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助异乡需要帮助的人不过是本分罢了,家严一直是这样教导妾身的,而且妾身的官人也正飘零在异乡啊。”
“可是这天下并不都是好人啊,您对我的好招待,也并不代表您的丈夫在外面就可以受到同样的礼遇啊。”我说,“而我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用处,可是您如果有什么仇人的话……”我把我的铁臂从破布的包裹里伸出来,“杀人是我唯一会的东西。”
妇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直直的看着我,表情不断的变化,过了良久,她脸上绽放了一个微笑,“不,我没有什么可以拜托您的,劳您费心了。”
“哦,是吗?那么您的丈夫的名字是……?”
※ ※ ※
一味的逃避逆境和痛苦只会让逆境和痛苦四面包围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应该做的就只能是对命运的反击,无论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生命并非不可承受之重,也并非是可承受之轻,既要生存,就要抗争,既然有死,不在早晚,但明白道理有时也不等于会身体力行。
靠自己,就是活着的意义。
战胜自己,就是活着的目的。
越是不敢做就越需要去做,越是痛苦就越要坚强,要把不可战胜的强大战胜、要让不可能奇迹变成可能,凡事从最苛酷糟坏的地方入手,而向最完美最成功的地方去努力。
最后,是霸皇风一生的准则。
无所畏惧。
不能让此生虚度是勇者一生最大的荣誉。
被人怜悯,已经是罪过,被弱者怜悯,更是无情!天地不容,无法忍受!
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骄傲的活,高傲的死。死,也一定要大义凛然,不要被那些看似甜美的鲜血所迷惑,咬紧牙齿做一个高尚刚强的人。
唯一的要求只是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尽力而为,一定不能放弃,甚至是百分之二百的全力倾力拼命而为,没有人可以嘲笑一个全心全意为着目标奋斗的人。
勇者无敌。
※ ※ ※
被生活的重负压得直不起腰的人却也有乐观的微笑。
在这天底下,活着的并不只有拿着剑的人。
但作为拿着剑而活着的人,我却也只能用剑来生存,我的宿命就只能这样。
你可以拒绝它,去与草木同朽。
但我不能,我不是甘与草木同朽的高僧。
在滚滚黄尘中不论何时何地。
※ ※ ※
初四,极乐庄。
一个黄道吉日,天气也很好,是个适合办事的好时候。
我十分顽强的来到这里,满腔壮志凌云,我豁出去了,想着不管再遇上什么人,都把他干掉再说。
我很想找到赤魂天魔并且再和他一战,我简直是迫不及待。
我到达这里的时候并不算晚,正好赶上昊天宫主和赤魂天魔喜庆的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切的事情就象是梦里一样。
这一天极乐庄有很多很多的客人,来自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们,有许多人甚至是特地不远千里而赶来的,不管他们配不配在这里露面,反正他们表面上都是该来的,反正在武林中有点分量的人都会以能出席这个武林盛会为荣,还可以借此表明他们与那些“奸邪小人”没有任何关系。
大概在喜庆的锣鼓声中没有人会想过龙卷风是怎么想的。
不过在这一天后,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什么是龙卷风的愤怒。
人山人海的客人们寒暄客套着,拥挤和喧闹把这里搞得象一个庙会。
由于拥挤,人们的移动都极为缓慢,加上维持秩序的人严防捣乱分子排查,许多人叫苦连天。
龙卷风在鼓乐喧天之中从庄门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吹着他那鬼哭狼嚎的口哨。
他来的这么晚,大概因为他想带来他蓄谋以久的礼物。
我夹杂在许多无聊的宾客中间,象影子一样的龙卷风从我的头顶掠过。在刹那间,我的身体就被鲜血浸透,面前许多被分解的尸体倒下去,热闹的大道上转眼间就冷冷清清,刚才还在和我“亲密接触”挤在一起的人们已经和我阴阳两隔,到处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残肢,侥幸幸存的人们女人样的尖叫着四散奔逃。
龙卷风一直向前冲,他见人就杀且绝不回头。
这一幕正是我也想做,但是连我也做不到的事情,从未做到!
