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现在又有一个霸皇风。”长青道长对我说,“而且名头非常响亮,已经没有什么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他见我无动于衷,恨恨的道:“也许是我让你过得实在是太舒服了吗?”
我疲倦的抬头看看他,“我听着呢?”
“那个霸皇风的剑法也很高,不服气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在他的剑下,杀人的风格也和你一模一样,哈哈,你说他是真的还是你是真的?”
“他是真的。”我不假思索的道。
“胡说!”长青道长象输光了的赌徒一样狂叫起来,“他一定不是真的!告诉我,他只不过是你的替身!”
我摇头。
长青子歇斯底里的一把抓我起来,我冷冷的看着他,他重新把我放下。
“你是一直在骗我?”他已经平静下来。
我仍然摇头。
“那么是有两个霸皇风?”
我点点头。
“那你们谁更强?”
“这对你有什么重要的关系呢?前辈,你已经这么老了,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你还想干什么呢?”
长青子坦白的道:“人的欲望无止境,人生在世就是要尽可能的去体会所有好东西,我这一生在别人眼里也许没有白过,醇酒美人是享受够了,但是还有更好的东西,我却一直未能体会啊!”
“权力?”
“是的,由于我一直被黑白二道的都一致的追杀着,始终不能一展抱负,不能得到足够的权力,而且我也始终无法满足!只要能得到足够的权力,哪怕是一天也好啊!”长青子憧憬的道,真难相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脸上,但是话说回来,这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啊。
我道:“黑白两道为何一致的追杀你?因为他们妒忌你啊!我能理解但不能苟同你的想法,而且前辈,象我这样的废物恐怕是帮不了你什么忙,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长青道长仰天大笑:“我说过,不必为我操心,霸皇风,你记得我是怎么成名的吗?我在排教呆过,我懂得将人的尸体当成杀人工具,我还懂得怎样操纵飞禽走兽的秘术,我也懂得激发一个普通人的全部潜力。大家追杀我并不是因为他们羡慕我,妒忌我,也不是因为那该死的道德,而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是对所有人的威胁!但是这世界的真谛,却不是他们那些愚蠢的脑袋所能理解的。霸皇风,你也似乎不能摆脱思想的局限啊,但我是地仙,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知道按你的体质和你所受过的伤,你很早以前就应该死了吗?”
“是的,我知道,我也一直因此而奇怪。”
长青子大笑:“你知道你在魔教每天喝的是什么吗?在这里你每天早上喝的又是什么吗?”
我说:“但愿我不知道。”
我知道真实一定是非常残酷的。
长青子看着我笑,这种笑容不怀好意,他大概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我。
这时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推门进来跪在地上,“师祖,铁大师来了。”
※※※
这是一个令人极端恶心憎恶的人,秃顶,淡眉毛,老鼠眼,黄板大牙,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根本没有鼻子,在该有鼻子的地方是光滑的一块皮肤,上面有两个扁扁的黑洞。
他的手上的皮肤粗如蜥蜴或者蟾蜍,而且是带着久病者或者死人的姜黄色。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浑身上下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长青子问:“铁大师,怎么样?”
铁大师吸溜了一下鼻涕,闷声道,“可以装,他的身体没问题。”
长青子道:“那就请用最好的钢,或者玄铁、寒铁、风磨铜,你是行家,总之,是最好的材料,在价钱方面,你完全不用为我省钱。”
“那样的话,材料会很重,他能够承受吗?”
“这你尽管放心,只要不超过五百斤,我想都没有问题,尽管往重里装吧!”
铁大师皱眉道:“我认为还是问问本人的意见比较恰当些。”
我道:“我没有意见,随便好了。”
铁大师道:“这铁手铁足,可是要装在你身上啊,怎么能随便草率从事呢?”
“我相信你,因为你们帮我,这不是我自己能做的事情,我只有信任你们,我别无选择!”我说。
铁大师不说话了。
他也不是有选择的人啊!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怜悯的眼神目送他出门,长得这么难看已经是不幸(尽管这不是他的错),落到长青子手里更是不幸,而有一些本事……
我似乎全然忘记最该怜悯的人其实是我。
※※※
十几天以后,铁大师把我叫到他的工作室。
这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场地,七八个三四丈高的炉子喷着热焰,在十丈外都能感受到,许多光着膀子的壮汉忙忙碌碌的穿梭来往,好象这样的热力对他们无效。
铁大师看见我注意他们,便道:“这些都是药人,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有些是普通人,而有些甚至是来讨伐长青子的英雄好汉。”
“有这样的英雄好汉吗?”我说,“既然技不如人,为什么不早点死呢。”
“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咬断自己的舌头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而到最后落入敌人的手中,想死也是不可能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象你这样得到长青子的青眼有加的。”
“那么你呢?助纣为虐,不是一个有良心的手艺人所会做的吧。”我说。
铁大师停住脚步,侧头看着我,面无表情的问我,“你凭什么认为我是有良心的手艺人呢?”
