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被抓的消息像是乘着风一般瞬间传遍了柳府上上下下。血衣与作为凶器的匕首也在怜儿的卧房里找了出来。虽然蒋婆婆和邓管家都再三警告，却还是关不住众口悠悠。那些曾认识怜儿、不曾认识怜儿的都叽叽喳喳将自己的所知所闻贡献出来，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就是“怜儿必定心图不轨”。
“再多说一句话小心你们的嘴。”邓管家冷冷地看着面前两个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丫鬟，满是精明的眼中尽是威仪。吓得那两个小姑娘立马落荒而逃。
邓管家转过身不咸不淡地说：“家中小厮不懂规矩，让两位见笑了。”
“无妨无妨，”竹亭本就没在意这些小事，而且现在这个状况也是她意料之中的，“是我们劳烦老人家您了。”
“为柳府办事，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邓管家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了句“请跟我来”便又回到了之前不苟言笑却又精明样子。
竹亭与顾东楼走在他的身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窃窃私语：“你说的那东西真这么重要吗？”
“我不确定，也许这儿只有你能瞧个明白。”
“难得你这么瞧得起我。”
“我一直都很瞧得起你，只是你不信罢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前面的邓管家已经停住了脚步。
“二位，到了。”邓管家微微欠身，“不过小老儿还是提醒一句，二位虽是为了查案，但毕竟这些物件贵重，还是不要乱摸乱碰比较好。”说罢还斜着眼扫了扫顾东楼。若不是有竹亭拦着，只怕这位大少爷已经上去和邓管家“好好儿理论理论”一番了。
“老人家放心，我们还是知道分寸的。”竹亭赔笑着说道。
邓管家点点头，脸上密布的皱纹稍稍松弛了一些，留下一句“二位请便”便离开了，想来他也没多重视这两个人，也不觉得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吧。
待邓管家走后，竹亭才长出一口气。
“现在，就让我看看你说的那个东西吧。”
欧阳安赶到二小姐住所的时，总觉得这小小的东厢房内有什么变了。他是得到了二小姐和柳老爷的允许才踏进这女子闺房，虽还是有些唐突，但还不算太无礼。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这里的改变。原来是打开了窗户，房间变得敞亮不少，外头清新的空气也涌入房间里，令人顿感神清气爽。
“二小姐。”欧阳安向坐在床上正看着话本的柳清莹打了声招呼，“您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柳清莹转过头看了看欧阳安，见他刻意地与自己保持着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不由得笑了笑：“是吗？好像是比以前好了一些。”她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但明显比以往要精神许多了。
欧阳安抽了张凳子坐下，他离柳清莹有足足两尺的距离，若是干站着总显得奇怪。他坐下后，问：“二小姐怎么突然想起开窗了？”
“是竹姐姐，她说这样对身体好。”欧阳安知道柳清莹口中的“竹姐姐”正是竹亭，于是点点头。未等他继续提问，柳清莹先发问了：“请问，你看到怜儿了吗？她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刚才要不是姐姐来陪我聊了一会儿天，我怕是要被闷死了呢。”
欧阳安想了想，说：“怜儿姑娘事有点多，暂时忙不过来。”
“这样啊……”柳清莹的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色。
“对了二小姐，你刚刚说……大小姐来过？”
柳清莹点点头。
“她特意来看望你的？”欧阳安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无聊，毕竟自己妹妹的贴身丫鬟被官府带走了，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过看起来，似乎柳大小姐并没有告诉自己妹妹怜儿到底去哪了。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姐姐。
“不知道，她来陪我聊了会儿天就走了。以往她都不常来的，来了也是嘱咐怜儿几句，跟我说不上几句话，”柳清莹说话间又显露出几分寂寞，“也怪我，身子骨太弱了。这么些年，恐怕这宅邸里没几个人记得有我这个二小姐存在了。”
虽然她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感觉气若游丝，尤其可怜，但她的话还不少，似乎心里积了一堆烦闷的话无从吐露，今日总算找到了一个听众一般。
“二小姐别这么说。”欧阳安自知嘴笨，不怎么会安慰人，所以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又沉默了下去。
柳清莹微微撇嘴，对欧阳安招了招手：“你过来。”
欧阳安一愣：“啊？”
“你过来一下，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欧阳安觉得自己一阵头皮发麻。在女孩子的闺房里，就他们两个人，原本就已经很冒犯了，现在房间的主人又叫自己离她近一点，简直让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二小姐，你说吧，我听着呢。”欧阳安依旧稳在原地纹丝不动。
柳清莹有些不满，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小声嘟哝道：“其实，我不喜欢姐姐。”
