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的出现虽然出乎管也平的预料,但她并没影响他的生活。只是犹如平静的湖水投入一块小小的石头,荡起一点小小的漪澜。但是对于管也平来说,在他的感情世界里毕竟又增添了无端的烦恼。
经受了爱情创伤之后,管也平更加洒脱了,他全身心地把自己投身于西藏人民的事业中去。第二年入冬前,根据中央指示精神,西藏自治区决定援藏干部回家乡休息三个月。回省里的干部分三批返回。这批援藏干部当中,管也平年纪最轻,也是唯一没有结婚的青年。他留下处理完部分不宜拖延的工作,然后一个人乘火车离开拉萨。三天后到达西安,再登上南下的列车。在列车上遇到了两个西安交通大学放寒假的女大学生,他们的座位和他面对隔着茶几。其中靠窗坐的女学生扎着个马尾辫,黑发闪着光亮,肌肤白里透红,犹如成熟的桃子,一层茸茸的绒毛让人感觉出少女的青春在熠熠闪光,鹅蛋形的脸上五官十分精致,顾盼间眉眼充满神韵。身着一件紫色碎花小棉袄,颈间随意地搭着一条浅粉色的开司米围巾。
女学生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端庄得体。当她一只手托着下颌,凝视着窗外时,恰似一幅优美的油画。
管也平无心关注混乱而嘈杂的旅客,直到列车吐着白色的雾气,从黄土高原朝着华北平原奔驰时,旅客们才渐渐地安静下来。车上的服务员热情地为旅客送开水。这时女学生站起来,从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够行李,行李太重,一下没拉得动。管也平站起来,伸手拉出她的包,她接过包,从里面取出杯子,管也平又帮她的包放回原处。这一切他们配合得是那样默契,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听她说了“谢谢”两个字。微微的一笑,他无意中看了她一眼,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慌忙躲开她的视线,害怕自己难以抑制的尴尬表情露出什么轻佻。他低着头,久久不敢抬起头来,突然觉得她有些像江淼。是的,她和江淼一样美丽动人,和江淼一样有着美好的容貌。他竭力排除自己头脑中的念头。就在这时,送开水的列车员走过来了,她接了一杯水,对他说:“你的杯子呢?喝点水吧!”
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伸手从包里取出杯子。他不敢看她,而她接过他的杯子,列车员倒好水,她把杯子轻轻地放到他面前,说:“你去哪儿?”
他仍然低着头,故意用双手扶着茶杯,低声说:“去京宁。”
她兴奋地说:“我也是,那我们同行。你从哪儿来?”
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面对这个同乡的女孩,他抬起头说:“我是华东大学毕业的,分配在江苏省团委工作。随后被批准援藏,现在是回京宁休假。”他竟然一口气回答她并没问的话题。
她惊讶地叫道:“啊!援藏干部,真是了不起啊!”
他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大学生,想到自己两年前也是这样单纯而无忧无虑。如今离开那欢乐的校园,走上这险恶的人生,特别是因为他的援藏而被江淼抛弃,这不能说对他的人生不是一个残酷的打击。学生时代多么令人留恋呵!多么令人向往!
江海省是一个经济、文化发达的大省,省会设在京宁市。这个古老而闻名的大都市,改革开放以来,京宁的科学技术正大踏步地向前迈进,高科技人才不断涌现。中央为了进一步加强西藏建设,决定江海省和西藏自治区结成友好省。除在经济、文化上给予支持外,还定期派出一定数量的援藏干部。
她看着面前这个青年说:“我是西安交大的,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叫方兰。要是许可的话,我也申请援藏!”
他摇摇头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行,不行……”
她睁大那双修长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他微微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涩:“女孩子……”
她反驳道:“女孩子怎么啦?你这人年纪轻轻的,还重男轻女!封建思想蛮重的嘛!”
他反被弄得有些尴尬了,其实他完全是一句随口话,她却这样认真起来。他忙笑着说:“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都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家在京宁城里吗?”
他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我母亲带着我和哥哥。那年冬天,实在无法生存了,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俩投奔远在浙江的舅舅。没想到在途中把不到7岁的哥哥丢失了。至今没有下落,这些年来我只有和母亲相依为命了。”
她的脸上顿时露出怜悯之情,眼前这个高个的青年有股逼人的英气,卧蚕眉,茧形眼,目光深邃,方方的额头,乌黑的发质,顿时一股激情直冲她的心扉,少女的心顷刻间被感情的温度融化着。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请问你贵姓?”