我说:“因为你很多时候能为别人考虑,看着这些无辜的人这样痛苦,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铁大师缓缓道:“你知道以前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吗?”
“我想象得到。”
“长青子先生非常尊重我,他和其他人不同,我之所以能为别人考虑,从根本上说,我都是希望长青子先生能够有更长远的利益。”铁大师指了指四周,“他们没有痛苦,甚至他们可能认为比你还要幸福,他们很容易满足,而我也因此有了更多的劳力来进行我的事业,你也可以因此得到适合你的装备,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你是要骗我还是要骗你自己?我相信你受到过普通人的很多欺凌,但那不一定是让你变的残忍没有人性的理由。你对长青子来说,也是很有用的工具,但他不是喜欢你,你也不是喜欢他,你只是没有办法,你要逼着自己接受这一切,我相信你所看见的残忍的东西比我所能想象的都多,但是,你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啊!你在这里多久了?”
“十一年。”
“难得你还没有疯啊!”
铁大师不再说什么,他转身向前走。
在一个大棚子里,我看见了工具架上的闪着寒光的一只铁手和一只铜足。这两个东西看上去非常精密,而且有一种摄人的气势。
我扔掉了拐杖,“好东西!”
“为了你的好东西,长青先生执意要用五个人的命来祭它,他说神兵利器必须用人命才能铸好。”铁大师不带丝毫感情的说。
“这只是传言吧,铸宝器关键的是材料和温度,你这有三个皮鼓鼓风的大炉子,什么烧不溶呢?长青子的固执多此一举啊!”我也不以为意。
“他比你更内行啊!”铁大师淡淡道,“请坐在那里,把那杯水喝了。”
我依言在一张大木椅上坐下,与其说这是椅子,不如说这是一块大砧板,上面有些钢环,看来是固定人用的,我说我用不着这个,铁大师也没有坚持。至于那杯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浆汁,反正又苦又涩,让人作呕。
“你一定认为我很蠢,”铁大师对我说,“其实我也知道,帮你的这铁手铜足完工之时,或者便是我毙命之日。”他动作熟练的把铁片和纲索固定在我的肌肉骨骼上,这种巨痛钻心,让我根本就不可能和他聊天。
“但一个真正的手艺人总是有敬业精神的。”
他的动作告一段落,我也终于开口道:“或者你还有价值,他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你死,我承认我曾经小看你,现在我向您道歉。”
铁大师忽然冷笑,“你一定是个杀过很多人的人,否则长青不会对你下这么大的工夫,你也不会对人命完全无动于衷。这麻药不是很好,对你也没有效,而你全然不惧痛苦,对自己都残酷的人更不会对别人同情,你满手血腥,你说你是不是很该死?”
我猜这个古怪的家伙不怀好意,他也许在这两件东西里面暗藏了反噬主人的装置,但我现在只有笑脸相对:“你的判断很正确。”
“长青子先生最拿手的是用僵尸杀人,他的医道并不高明,其实无论如何,你也是活不长的。”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鬼东西是在为杀我找借口,他大概很少暗算别人,正在为他的暗算行为奠定理论基础以谋得良心上的平安。
我却仍然笑嘻嘻的说:“生命不在于长久,只在于获得、拥有、创造和改变!”
铁大师有些奇怪:“那你得什么?改变什么?”
我说:“我得我该得的,毁灭应该毁灭的东西,以使我内心平静安宁。”
铁大师浑身一震,“你从未后悔过?你从未为你的屠杀而惭愧和内疚吗?你有何权力把握他人生死?”
“天道如此,弱肉强食。我能做到就是有这个权力。”
“那么你现在呢?你就没有尝过为鱼肉的滋味吗?”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这正是我现在的处境,也正是我想说的话!你想杀我,根本不用找任何理由。生命唯一可贵的地方仅仅只在于它可以让你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束手待毙,绝不会明知自己要死还为他人做嫁衣。你很丑陋,但是你也很有才能,我却几乎能肯定你一生拥有的,绝比不上长青子一天所挥霍的——无论是醇酒还是美人。也许你自我感觉良好,但事实上是非常窝囊和痛苦,在所有人眼里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这一点,而你自己看不到或者说根本不愿意看到!”
“你在说些什么呢!”铁大师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那就当在下说胡话吧。”我道了歉,可我分明能感觉到他情绪上有了些变化,他的手似乎开始颤抖,起码是不再是那么稳定。
干这种主刀医生式的工作需要一双稳定的手。
而我就是那个特别倒霉的人。
也许我真不应该放言去刺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