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楠腾地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睁大了那双惊奇的眼睛,像遇见外星人似的盯着管也平,不知所措。然而,这是管也平亲口所说,这可是铁的事实啊!他突然感到有些受拘束,表情霎时显得几分尴尬。
管也平紧紧地抓住鲁一楠的手说:“怎么,不相信?”
“不不不……”
“那你干吗这样看着我,难道就是因为这顶市委书记的帽子,就把你我老同学之间隔上一个鸿沟?好了,你还把我当做刚才见面时的老同学,当初的同窗好友!”管也平显得有些激动地说。
“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差距已经太大了,你如今成了这个南州市的一号人物,而我却是一个……”
没有等鲁一楠说完,管也平抢着说:“一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人与人之间,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如果把官位这个东西看得高高在上,高人一等,这种人必然做不好人,做不好人的人还能当好官?”
“可如今不少官,干尽了坏事,还处处耍官僚。自己认为高人一等,张口闭口‘我这么大的官’。走起路来摆官架子,说起话拉长官调子。就拿我们单位那个一把手来说吧,大学生他一个看不中,专用那些不学无术的奴才。那些人拍马屁看了真叫人恶心。你说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做不出来,我要自己的人格。我觉得社会变了,变得畸形,尽产怪胎!变得又回到几千年以前那种封建专制社会似的。一个单位的一把手,谁敢说个不字!那你必死无疑,没想到个人崇拜流毒如此之深。”鲁一楠看看管也平,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
管也平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鲁一楠愣愣地低下头,没有声音了,管也平问:“说呀!说得好。我知道了,你以为我如今是大权在握的一个市委书记,怕物伤其类?一楠,这不能怪你,目前我们国家的法制还不健全,再加上有些大权在握的人忘乎所以,个别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越来越差。我正是要整治一下那些违法乱纪的官老爷们。我刚才说请你帮忙的意思,就是要请你谈谈平时机关里的普通群众对周围官员们的评价,希望不带任何个人恩怨,不带个人感情。最好能有典型事例来说明你的理论,我需要的是真诚、负责。”
“这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难说得清楚。不过我觉得群众心里有一杆秤,比如说我刚才对你说的我们单位那个副主任去年考核干部时,有三分之二的人投他不称职的票,而那个为自己搞材料要官的科长,34人投票,竟有21人投他不称职。可是,官还照样当,牛皮照样吹,坏事照样干!”
管也平看看表,对鲁一楠说:“今天中午我们俩喝两杯怎么样?”
“怎么,市委、市政府领导不宴请你?”
“我不是说过嘛,我还没有到任,我是一个‘失踪’了的市委书记!”
“好,那我今天来巴结市委书记!”
“滚你的蛋,今天是同学相聚,我小一岁,得由我来请你!”
“那怎么行,既然是同学关系,我就是主人,你是客人了。我要尽地主之谊呀!”
“好了,你现在是蒙冤在身,身陷囹圄。而我却是‘官运亨通’,怎么也该我请你。不说这些了,还可以再聊半小时。机关对市纪委哪个书记评价最好?”
鲁一楠思索片刻说:“市纪委书记葛运成这个人为人耿直,作风正派。当了十年纪委副书记。凡是经他手办的案子,连犯错误的人也心服口服。这人对不合理的事情,不管是谁,他都敢顶。所以,也就提不上去了。”
管也平拿出笔记本,写下葛运成三个字,然后又问:“检察院有几个检察长?”
“可能四五个吧!”
“群众反映怎么样?”
“那个检察长群众反映不怎么好,机关里对副检察长高亦健反映比较好。这人是华东政法大学的研究生,不仅业务熟,而且公正廉明。但是听说在检察院基本没有什么权,只分管检察院机关的行政工作。听说是因为一个案件,他把检察长的意见推翻了,省检察院检察长还表扬了他。可能是业务上的嫉妒,或者叫做‘功高震主’吧!不久,高亦健就什么也不管了。”
“是啊!我们现在不少单位是‘武大郎开店,比我高的都不要’!”管也平叹了口气,看看表说:“走,我们吃饭去。老兄,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饭店。”
出了招待所大门,拐进一条小街,这里的饭店几乎是一家挨一家,鲁一楠选了一家有空调,看上去很整洁的店,两人坐了下来。服务员递上单子,鲁一楠推给管也平,让他点菜,管也平又推给他,说:“一楠,你点菜,我请你。”鲁一楠说:“算是我为你接风吧!,能为你这个市委书记接风,我感到非常荣幸!”管也平骂道:“滚你的蛋去,不准胡说八道!”鲁一楠只好要了两个炒菜,两个烧菜,其中有当地的特色菜,炖蹄。
一会儿菜上来了。鲁一楠问:“喝点什么酒?”
管也平说:“咱们十多年不见面了,今天又没别人,来点白的怎么样?”
鲁一楠说:“那些名酒不保险,假的多,只有当地的南河特供没有假,就来一瓶吧!”
