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需要勇气、毅力和进取。霸皇风从不会缺乏这些。
除非我已经不是他。
我虽然还活着,但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
那么,就算做错了什么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 ※ ※
我抬起头,凝注着面前挡住我去路的一群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的普通百姓已经消失了,这些人为了筹划截击我想必已经布置了很长的时间,但我执意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而对他们视而不见,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对我的包围,我也意识到了危险。
正前方,是十几个人,左右和后方,也有不少于这个数目的人埋伏,我并没有认识的人,但他们的武艺似乎都有一流以上的水准,而且其中有些人还有让我不舒服的气息,应该是武功以外的技术。
这些人的装束什么都有,看来是为了某个共同目的被临时集合起来的,其中还有两个人穿着四品官服。
“我是大内四品带刀侍卫傅剑寒,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我慢慢的站直身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并不认识你们啊,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三道疾风从我后面射来,在我肩膀边擦过,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女子因为愤怒而变形的声音,“别装了,现出原形吧,妖魔!”
我左支右绌的抵挡着后面这一身火红,疯了一样向我攻击的女子,一边试图解释,“我想你们大概是认错人了,我认识你们的‘塞外雄风、长河落日’路西北路大人,我不是什么妖魔。”
这女子一剑挑飞了我的蒙面巾,撕开了我大半片的衣服,她的剑也被我一把抓住握断,但从对方的一片惊呼声中我知道这战斗已经无可挽回。
“他好象提到了路大人的名字。”对面远处一个穿道袍的英俊少年诧异的道。
“那又如何?”另一个穿官服的人熟练的抽出长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这个人身上的妖气不是你发现的吗?现在也完全证实了这个人确实不是善类,即使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歪打正着也正好是为民除害。”
这道装少年遥遥望着我,喃喃道:“我只担心这一次我们是做了一件蠢事。”
令我最不舒服的压迫感就是从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但我已无心再注意他在说什么了。
接二连三的“震天雷”类的暗器在我身边不断的爆炸,我变幻着身法试图摆脱他们的围攻,事实却证明是一件徒劳的事情,他们都有马,大呼小叫的策马奔来,一个个兴奋不已,好象这是很有趣的围猎游戏。
我身上的伤口开始增多,但我仍然不声不响的埋头狂奔,前面出现一片树林,但是有三骑先我一步的绕到了树林边,齐声呼哨,将刀剑在头上盘旋舞动着向我扑来。
一个“震天雷”差不多直接命中了我,爆炸产生的气浪把我掀了个跟头,这种暗器本来也是我所喜欢的东西,可现在砸在自己身上,那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
我挥动着铁手,重重的砸进土里,“唬!”随着铁手的拔出,带起一片的土浪飞出,我盘旋舞动着身体跟着这片土浪向三个对手迎了上去,我间不容发的把一个马头击碎,架住了两把向我砍来的刀剑,他们冲过来冲势仍把我挑得飞了起来,我在空中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斜飞,扑上了其中一人的马鞍。
“恶贼!快把我兄弟放了,不然把你碎尸万段!”
