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这算结了吗？”顾东楼站在正收拾行李的竹亭身后，“最后还是没有把真凶绳之以法啊。”
竹亭不回答他，毕竟硬要说的话，现在心情最郁闷的应该就是她了。那天她还特意让欧阳安守在附近，就怕柳清颜被逼急了干出什么事来，没想到她竟只是看着自己笑，那笑容，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真可惜啊。”顾东楼啧啧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竹亭回过头。
“怜儿今日午时斩首，你没去看。”顾东楼沉声道，“我和欧阳安去了。在行刑之前，柳清颜曾走上行刑台对怜儿说了些什么。然后，怜儿就开始发疯似的要扑过去，一副要把柳清颜碎尸万段的样子。”
竹亭的心头微微一动，她问：“然后呢？”
“没然后咯，午时一到，咔嚓——”顾东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竹亭倒吸一口凉气。
竹亭暗想，柳清颜真是个可怕的女子啊。在别人濒死之际告诉她真相，这对那个一辈子都纠结在自己卑微身份的女孩来说无疑是最沉重的致命一击。
但是，这都无所谓了。
竹亭给自己的包裹捆了一个结。反正她也要走了。这是第二次了，她不曾抓住真凶，任其逍遥法外。
她的思绪突然又回到了七年前，在那个夜晚，她独自一人所面对的令人无比战栗的黑暗。
“你又在想什么呢。”顾东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了，有时候也别把自己逼得太厉害。”
竹亭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又看了看他，点点头。
“你能不能先把你的蹄子拿开？”
怜儿死了，就这么死了。欧阳安看着已经清理完毕空无一人的行刑台，眼神种充满了遗憾。他想知道的，还是没有问出来。
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了，再站下去恐怕会被当做傻子吧？欧阳安面露苦笑，正准备离开，余光却扫到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
“顾东楼，其实我还是觉得很奇怪。”竹亭坐在回廊的漆红栏杆上，眼睛平视前方，“柳清颜跟我说的那些，的确是没毛病，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说说看？”顾东楼摇着扇子问。
“你不觉得她说的太全了吗？”竹亭说，“她说的有些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换句话说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一两岁的小孩，甚至有些事发生在她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是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还能逻辑清晰地转告给我的呢？”
顾东楼的眉头微微一蹙：“你是说……”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你应该听过一句成语吧？”竹亭看向顾东楼，二人四目相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欧阳安笑着说。
“毕竟她也是柳府的人，我就来看看她，算是送她一程了。”蒋婆婆面无表情地说道。
欧阳安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难得没在厨房，婆婆身上的饭菜味倒是散了不少。”
蒋婆婆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不过婆婆，在下有一件事不明白，”欧阳安敛了笑容，露出了属于六扇门捕头的威慑，“为何你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草药香味？而且还是给二小姐下的毒草药的味道。”
蒋婆婆的眼皮一抬，竟摆出了一张和蔼的笑脸。
“年轻人，”她说，“老人家腿脚不便，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柳府的所有人都叫何氏“喂”，只有蒋婆婆唤她的名字。她和蒋婆婆病故的女儿长得很像。她们一样的水灵一样的勤快，也许这是老天爷给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婆婆第二次机会，第二次珍惜自己女儿的机会。甚至在她被玷污后蒋婆婆都不曾嫌弃她，那个孩子，也是她帮何氏接生的——被柳府所有人厌恶抛弃的何氏，甚至连稳婆都请不起。
她们给那个孩子取名叫“怜儿”，只希望上天垂怜，不要让她命太苦。为此，蒋婆婆甚至调换了怜儿与夫人刚生下的女儿。她希望，至少能让她的孙女过得好些。
后来，何氏被赶走了。在旁人看来这一切不关蒋婆婆的事，她不过是个普通粗俗的老厨娘，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比任何人都要恨那些再一次夺走自己女儿的人。
她要把这份恨意变本加厉地传递给下一代，也就是她的孙女。她老了，头脑也不灵光了。有些事情，需要那些年轻人去做，而她能做的，就是在某些地方帮助自己的孙女。比如说，将官府的视线调到怜儿的身上，又比如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再除掉一个人。
那个夜晚，蒋婆婆站在二小姐的床头，不止一次地想过动手杀了她，让她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
但最终，她还是走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地下不去手。或许，她真的是老了，不中用了吧。
讲完这些，蒋婆婆又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和嗓，她神情淡然，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大概是觉得反正自己已经活够了吧。
“我今天去看怜儿行刑，既是想亲眼看她死，也是在为自己做准备。”她轻松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堆积了起来，“原来死也不过这么一回事。年轻人，你要是想告发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已经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了。”
而对面的欧阳安却不为所动，表情凝重地看着蒋婆婆。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问：“婆婆，你给二小姐下的毒，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个嘛……”蒋婆婆眯着眼睛想了很久，最后笑了起来，“婆婆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
“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欧阳安的音量猛地提高数倍，引得茶楼里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蒋婆婆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她看了看欧阳安，又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最后终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好吧，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欧阳安一个劲地点头，屏息聆听。
“七年前，我告假回老家看望亲戚，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姑娘。当时那姑娘身上受了重伤，老婆子心软就把她带到医馆去给大夫看了。后来又照顾了她一段时间，等她伤痊愈了，我们两个就各走各的路了。不过在分别之前，那姑娘送了我十几株散发异香的草药，说这个草叶子有毒，可以慢慢折腾死我想折腾的人。当时我还想这姑娘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毒辣呢，没想到后来倒派上了用场。”说到这里，蒋婆婆闭目苦笑。
欧阳安睁大了眼睛，急忙问：“那你可知道当时那位姑娘是打算去哪里？”
蒋婆婆看了欧阳安一眼，低下头仔细回忆了片刻，抬头笃定地说：“那时候我记得，那姑娘好像说……她要去浙江余杭县一趟。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了。”
听到这里，欧阳安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强撑着身子继续问，好像在做最后的确认一般：“那婆婆你……可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
蒋婆婆狐疑地看着欧阳安，似乎不解他的问题，但也没多问，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那位姑娘，自称花七。哦对了，她脸上还纹了一只蝎子呢。”
顾东楼说接下来的路他们要走水路。竹亭问为什么，他说第一是在兖州耽误时间太长了，第二，他不想再看到竹亭走到半路又开始头晕恶心。他的解释是“太耽误时间了，还破坏本公子心情”。
竹亭“啧”了一声懒得和他说话。
自从欧阳安回来他就明显沉默了很多，似乎心事重重的，竹顾两人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
“欧阳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跟换了个人似的？”
“指不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他能遇到什么麻烦？”
“可能是怕时间来不及回去复命吧。所以我就让你走水路啊！”
行吧，现在不管说什么都会扯到接下来的交通方式上，竹亭也干脆不搭理顾东楼了。反正他说怎么走就怎么走咯，她又没什么意见。
不过啊，她还是觉得欧阳安很奇怪，总觉得他的心事并没有顾东楼说的那么简单。真是的，为什么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奇奇怪怪的啊！
而顾东楼，则站在她的身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竹亭的背影，微微张开嘴却又闭上了，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尤其可疑。
其实他也有心事，只是没有展露出现而已。虽然他也知道，就算表露出来也没用，最后的一切，还是要靠他自己。他总是这样，看着与旁人格外亲近，实际上在内心却是独来独往惯了，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些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是压力造成的吗？不，或许是最近太累了胸口又开始发闷了吧。
他想起昨夜，暗卫送给他的口信。
那个人，终于要对顾家动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