于是我也开始奔跑,尽管我不必杀人,我也没有办法追上他,我突然觉得,前面飞奔着的人,不是这世界上的人。
昊天宫的警钟早已敲响,如蚁涌蜂簇一样滚滚而来的护卫高手们试图截住龙卷风,但他们很快的冰消瓦解。
龙卷风呼啸着踏尸而行,一个十多丈高的旋风柱子紧紧的尾随着他,里面是一些不断旋转着升起的尸体,就象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残肢断首和血肉脑髓漫天抛洒。
与他为敌的人都和他不是一个档次,甚至我认为和我同一档次的人也不会是他三合之敌。
这个疯狂而精确的杀人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种事也根本就不是真的。
我一直都认为自己很厉害,至少我曾经厉害过。
但现在我发现,我从来就不会用剑。
我从未见过这么疾、这样利、这么恨和如此疯狂的剑。
这就是地狱魔王的招魂曲。
※ ※ ※
在龙卷风要突上大厅的时候,里面迎出了三个人,三道光幕一样的剑壁居高临下的竖立而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反击过来,龙卷风奇迹般的刹车,疾退了十几步,右臂伸的笔直,杀人不见血的利剑光芒四射。
居中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人,看他的架势,大概就是昊天宫的绝对王牌之“刃魅”萧天,而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一个是狂风,一个是暴风。
“断魂魔君阁下!不通报就前来,于礼不合吧!”
龙卷风仅仅只是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根本没有认出这三个人是什么人,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三个人当一回事。
龙卷风举起手向前一指,他身后的旋风柱子就象有生命的怪物一样向前旋去。
三个剑客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但是职责所在不能退让。他们战战兢兢的准备用剑气来劈散这巨大的风柱子的时候,他们发现龙卷风也已经迎着他们冲了过来。
剑芒在瞬间暴涨,一片腥风血雨完全吞没了这四个人形。
从我奔跑的角度看来,那巨大的血旋风好象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重重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就象受伤野兽一样发出凌厉的啸声,更加疯狂的涨大了一倍,更多的血肉失去了控制般的被抛出来,然后再慢慢的缩小消亡。
我在龙卷风停顿的这一刹那奔近了许多,于是我得以亲眼看着狂风的尸体在空中分裂散开,随即被卷入旋风中,暴风的半边人头从他身体上慢慢滑落下来。
我扶了一下刃魅萧天,这久仰大名的人,见面却就是他的死亡。他大概是唯一保持了全尸的人,但他手中的剑已被斩断,他肩颈处迸出的鲜血在他内力的冲压下冲起一丈多高。
“这不是人的剑法!”萧天喃喃道。
我当然知道,我把他放倒在地,我可没有兴趣听他还有什么遗言。
※ ※ ※
当我冲上大厅的时候,拜堂的庆典显然还没有结束,但该死的不该死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龙卷风提着剑站在死人堆里,已经没有人再去送死了。
“赤魂。”龙卷风用不带半点情感的声音道,“知道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吗?”
赤魂天魔大笑,“不管是什么,我都非常感谢你的这份厚礼!”
“你谢得太早了。”龙卷风道,“我的礼物还在你的脖子上。”
赤魂天魔收敛了笑容,“断魂,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挑这个时候发难,而且还单枪匹马,看来我一直看错了你,不过现在还不算晚!”
龙卷风狞笑着向前走,赤魂天魔双手一伸,在面前幻化出一片漫天的掌影。
龙卷风的黑衣在顷刻间便燃起了熊熊烈火,无数的黑色火焰也不断的从龙卷风眼前的空间里迸发出来,但龙卷风死死的盯着赤魂天魔,步伐不因为此而有任何改变,连剑也没有发出去,火焰灼烧着龙卷风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音,而赤魂天魔却不断后退。
这种滑稽的场面就好象是赤魂天魔在摇手拒绝龙卷风送给他礼物的客套。
很快,赤魂的背后出现了一堵墙,但赤魂当它不存在一样的继续后退,硬生生的从墙里挤了进去,砖石不断崩裂脱落。
在赤魂马上就要破壁而出的一刻,龙卷风终于出剑,他的剑移动得特别慢,可以说是老牛拉破车,蜗牛上树的那种慢法。
但龙卷风一出剑,赤魂天魔也就立刻无法后退,尽管此时他的双手摆的比风车转动还快,口里也大呼小叫不止:“来人啊!上啊!杀了他!”
这样一来比试决斗的结果我已经看到了。
我注意到的是昊天宫主祈霞辉仍然戴着红盖头端坐着,象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媳妇,如果说这不是一个假人的话,这只能说明她对这两个男人的生死完全不在乎。
赤魂天魔用双手抓住了龙卷风的剑。“为什么,为什么不怕了赤炎气?”