在狂奔一阵后,我圈马回头,健马踏起的灰尘渐渐散去,再次看见我的人们开始不可遏制的倒抽寒气。
“恶……恶魔。”已经有四五个人追到了离我不到一丈的地方,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再前进了,他们连同他们骑下的马匹都开始一起战栗。
我从来就没有制住我现在所骑的马上的那骑士,我一飞上马就抓断了他的脖子,几乎是整个的把那人头从上面抓了下来,随即一口咬在那无头尸的断颈上吞食着血液,所以在我后面狂追的人也就没有看见有血掉下来。
现在从他们的角度看来,我的怪头就象是长在无头尸体上的一颗血淋淋的新头,而这张脸,也正带着诡异的笑容在向他们微笑。
有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厉声尖叫,有人在呕吐,有人狂叫着拨马而去,有人向我冲来,而对我来说,眼前的这一切迅速的开始模糊,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蠢蠢欲动,天地也极为迅速的变成一片血红,我摇头晃脑的仰天狂嚎。
座下的马全无征兆的塌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吓软了脚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死去了,我的意识已经极端模糊,也基本上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我只知道我开始暴跳着扑向一切还活着能动的东西,速度根本不是问题,在我的狂嚎中把他们撕咬成遍地再也不能移动的碎片。
我想我确实是犯了一个错误,不断利用吸血萃取来自妖魔的力量,终于导致了我再也不受控制的狂化,现在我要失去我自己了,代替我生存在这世界上的,将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天地无极、乾坤封魔诀!”随着一声脆生生的叱喝,和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中,我的意识突然又被硬生生的扯回了这个世界。
我茫然的看着方圆十多丈内遍地分不清是人尸马尸的器官,还有惨碧色的血污中几个已经几乎没有人形的奄奄一息的人。
道装少年半跪在我的面前,正把他的手从我的胸腹里抽回去。
我的身体上裂开了很多巨大的口子,但是没有血从这些口子里面流出来,这些口子看起来并不象是刀剑带来的外伤,倒象是从体内迸裂开来的。
“封魔诀吗?”我道。
道装少年迅速的一脚蹬在我脸上,借力反弹出去,并且和那些奄奄一息的人组成了一个阵势,虽然都是一些垂死的人,因为彼此团结信任,却仍然很有些宁死不屈的气势。
“真是很奇特的技巧啊。”我说,“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们这种人不过是装神弄鬼的神棍,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吗?”
没有人回答我。
“如果有鬼魂的话,那么要缠住我的冤魂究竟有多少呢?”我漠然的注视着他们,“谁能告诉我?”
仍然没有人回答我。
“为什么要杀我?”
道装少年方才伸进我身体的那只手已经被我体内的毒血腐蚀得露出了森森白骨,他脸色苍白的道,“我们在找一个人,所以和前辈发生了这点小误会,这不关我朋友的事情,有什么事情,侯某一人承担!请放过他们!”
“原来是误会啊,看来真是让人不大愉快的误会呢!”我故做爽朗的笑了起来。
我感觉到几十里外的地方,有一支近千人大军正向这里赶过来,于是我审视了一下活着的人,发现那两个穿官服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们要找的人,是朝廷的钦犯吗?”
他们仍然不回答。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找人了。”我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 ※ ※
寒风扫动着地上凋零的叶子。
我也抬头望着这笼罩在夜色下的巨大城市。
长安。
两串气死风灯在夜风中飘荡,由于并非战时,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戒备。
我将飞虎抓甩上城头,象一只结网的蜘蛛一样向上爬去。
自从与非正式的官府冲突之后,我就失去在白天活动的自由,虽然看不到什么通缉布告,也不排除他们外松内紧的可能。
一个城门军摇摇晃晃地从角楼里摆出来,骂了一句,然后解开裤带,痛痛快快的对着城下撒尿。
我站在他身后,极有耐性的等他回过头来。
这军汉回头看见了黑暗中的我,发出一声极尖利的大叫。
在黑夜中这样的声音可以传出很远,我在他的同伴出来之前已经扯住他翻下了城墙。
第二天他们或者会找到一具被吸干血,惨白得可怕的尸体。
很早以前我就沉溺于邪恶杀戮和野蛮破坏带来的快感中,但从未象现在这样屈从于自己肉体的需要而沉沦。
随着魔种的被封印,另一种体质开始飞速的成长起来,我开始时时刻刻的无比饥渴。
由于不再担心吸血会异化,人的鲜血变成了安全的食品,但是仍然有种障碍需要克服。
※ ※ ※
那是十分巨大的宅院,张灯结彩,连树上也披红挂绿,锣鼓喧天,人如潮涌,从我身边不断的流去。
那应该是办喜事的,说起来,昊天宫主的婚礼也快进行了吧。
我迟疑着慢吞吞的走过去,但是突然之间,我的脑子象被针刺了一下一样,有个冷诮而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过去。”
我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戴着十分可笑的破草帽,卷着裤腿的赤脚农夫,正站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地方咧着嘴对我笑。
“你是谁?”我问。
这个乞丐一样的家伙显然不在乎我的明知故问,“我现在是条看门狗,专门啃硬骨头。”
我摇摇头,表示听不懂他的话,继续向前走。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开玩笑,对你警告也已经算是一万分的破例了!”
