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一个庞大的澡桶里审视着我伤痕累累的躯壳,还有那已经缺少永远不会再回来的肢体应该在的地方。
我已经麻木,老实说我对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我甚至觉得自己时刻就象是在梦中一样,确实是我对这世界上的所有事而不再是大多数事都已经厌倦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活着,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死亡,同样也不是能够让我轻松解脱的事情。
你真的可以放弃,真的可以认输吗?
心中的惨痛就象是万蚁攒心一样令人无所是从,无以置处。
那些似乎已经久远的记忆,却开始一点一滴的变得更清晰。
对我很重要的人似乎有两个,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
我记得我是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让龙林振作起来,但他自始至终使我失望,他一直沉醉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他觉得没有什么比那更重要,但男人却不仅仅是为女人而活的,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不是宫原的对手。
无论是帮派还是个人,黑海神魔说得很对,最重要的,就是接班人。
我不止一次的对龙林说那句话,但他总是向自己的嘴里灌酒,那连对牛弹琴也不如,牛穿了鼻子还知道服从,而他比牛都倔,尽管我喜欢,我一直认为他是我这一生中所遇到的天分最好的孩子,我自己没有孩子,我可以为他牺牲一切,因为我觉得他不但可以继承我的剑法、我的霸道、也能继承我的智慧,他一定会比我更强,我深信不疑。
但他却不求上进!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伤心了。
只是我从来不愿意相信他的突然失踪是因为他想逃避和宫原的决战。
至于那女人——澡桶里的热气突然有所改变,水纹分开,一柄剑以高速劈进,横竖劈削了五次,外面的人一定确信里面无论有什么都应该粉碎。
澡桶开始向外渗水,然后忽然间承受不了水压而崩解。
外面有个黑衣人擎着剑以实战姿势立在那里,血水从我身上褪去。
我瞪着眼睛木然的看着他,他终于相信我还没有死,在他开始慌乱的瞬间,水箭从我的口中射在了他的脸上,他很快扔掉了剑倒了下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嗥。
郑三的护卫赶到时,我仍然躺在碎木片中,一动也懒得动。
郑三也闻讯赶到了,他向我道歉道:“对不起前辈,因为下人的疏忽,让您受惊了,我这里本来很安全的,只是最近才惹了点小麻烦,这刺客本来大概是为我而来,却遇上了前辈自寻死路,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
“真的前辈,我没有骗你。”
我说:“你不必解释,因为你是不是骗我我已经不在乎了,而且我很快就要走了。”
“走?”郑三表现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您要到那去?你已经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这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我说,“要去那里我也不知道,但你知道镜子是从那里来的吗?”
郑三突然肃然道:“当然知道,这镜子叫‘离火宝镜’,据说是进入黑水魔宫的地图,你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我直截了当的回答:“不能。”
※※※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不同的时间都会遇见许多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发生一些不同的事,尽管有许多事情令人伤心、令人遗憾,但那也正是有趣的地方。
天下和以前越来越不同,我也开始不能随心所欲的做事,任何事,甚至是打探消息,因为我奇形怪状、惹人注目,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资格,而不论我是否还拥有某些超越正常人的能力。
杀戮对我已经毫无意义,赤魂天魔把我从天上打到地上的那一击已经彻底的毁掉了我残存的自信、雄心和霸意。
不论我是否愿意,我似乎都一定要接受一个强加于我的事实。
但同样不管我是多么艰难困苦,我都仍然要维护自己的孤高和骄傲,因为孤高和骄傲一旦生成,那么它就比生命更重要。
愚蠢。
※※※
郑三倒并没有试图阻止我,我却知道我没有办法平平安安从这屋子里走出去,揣摩上意的奴才在天下从来就不缺乏,一个主子要是到了事事要吩咐的地步,那也未免无趣得很了。
在门口我看见了一个穿着干净青袍的中年道士,他的肤色苍白,神情肃穆,一言不发的挡住我的去路。
身后传来郑三的声音,“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老前辈,你应该恢复了一些记忆,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大概想忘记,不愿再提也不愿去想,但我们为了天下苍生的气运,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弄清楚黑水魔宫的秘密!”
我说:“你不是一个商人?”
郑三也很干脆的回答:“不是,这里是昊天宫的洛阳分舵,我是昊天宫的郑三变。”
我仍然是背对着他,“我对你们没有好印象,如果我不和你们合作呢?”
“遗憾。”郑三变道,“不识时务的人总是会吃亏的,尝点苦头也许就会懂点道理。”
“你们也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你不过是个早该死却没死的东西罢了!”我面前的青袍中年道士冷冷的道,“你早就没有资格狂傲!霸皇风!”
“点苍门下,高松道人的弟子也会沦为走狗,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中年道士的脸色变了,他的手一按腰间,一条象蛇一样的软剑弹射而出,但我的手也斩中了他的右肩,几乎与此同时,七根淬了毒的针也从我的背后钻了进去,我之所以会中招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料到这郑三变,当头头的人居然也这样卑鄙!
我回头,看见郑三变已经找了张椅子坐在那里,非常闲暇的看着我,“我警告过你。”
还要再拼命吗?不值得吧!
毒对我可以说是早就失去了作用,但是这些金属所处的位置是在我的一些穴道中,而且有些是会游走的牛毛针,我不明白这家伙和针婆婆是什么关系,从他的飞针来看,那是青出于蓝的水准。
这些嗡嗡叫的苍蝇啊!问题却在于虽然你把他们当作苍蝇来看,却无法不重视他们,更无法摆脱它们强加于你的影响,这就是勇者的悲哀啊!
永远的孤独、太多的无奈、强做潇洒、却只有到死方休,想轻飘飘的卓立于凡尘之外,却总被这世间的利害牵扯不休。
一个人如果不争取就什么也得不到,不要以为老天会给你什么东西,给你的东西也要动手去捡;一个人如果不知道策略的战斗他就绝对活不长,不要以为你是天下最强,就算你是天下最强也无法同时面对其他诸强和更强的阴谋诡计。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即使我知道天下所有的道理,有些事我也绝不会做,我只能做我自己。
我不得不倒下来。
我接着又开始竭尽全力的想从地上站起来,对于我这样一个缺手断脚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旦倒下,想重新站起来,甚至比从未站起来的孩子更难。
郑三变没有阻止我挣命,他相信我现在被牛毛针游走于全身经脉应该是又痒又痛,享受着生不如死的酷刑,所以他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你现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答复。”
我仰视着他的脸,想起来却很难办到。
恍惚间我的耳边好象又响起了那个声音:“做自己?弱者又有什么尊严可言呢?不愿意借助其他的力量?那么这在地上爬行的软体动物就是你想做的东西吗?强大就是真理,是魔是人,有什么关系?”
郑三变眉头一皱,门外突然响起了人临死前绝望的惨呼。
我确实已经迟钝到对这样大的刺激才有反应吗?
精雕细琢的红木窗棂在刹那间陡然迸碎,郑三变刚一起身,一道剑光已经当头劈下,接着是一刀横扫。
郑三的头分成了均匀的两半飞了出去,接着他的身体和所坐的椅子也在脆响声中分开倒下,这一刀一剑正是南海门标准的“十字羞光斩”,但是南海门的掌门康明远也不可能出手这么快,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