“免贵姓管,名也平。”
“管也平,管也平!”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他在内心重复着她的名字:方兰。但没有说出声音。她想了想说:“我母亲现在一个人住在农村,今年冬天援藏干部休假三个月,我回家好好陪陪母亲。”
他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了。
夜已经很深,列车拖着蛇一般的身躯,冲破北方那严寒的空气,在黑暗中飞奔疾驶着。车轮发出有节奏的响声,车厢里的旅客多数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方兰靠在座位和车窗的角落里睡着了。
又走了两天两夜,列车到达京宁。管也平帮助方兰拎着行李,出了车站。
他说:“方兰同学,我送你上汽车吧!我准备去单位看看,过两天再回老家。”
方兰像是面对熟悉的朋友,倒有一种离愁别绪的感觉。她递给管也平一张纸:“这是我学校和我家的地址。”
她上了汽车,望着向她挥手的青年,仿佛这青年身上带着一种魔力,他毫不费力地把她吸引到他的身边。她头脑中浮现着他那爽朗的谈吐和潇洒不羁的英姿。不知怎么的,她越发想探索他身上的奥秘!
方兰回家不久,就收到管也平的来信,这是一封极平常的信,很短。而她从这封信当中看到了一个青年的心。她立即给她回了一封信,令管也平吃惊的是,这哪里是一封信,简直是一篇美妙的抒情散文。读着这封信,确实是美好的文学享受。
他暗暗地赞叹道:“才女,简直是奇才!才貌双全少有的女子!”就这样,鸿雁把两颗倾慕的心越拉越近了。方兰自从在火车上和管也平相识之后,她心田里一个顽强的禁区被冲击了一下,爱情烈火点燃了她的灵魂。那双纯洁、热情、闪耀着光芒的凤眼从此增加了这一神圣的光芒。
方兰毕业了,由于她那流畅而俊秀的散文和潇洒的书法,那超群的记忆力,她被京宁一家杂志社选中了。
赴藏的第三年冬天,管也平回到京宁度假,和方兰结婚了。
江淼的出现,使得管也平对过去产生了很多回忆。他觉得自己的成熟是从江淼给他感情的打击开始的。在西藏四年的锻炼和成长,使他懂得了人生很多很多真谛。还在很多年前,他曾经说过,假如哪一天他能当上县委书记的话,他将要像郑板桥就任山东潍县县令那样,一路微服步行前往就任,了解群众疾苦,创造一个奇迹!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当上了市委书记,他要实现自己当年的夙愿,他要成为老百姓心目中的清官!
他想起著名诗人艾青在《诗论》中写道:
假如人生仅是匆匆的过客,在世界上彷徨一些时日……
假如活着只求一生温饱,和一些人打招呼道安……
不曾领悟什么,也不曾启示什么……
没有受人毁谤,也没有诋骂过人……
对所看见的,所听见的,所触到的,没有发表过一点意见……
临死了,对永不回来的世界,没有遗言,能不感到空虚与悲哀吗?
自古以来,“官”有忠奸,有清浊。怎么当“官”?没有千篇一律的模式;路怎么走,要先靠自己去探索,去闯出一条自己的路。
这一夜,他是怎么度过的,他无法说得清。大脑细胞异常活跃,他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实。
上午八点钟,刘兵陪同兰晓平来了。谈话很快结束了。
管也平对刘兵说:“刘部长,市纪委,检察院,审计局抽调的人员,还有巡警队的邹正他们,各自指定一名负责人,必须在明天晚饭前赶到邑南县。我和兰晓平同志先行一步,要和汪登生谈话,四套班子要开个会,尽快让兰晓平同时接手工作。同时还要安排这批同志的食宿。”
管也平依然和兰晓平乘公共汽车离开了南州。
兰晓平比管也平大两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中等个子,身材适中,板寸头,浓眉大眼,厚嘴唇。下巴上有一颗显眼的褐色的痣。中专毕业,后来上了农业大学的干部班。当过公社的农技员、组织科长、乡党委书记、副县长。管也平见他第一面时,从谈话中给他的印象是实在。当然兰晓平对新任市委书记的态度确实十分谨慎。他不明白新任市委书记还没到任,怎么会选他担任邑南县代理县委书记。
上了公共汽车,管也平说:“晓平,我这个人没当过大官,不会说教,所以我和你谈话很简单。官这个东西,不论是大官还是小官,不是靠哪个人几句话的说教就能当好的,我觉得主要靠一个人的知识、修养以及悟性。自己总结人生,悟出自己怎样去当官的真谛。你说是吗?”
