还是要我们动手?”
上官廷道:“我们没有背叛昊天宫,我正是要前往长安,向宫主申辩此事!请总巡察大人明察秋毫,还我等一个公道!”
陈福用手指点了点上官廷,然后笑着摇摇头,“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有人诬陷你,我也知道你没有和武翔之勾结,但是你如果要公道的话,我告诉你,没有公道!宫主正忙着结婚,她没有时间见你听你的什么狡辩,这件事由我负总责,本来你如果跪下来求我,我说不定还会放过你的。”
上官廷没有犹豫的立刻跪了下来,“请总巡察大人垂怜!只要您能为在下洗脱冤屈,就是做牛做马,属下也要为大人效劳。”
“笨蛋,死也不死得有点骨气。”陈福冷笑道,“诬陷你的人就是我啊!谁让你娶了不该娶的老婆呢?去死吧。”
两支巨大的剑突如其来的出现在陈福手上,陈福象风一样的向上官廷扑去,一点也不忌惮砍到上官廷之前是否会伤到别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堂!”刺目的剑光从上官廷、吴梦阳等人手中绽放,他们用他们圣剑盟最拿手的剑阵接下了陈福这疾若雷霆的一击,而陈福一人的内力,居然能和他们三四人的联手不相上下。
“大人!在下委实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因为贱内的原因而得罪大人的话,如果在下愿将她奉献于大人驾前,事情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能放过我和我的兄弟们呢?”上官廷仍不放弃努力,恬不知耻的周旋。
陈福冷哼道,“吕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呢?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这简直是对她也是对我的侮辱啊,不可原谅!”
“欺人太甚!”上官廷狂吼道,“弟兄们,加一把劲,趁他的手下还没有来齐,擒住他大家就有生路!他已经承认了……”
陈福源源不断的剑招他本也尽可以遮挡得住,起码在三千招之内不会落败,但是从他背后捅过来的穿心一剑,他却完全没有任何抗拒之力。
上官廷惊愕的想回头看看是谁给了他这一剑,他的人头立刻被陈福砍飞,尸体也马上被接踵而来的连续剑分成几十块。
这可怜的人至死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背后来了这一剑。
而事实上,除了第一剑是吴梦阳刺的,其后他每个部下都争先恐后的在他的尸体上试剑。
“这里这些人要处理掉吗?”吴梦阳不动声色的请示。
“昊天宫行侠仗义,首恶必除,从犯不论,让他们去吧。”陈福微笑道。
商队的人们战战兢兢的去了,许多人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走路都走不大动,互相搀扶着才能走路。
“小吴,以后你和你的兄弟就跟着老张吧。”陈福摆了摆手,“你们也都去吧,我还有点事。”
陈福向一直端坐不动的我走了过来。
“现在,你还能做些什么呢?”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大概是帮别人扫扫地看看门吧!”
“凡事不要做得太过分!”
“可是,我要是一定要做得过份,”陈福冷冷地道,“你能把我怎么样?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我无言以对,只有默不做声。
“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不是为了杀——”
“这种垃圾,随便派什么人都能搞定,小吴一个人也行。”陈福用轻蔑的口吻道:“可真想不到你连火气都没有了,你这棵头也不知道是定价的人发了什么神经,居然还能值一点小钱,不过再这样下去,你的头迟早会一文不值的。”
“你要杀了我吗?”我不耐烦的问。
“不,我还没到缺这点钱的时候。”
陈福冷冰冰的看着我,绕着他的小胡子,他把一叠银票放在我的面前,“拿着去花吧,但愿你还有命去花。”
最后他百无聊赖的站起来长叹道:“你也不知道小心一点隐藏行迹,真想现在就杀了你啊,我可不希望你死在哪个无名小辈手里,丢我的脸还要让我为你报仇。”
走到门口他又道:“你指点过的其他饭桶我也见到了,武翔之还不错,不过我还是让他留了一只胳膊,你真的是和宫原有仇吗?”
我不想说什么话,我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
陈福重重的哼了一声,走了出去。
※ ※ ※
陈福的这次拜访可以说完全使我没有准备,也没有预感。
我可以这样认为,现在我迟钝的象头猪,麻木得就是个死人。
和我有关系的人在虚无飘渺中活着又死去。
世界在无声无息中迅速变化。
原来认为天经地义的目标再次变得可笑。
我正在逐渐丧失我曾经引以自豪的东西。
我曾经自以为是天下最无所拘束的人,是将任何人的生命握在手中的死神。
而现在我又象被别人掌握着命运的可怜虫,甚至我怀疑,我一直就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火气?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学会了忍气吞声?
即使在痛苦也要坚强,即使在愤怒也要忍耐。
即使再无助也绝不放弃。
即使——你已经没有了光荣。
突然我觉得,有没有血影剑对我根本就没有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本来就是赤裸裸的来,又何妨干干净净的走。
距离九幽冥帝的半年之约还有一些时间,我想我可以利用这时间去做点事情。
在一种如同醉酒般的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我开始气冲冲的上路。
我一直在自怨自艾,孤芳自赏,沉醉于过去的荣光。
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相信自己的感受。
我已经不止一次的跌到人生的低谷,变得面目全非。
我也一次次的站起来,但每一次站起来的目的就象是为了好让别人更重的把我击倒。
屡战屡败还是屡败屡战这根本不重要。
斩人和被斩也没有区别。
我一次次的想恢复往日的荣光,我的努力却让我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乃至绝望!
我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和我的敌人——宫原战斗,但是某一刻我却惊愕的发现那个敌人其实并不是我的敌人。
本来我早就应该死了,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了赤魂天魔甚至是他弟子赤魅的赤炎气,我能忍受得了,那是因为我早已经“死”了,很早以前我就变成了碧玉或者什么其他人的魔尸。
我越来越依赖于绝招,当年我不用招数的时候胜过了无数的剑客。
到现在我反而倒退到要用这些死人的剑法和战斗方式来弥补不足。
为了平衡心灵,我不停的遗忘,不论是友情,还是仇恨,甚至是爱和恐惧。
我现在已经快忘记了我存在的理由,我只知道我应该奋斗。
我也不甘心只凭本能活着。
但我却不知道我生活的目的,如果说,活着就是为了剑客的骄傲和荣誉,随心所欲,那么,我活着本身就是无时不刻的向这原则挑战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