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离开郝书记那里的,他连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躺在床上,如同40℃高烧的病人,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奇形怪状的魔鬼就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时而惊叫,时而呼救……
过了两天,公社妇联主任把兰晓平找到办公室。她开门见山地对兰晓平说:“晓平,你和郝秀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秀萍很喜欢你,我看你们两人也挺合适的。为此事,我也和郝书记认真谈过,他觉得,既然这样了,也就同意你和秀萍的婚事了。”
兰晓平犹如遭到了当头一棒,痛苦地低着头,竭力争辩着说:“我和郝秀萍真的没有……”
妇联主任笑着说:“现在没有人追究你们有没有那种关系,连郝书记都原谅你了,何况又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兰晓平心里乱极了,他说:“其实我并不喜欢她,这事也太荒唐了……”
妇联主任变了脸色说:“兰晓平,你如果不同意和郝秀萍的婚事,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就是郝秀萍饶了你,郝书记碍着女儿的面子不处分你,可是你还想入党?还想提拔?自己考虑吧!”
兰晓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妇联主任办公室的,他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千斤重,而两只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早已瘫了。
这桩荒唐的婚事就这样促成了。
他和薛丽珍的信少了,信的内容也渐渐淡薄了。兰晓平不忍心一下子给他心爱的姑娘打击太惨重,他编造出种种借口,企图让薛丽珍主动割断他们之间的关系,谁知,薛丽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专程来到后荡公社。这个曾经和她深爱着的同学,曾经向她发过千百次誓言的恋人,已经和另一个姑娘结婚了。更残酷的是,郝秀萍没有让兰晓平和薛丽珍见上一面。
薛丽珍无法面对这伤心的世界,在茫茫的黑夜犹如逃犯似的离开了这个荒凉的乡村。伤心残酷的劫数!像船在大海中沉没,希望的大海上,连一根绳索、一块木板都没有留下。
受到遗弃之后,有些女子会把爱人从情敌手中抢回来,把情敌杀死,逃到天涯海角,或是送上断头台,或是走进坟墓。这当然很美。犯罪的动机是一片悲壮的热情,令人觉得法不可恕,情实可悯。而另一些女子却会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受苦。她默默地吞咽着隐痛、啜泣、宽恕、相思。这是爱,是真爱,是天使的爱,以痛苦生以痛苦死的高傲的爱。她从此消失了。而他呢?从此被锁进了这个并不爱的牢笼!
婚后不久,兰晓平当上了后荡公社组织委员。到了1982年社改政时,全国撤销人民公社,设立乡镇。郝庆达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当主任,兰晓平当上了后荡乡党委副书记、乡长。
他是结婚了,但是爱这个神圣的东西在他心中死了。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事业中去。1984他当上了乡党委书记。不久郝秀萍生了个男孩。这时省农业大学要招一批县处级干部培训班,兰晓平考取了农业大学,三年后回到徐淮县,当上副县长。
兰晓平的脸上堆满忧伤,完完全全沉湎在伤感之中。管也平不知道是因为他和那姑娘的真诚的爱被拆散而同情,还是因为对新时代仍然存在这种封建包办婚姻而愤愤不已。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晓平,恋爱、婚姻是与社会进步,政治、经济、文化,伴随着时代的步伐而前进的。所以,我对一些干部,特别是对一个领导干部的婚姻问题,当有了矛盾、非议时,我是非常慎重的。有些领导干部事业上有成就,但婚姻却是失败的,很令人同情。但处理这件事一定要谨慎,否则会影响一个干部的成长。”
管也平这一席话,兰晓平完全听出来,其中有的明显是针对他的。感激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真的没想到,像管也平这样一个高级领导干部,政治是这样成熟,看待问题有着独特的思维定式,而情感却又是这样真诚而细腻,一种亲切感倏地漫过心头。一种巨大的力量驱使着他,燃烧着他的灵魂。他必须把他人生中的另一个隐秘告诉这位有血有肉的新领导。
36岁的兰晓平,成为徐淮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后,他的聪明才智和领导艺术有了充分发挥。那一年省委决定在南州地区进行地改市的试点,年轻的兰晓平被选调到改市后的南州市担任团市委书记。这时郝秀萍在县广播站工作。他到南州团市委工作后,无心把妻子郝秀萍调到身边,一个人吃住在招待所,常常是个把月才回家一次。郝秀萍催他赶快把她调过去,他总是借口没有房子而一推再推,觉得一个人反而轻松愉快。
兰晓平担任团市委书记不久,正是这年清明节,春天给人带来活力。十年浩劫后,中国的文坛很快活跃起来。一时间,作家这个行道变得异常的吃香。无数爱好文学的青年跃跃欲试,渴望能有一条捷径。那些报考理工科无望的考生,眼看着一批青年作家崭露头角,也急不可耐地玩弄起文学来。一时间,许多文学单位和报刊杂志,纷纷办起各类“文学讲座”、“函授大学”……以此满足和吸引成千上万个梦想当作家的文学青年。当然这也是主办单位创收的重要途径,他们甚至组织一些作家,纷纷到各地去进行演讲。那些找不到出路,盼望成为作家的各类青年被吸引,讲座场场爆满。
这次省《青萌》文学杂志的讲座轮到在南州市面授。据说授课者有几位都是著名作家,而且这个活动是省里巡回安排的。当然刚上任不久的团市委书记兰晓平只能按照既定的方针去办。负责此项工作的江淼向他汇报具体工作时,他表示积极支持。但他想,中国这么多文学青年,千军万马挤作家这条小路,能成功者绝少。一个作家并非是靠一时的热情和听听别人的演讲就能写出作品的。作家要靠悟性,靠才华,靠生活。
主办这次作家演讲活动的单位是市文化局和团市委,当然他们还邀请市委宣传部领导来出席宴请。兰晓平借口有其他任务,不愿参加。可是没想到临时发生了变化,市委宣传部和文化局领导都去省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这天下午,江淼只好慌慌张张地来找兰晓平。江淼为难地说:“兰书记,你说这么大的活动,市里有关部门连个领导都不出场,是否会影响我们南州市和省里的关系,请你给个面子,代表市有关部门宴请一下吧!其实并不要你费神,一切我们都安排好了。”江淼说着,睁大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期盼着他。兰晓平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下级,这个30岁的江淼,看起来好像二十几的姑娘。他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丈夫是市委办公室秘书科副科长。那个高个子,潇洒倜傥的汪登生。他注意到她窈窕的身姿,那光彩玉嫩的面庞,在市级机关真是少有的几朵花之一。江淼的穿着打扮也很新潮。她自豪地宣称,她在街上走过时,定会引得男人们百分之百的回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