龙卷风胜券在握的道:“你不是傻瓜吧,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这种均衡其实非常脆弱,尤其是在神君已经死了情况下。”
赤魂天魔咬牙切齿的道:“碧玉那个贱人!你这个叛徒!”
“侮辱教主夫人,中伤护法天王,你的罪孽死十次也不嫌多啊!”
赤魂天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儿子呢?你会不会放过他们?”
龙卷风道:“你说呢?”
赤魂天魔点头道:“算你狠,打败了我,你就终于可以无敌于天下了!”
龙卷风剑向前送,赤魂天魔手指尽断,剑贯穿了胸膛,赤魂那巨大的不断滚动着的红袍,一下如泄气的皮球一样萎缩下来。
龙卷风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或者确实只有在此时他才会快意。
“不。但是至少不会再有人在我面前狂妄自大了!”
龙卷风的剑在他手中闪电般的一转,赤魂天魔的身体就被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血肉骨片飞溅着四散,那也是一种凄美的景象。
据说在拨剑的时候,也是没有死透的敌人可能反击的最佳时候,龙卷风有这个碎尸的必要,赤魂天魔也确实是个该被碎尸万段十恶不赦的人,但是……
龙卷风手中的剑在空中划了一个眩目的光圆,插回了他背后的剑鞘,他整个人也随之突然变得非常的平和。
昊天宫主祈霞辉自己揭开了红盖头,她冷冰冰的看着龙卷风,眼中倒看不到恐惧,依我来看,那应该是怨妇幽怨的色彩。
“你总算来了。”昊天宫主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断魂,很高兴我没有看错你,你也没有让我失望。”
龙卷风摘下了头上的头套,他一头妖异的银白色长发随之披散飘扬起来,他慢慢的屈下一条腿,半跪在昊天宫主面前,“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这一幕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
昊天宫主大笑,那疯狂的程度简直不象是女人,她伸出手去扶龙卷风,“没关系,我喜欢,你一个大男人没有必要这样,在别人面前多不好,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龙卷风的身形看起来没有动,但是他的身体突然滑行到一丈以外,并且慢慢的站直了身体。
“请您自重,您已经太老了,不适合我。”
“你说什么?!”
龙卷风已经立得和标枪一样直,“我之所以会杀赤魂,是因为我还不想有一个这样的老丈人!”
“什么?!”昊天宫主惊天动地的鬼嚎般的大叫起来,“凌烟!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不允许!”
龙卷风没有回答,或者他根本不屑回答,他转身就走,满头的银发无风自舞。
他是迎着我走来,我看着他深褐色的瞳子中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妖芒。
“你给我站住!”祈霞辉向前一扑,她的部下们也同时拔剑扑出。
在他们动的一刹那,龙卷风的右掌就向后挥出,灿烂夺目的光华从他掌中绽放,“我王的荣耀!”刺目的光华一闪而逝,龙卷风也没有回头看他身后发生了什么事,祈霞辉的身体定住,我能看到她脸上的汗水在粉脸上划出来的道道痕迹。而与她相比,其他功力较差的人就好象是被那刺眼的光芒在一照之下就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失去控制的冲出,扑跌了一地,生死不知。
龙卷风继续走着,他从我身边走过,好象我完全不存在。
我说:“祝贺你。”
“还活着啊,真让人太高兴了,不过你体内的神种好象已经不在了啊,那也太可惜了。”
干涩的声音就象是狂风中扫动着的干枯叶子,又象是从天外传来的不属于人间的声音。
龙卷风一脱离我的视线我就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而不远处的昊天宫主却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如一滩软泥一样倒了下来。
不管多超脱的人其实都不一定超脱。
可以轻易操纵他人生死的人也不一定能正面自己的生死。
不可一世的人也许同样是懦夫。
我就是。
我几乎意识不到自己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祈霞辉的面前才止步。
祈霞辉挣扎着用手撑地试图爬起来,但她的努力落空,她又一次重重的跌倒在血泊之中,大红的鲜艳礼服上粘满了暗色的血污。
突然之间,祈霞辉看见了我的脚,于是她翻转仰面朝天的看着我,我也正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她洁白或者说惨白的脸上也沾上了血污,可以说她现在并不比一个女鬼好看多少,不过她可能还意识不到。
“你知道我是谁?”她喘息着道。
我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