她的声音很小，但欧阳安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欧阳安愣愣地问。
“不知道，”柳清莹别过头，“我就是不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对我很疏离，就算是来看望我，表现出的那份亲近也是冰凉凉的。旁人看不出，我自己却明白。她嫌我是个药罐子，在这个家里就是个拖累。我不及哥哥聪慧，也不如姐姐手巧，整日能做的就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喝药睡觉……也许她不喜欢我也是这个原因吧。”
欧阳安没说话，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是他呢。所以他只做一个听众，听着柳清莹絮絮叨叨地说。
“她不喜欢我，还不喜欢怜儿。”柳清莹微微垂下头，“有一天怜儿正在煎药，她非要去帮忙，结果把滚烫的药水泼在了怜儿的后背上……她说是意外，但我清楚，她就是故意的。怜儿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她从小就不喜欢她，老喜欢在爹爹面前告怜儿的状……”
欧阳安听着她的叙述，又想起之前顾东楼曾提起过这位大小姐，说她温婉可人。总感觉……他和二小姐说的是两个人呀。
“哎呀，一不小心又说多了……”柳清莹苦笑道，“让你听我这么多牢骚话真是失礼了。”
欧阳安闻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二小姐是久病在床内心烦闷无人倾吐，我能理解的。如今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二小姐心里也该畅快一些了吧？”
柳清莹“嗯”了一声，脸上冒出了一点笑意。
“那便好，二小姐多多休息。”欧阳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了，二小姐，你平常喝的药的方子是谁开的呀？”
“这个问题竹姐姐也问过，是城南金大夫开的药。”柳清莹有些疑惑，“怎么你们都在问这个呀？药有什么问题吗？”
欧阳安不回答她，只是又问：“那是谁去找金大夫开的药呀？”
“家里的小厮吧，我也不清楚，都是爹爹派去的人。”柳清莹歪着头回想了片刻，“不过每次送药来的都是小招。”
“小招是谁？”欧阳安眯起了眼睛。
“打扫花园的丫鬟，不怎么机灵但人很好。”柳清莹说。
欧阳安点点头，他不再多问什么，略略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他想，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找谁了。
“你说我是骗子，那你什么？小贼？”顾东楼眯眼看着面前的女子，“若是让柳家人发现了，恐怕你不会讨得什么好果子吃。”
“但你说得对，这东西的确很重要。”竹亭神色严肃，“柳家人会原谅我的。”
竹亭知道把男子带进自己的房间里实在不妥，但眼下也没空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了。她就着烛光仔细观察着眼前的这个物件，手指反复摩挲，眼神也愈发复杂。
“有什么发现吗？”顾东楼打了个哈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竹亭放下那个东西，啧啧嘴，“那这个人未免太疯狂了。”
“若是有天大的恨意，再怎么疯狂都是有理由的。”顾东楼的这句话，让竹亭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他正呆呆地看着烛光，瞳眸中有一束火焰正在跳动，似乎火中正演绎着独属于顾东楼的悠远回忆。
他在想什么呢？或者说，他会想什么呢？这个身负重重谜团的人，是否也有他所牵挂的人或物呢？
竹亭微微抬眼，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七年前的场景。
她穿着大红色的短袄和白色的长裙，头上戴着做工精巧的花头簪，俨然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她就这样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就像一只灵巧的鸟儿。火红的灯笼，吵闹的人群，满天繁星的夜空，以及……前面那个，她想追上的人……
“喂。”万千思绪被突然拉回的一刻，竹亭浑身一颤，她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顾东楼正盯着自己，“想什么呢？”
“啊？呃，没什么。”竹亭敷衍地说，“怎么了？”
“那个老实人，欧阳安回来了。”顾东楼轻轻叩击桌面，“似乎有情况。”
竹亭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起身道：“去瞧瞧。”
他们推开门，正瞧见欧阳安坐在外头，脸上满是疑虑与不安。竹亭走上前问：“欧阳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柳府又出事了。”欧阳安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有个叫小招的丫鬟死了，不过他们都说是自杀的，就吊在丫鬟们住的卧房里。”
竹亭眨眨眼睛，捕捉了到关键词：“‘他们说’？这么说来你不认为那个丫鬟是自我了结的咯？”
“我不知道。”欧阳安说，“我只是这么觉得，具体如何还需要你去看看。对了，还有些事我在路上告诉你……”
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天空逐渐被夜色侵染。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黑暗笼罩着这座城镇，但天，总是会亮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