管也平说:“你这也是地方保护主义吧!”
鲁一楠说:“那轮不到我,我只是想不能让你喝假酒。等你上任后,由你来治理吧!”鲁一楠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说:“老同学,你官至市委书记,这已经是进入高干行列了,想来这么多年,你的酒量也和官职成正比了吧!”
管也平说:“是啊,你这一句话,画出了我们干部的形象。可是一楠,我们两人今天没有官场上那些庸俗作风。”
鲁一楠举杯在管也平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鲁一楠斟着酒说:“老同学,你如今当大官了,有些话我也不敢随便说了。”
“一楠,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就是要听真话。”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你不知道,如今干部腐败除了贪污受贿,这吃喝也是不得了呀!你以后会看到的,掌权的人天天吃、喝。公款花起来简直是流水,那些酒席上喝着酒,还要年轻漂亮的姑娘陪着,嘴里没一句是人话。粗话、笑话,一个比一个能!喝完酒,去卡拉OK,桑拿!”
“是啊!我不管他,我已经把我手里的刀子磨亮了,杀他几刀再说。”管也平突然拉长了脸说。对酒他并无多大兴趣,只是碰到老同学,现在他心里又进入了另一个角色。
鲁一楠喝了几杯酒,心情显得有些沉重,嘴里不断唠叨着心中的不快:“也平,我对现在官场上的作风已经看透了,哪里还有什么原则还有什么政策,那是谁权大谁就是真理,谁反对我谁就得靠边站。什么是组织?说到底,组织最后就是一个人,如果你把自己的命运赌在他们的个人的道德水准上,那你必死无疑。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道德、良心都让狗吃了……”
“一楠,你醉了……”管也平拍了拍鲁一楠的肩膀。
“你还当我真的醉了,我只不过是在老同学面前发发牢骚,来,我们吃点饭。”于是端起碗,把那碗米饭三下五除二刨光了。
吃完饭,他们又回到招待所。管也平说:“一楠,你休息一会儿,下午我们再聊聊。”
“休息什么?见到你,我真的非常兴奋。有你这样一个市委书记,是南州市600多万老百姓的幸运啊!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市委书记!”
“我不为官,不为利,不为名。一楠,我是为党的事业,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甚至我准备丢掉这顶乌纱帽!”管也平有些激动地说。
“也平,你知道南州市是全省最贫困的市,所辖的四县一区,还有百分之十五的农民连温饱问题还没有解决。教师工资发不出,可是那些县太爷,坐好车,盖楼房,养情人。你知道老百姓怎么说?”
“说什么?”
“老百姓说:
别看咱是贫困县,
机关大楼赛宫殿,
县长坐着豪华车,
三天两头去赴宴。
别看咱是贫困县,
出门照样坐‘皇冠’;
别看我们厂子亏,
领导天天端酒杯;
别看咱们小镇穷,
办公大楼气势雄;
别看单位经费少,
时常还往国外跑;
别看山乡底子薄,
吃喝费用没少过;
别看耕地年年减,
干部住房正显眼;
别看机关已超员,
年年还有‘编外编’。”
管也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自言自语道:“这个像画得蛮形象,也很生动。”
管也平在这里待了一天又一天,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不是有人来到这B楼208房间,就是他悄悄地出去了,有时一出去就是半天。直到第四天下午市纪委书记葛运成和检察院副检察长高亦健来到B楼208房间。
管也平开门见山地说:“和二位直说了吧,我就是‘失踪’多日的市委书记管也平。”他说着把省委组织部的介绍信递给葛运成和高亦健。这两人确实感到很吃惊。他们不明白这个管也平书记为何“失踪”,又为何迟迟不就职,为何把他们叫到招待所来!
管也平接过高亦健交给他的介绍信说:“二位,这些日子我在做些调查研究。无论当哪一级干部,都不在乎那些形式,或者那威风凛凛的大气派,大场面,更不在乎哪个轿车高档、豪华。我想的是实实在在地做点群众关心的工作。比如说,找你们二位来,我就是经过调查研究的。这次调查研究,深入群众,大家推荐了你们。关于具体工作,我们慢慢议。明天上午七点钟,请二位乘公共汽车到长途汽车站售票厅门前见面。请二位委屈一下,不要用单位小车。葛运成同志是一把手,交代一下工作,说另有工作就行了。高亦健同志是副手,但你手里事不多,就说有点事情要办,别的不必多说。怎么样,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过一过老百姓的生活?”
葛运成目不转睛地看着管也平:“管书记,我这人天生不会说阿谀逢迎的好听话,但我觉得你这‘失踪’经历就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我感觉到你必定在干着一件不平凡的事。既然跟着你一起,我们还有什么不愿意干的事?”
高亦健说:“管书记,我可是一个空有其名的副检察长呵!”
管也平没让他说下去:“老高,你那里的事我只是大概了解一点,有时间我会慢慢和你聊的。你知道,我请你参加这项工作,是为什么?相信你一定会悟出道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