兰晓平若有所思地说:“管书记,我们俩有不谋而合之处。我不喜欢把那种八股腔调带到官场上来。无论是对上级,对下级,对群众,最关键的是以诚相待。说实在的,若不是邑南的特殊背景,我也要悄悄地先到老百姓中间走访几天再上任。我曾经想过,现在这种大小官员的就职仪式,实在是一种画蛇添足!或者说是装腔作势!”管也平拍着兰晓平的肩膀说:“说得好!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干部。”
“现在官场上官僚作风和腐败是并存的,老百姓说:‘会前定调子,会上排位子,会中念稿子,会后拿筷子。’‘会前握握手,会上举举手,会完拍拍手,会后不动手。’群众对领导干部官僚作风深恶痛绝,应该说这些顺口溜十分形象地画出了少数人的画像。群众还说‘台上他说,台下说他’。是啊!台上是慷慨激昂的君子,台下却成了言行不一的小人。”兰晓平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看到管也平脸色铁青,没有再说下去。
管也平深思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爱人在哪个单位?”
这句很平常的谈话内容,令兰晓平敏感起来,知道市委书记话中有话。这次市委让他出任邑南县委代书记,不可能不涉及他的家庭,还有他的爱情、婚姻上的矛盾和纠葛。兰晓平犹豫了一会儿说:“管书记,这些年来,我感到最难的是感情问题。大概这个问题将困扰我的一生。我别无他求,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我。”他望着车窗外,茫茫的思绪痛苦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1980年,兰晓平从农业学校毕业分配到徐淮县后荡公社当农技员。年轻能干、风度翩翩的兰晓平在心中勾画着美好的未来。一年后,就在他要求入党的时候,乡党委书记郝庆达的女儿郝秀萍看上了他。而兰晓平早已有了心上人——他的同学薛丽珍。他们虽然毕业分配时相隔几百里,但爱情的果实早已成熟。
有一天,郝秀萍的弟弟来找兰晓平,说是他爸爸找兰晓平有事。当然公社党委书记找一个农技员,是十分正常的事。兰晓平不敢怠慢,随即来到书记的办公室兼卧室。当时外间的大门虚掩着,兰晓平推门进了屋,并轻轻叫声郝书记,没有人应答。只见通向房间的门留着一条缝,这时郝秀萍的弟弟进屋说:“请进去吧!”兰晓平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到里间。郝秀萍的弟弟立即退了出去,把大门带了起来。这是一个秋天,兰晓平抬头看时,床上有一个人,盖着毛巾被,他以为郝书记生病了,走到床边,低声问:“郝书记,你怎么啦?”
毛巾被慢慢褪下,一个女性光洁的肩膀展现在眼前,吓得兰晓平措手不及,一时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郝秀萍一把拉住兰晓平,哀求着说:“晓平,我真的很爱你!”
兰晓平挣脱着,郝秀萍说:“求你坐下和我说说话。”那双渴求的目光盯着他。此刻兰晓平的心里不知是紧张、害怕,还是男性那本能的对异性的反应,心脏狂跳不止。他终于坐到床边,郝秀萍裸着身子,猛地抱住兰晓平,在他的脸上狂吻着。
这姑娘的胴体洁白,丰满而不肥胖。披肩秀发瀑布般地撒在玉一般的肩上。脸庞和身体一样白皙而圆润。只是那双眼睛靠得太近,给人感觉有些像商店里的布娃娃。腰际较细,臀部显得大而圆,犹如西洋画里的人物。这对一名青年男子来说,性的激情迅速被撩了起来。她搂着他,感觉到他的心脏在跳动,望着他双眼里冒着火苗,激情在升腾、扩展……
他失去理智地趴到她身上,他此刻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心在膨胀,热血在沸腾。突然外面咚咚两声响,吓得他如梦初醒,迅速爬起来。郝秀萍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这时只听郝庆达咳嗽一声,兰晓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用力从郝秀萍怀里挣脱出来,全身如筛糠似的颤抖着,希望有一个老鼠洞能够钻进去。郝秀萍拉过毛巾被把身体盖起来。这时郝庆达推开房门,站在门中间,他瞪着眼盯着兰晓平,一句也没说。平时那个威风煞人的公社党委书记,此刻更怒不可遏令他毛骨悚然。兰晓平惊惶、羞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失了神的嘴唇颤抖着,变了色的脸上成了肮脏的土灰色的苦相。
终于他语无伦次地,带着哭腔说道:“郝书记,我……我……真该死……”话没说完,如同囚犯似的站在郝庆达面前。
郝秀萍躺在床上说:“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