于是我站住,再次看看西北风,“你想怎样?真的变成一只狗了?你不是要做渔翁的吗?”
西北风点头,“那个误会谁都不想看到,朝廷并不想对你继续追杀,但你最好不要继续做不利于朝廷的事情,你要知道,朝廷也不是没有消灭你的能力。”
“只是不想付出代价吧。”我冷冷的说,“那女人你见到了吗?”
西北风凝注着我,缓缓点头。
“她还好吗?”
西北风道:“如果你关心她的话她就好不了,你该把这件事情忘掉。”
我道:“我并不是想再看到她,只想确认一下她的生死。”
“有必要吗?”
“也许没有。”
西北风略带着怜悯的神情上下审视着我,“最近有很多人被吸干的传闻,是你吗?”
我道:“是。”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而在这世界上,总是会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的。”我伤感的说。
“借口!”西北风忿忿地说。
“不管是不是借口,我已经这样了,你想怎么样呢?”我的口吻听起来就是一个无赖。
西北风握紧拳头,浑身颤抖,“你走,我不希望再在任何地方看到你。”
走。
※ ※ ※
在深不见底的斜坡深渊上,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下滑。
我现在失落的已不仅仅只是我的荣誉,甚至我整个人都已经失落。
越痛苦就越要坚强,越难受就越要奋斗。
可惜在这世界上,说到做到的人并不是很多,而屈从自己的欲望堕落的人不少。
邪恶的满足快感总是要比遥远的光荣更有诱惑力。
※ ※ ※
人生有时也象是演戏的人,开始的无名小辈突然走红唱主角,然后是配角,最后又突然无足轻重的被人遗忘。
命运似乎是开始越来越暗淡,但最重要的东西也开始逐渐显示它的峥嵘。
霸皇风正逐渐的被逼进命运的绝境,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再依靠,他遍体鳞伤,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痛苦,也越来越感到无可奈何,他指望着生命中或者还会出现奇迹,他寄希望于他人或者还会有益于自己,而最终他只能发现自己一无所有,曾经引以为傲的力量也越来越远,他也没有办法再唤醒在自己身上的潜力,事实上他已经别无选择。
※ ※ ※
我仍然漫无目的的如行尸走肉一样独行于茫茫人海。
我根本没有想过有什么东西能令我奋起。
直到我来到一个小镇,在傍晚时分,我听见了呼救声,声音是从一户破落的小屋子里传出来的,那声音好象是个女人在反抗某个男人的暴行。
路上还有行人,奇怪的是好象这些人耳朵都是聋的,他们若无其事的在街上走来走去。
声音沉寂。
我看见那院子里还有三个小孩子因为恐惧而缩成一团挤在一个肮脏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我在这镇子里转了一圈,大概一个时辰后,我又回到了这里,这家的大门洞开着,里面传出孩子的嘤嘤的哭声。
我走到门口,“我能在这里借宿一晚吗?”
在此之前,我已经被许多人拒绝过,原因我也能够理解,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形同恶鬼,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有什么病的残废,这个残废万一死了还得惹上人命官司。遗憾的是,我能理解却不能容忍原谅普通人的行为,这一切的受挫只会让我对世人的更加憎恶。
一位头发已经有些须花白,衣衫上补着许多干干净净的杂色补丁的妇人慌忙的抚了一下鬓角,抬起头来道:“好吧,既然先生不嫌弃的话,就请进来吧。”
屋子里和她身上都收拾得非常齐整,虽然没有什么家伙,她身上也只是荆钗布裙,我唯唯诺诺的弯腰低头道谢,尽量不去细看她尤有泪痕的脸,因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些姿色。
从她招待我的言谈举止来看,似乎是有一种大家风度,这天晚上我睡的是唯一的床,为了招待客人,她和三个孩子睡在临时搭的地铺上。
我醒来时这女人正在里里外外的操劳,说实话,这是我有生以来仅有的几个比较安稳的睡眠,就对鲜血的强烈向往也似乎淡然退后。
“尊敬的夫人,请问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吗?”
妇人施礼道:“招待不周,实在是惭愧,请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我急忙还礼,“请问,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