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女仵作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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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那一年

“到了京城,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跟本公子大方地说,本公子可不会对你吝啬。”顾东楼一边摇扇一边说着,似乎他身后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已经翘上了天。竹亭只对他干笑了两声,便观察起周围的场景。

京杭大运河直通南北,自杭州一直流通到京城,这条运河促使南北商贸繁盛、来往密切,历朝历代君王无不视其为重要水运线。大明如今有此国力,这条运河功不可没。其实她早想问为什么他们不走水路,这样岂不是更节约时间?但顾东楼不提,她也不问,免得哪里说错了又遭他一通嘲笑。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码头前的一家客栈里。这家客栈每天人来人往,大多是乘船来去的旅客或生意人。柜台后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无时无刻不是笑脸相迎,唯有看到欧阳安腰间别着的佩刀时才笑脸一僵。

“老板,开三间房。”竹亭自然而然地将碎银推过去,全当没看见老板的脸色。

“诶是是……”那男人忙不迭地低下头收好银子,待他在账簿上记好后又抬起眼睑瞧了瞧欧阳安,试探道,“客官,咱们这儿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原来是顾东楼把自己的折扇拍在了柜台上。他神情自然,只是嘴里还不饶人:“客栈不错,我们几个赶了这么久路也想早点休息了。我悄悄告诉你,我这兄弟,”他朝欧阳安努努嘴,“一休息不好就容易狂躁,一狂躁……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了。”说罢,他还故作无奈地耸耸肩。他是轻松,客栈老板可听得大惊失色,连忙叫来小二送三位上楼,仿佛在请走三个瘟神一样。

“真卑鄙。”竹亭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似乎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待三人收拾好,天已经擦黑了,明天一早便要上船,所以三人也就在大堂里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竹亭打了个哈欠坐在床沿,看着窗边的油灯跳跃闪烁,又开始情不自禁地出神。她蓦然间想起之前宫时对她说的话:

“七年前,顾大人的公子似乎去过余杭县。”

七年前,怎么偏偏这么巧就是七年前?

竹亭微微抿着下唇,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安。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啊,她以为自己会忘掉,但显然,这是很难的。因为那天的谈话,与宫大人告别的时候她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看,完完全全就是逃避的姿态。现在想来,她觉得自己挺失礼的。

明天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明天,她就找个机会直接去问顾东楼,七年前他是不是去过余杭县,是不是也曾被那件事的漩涡卷进去。

竹亭缓缓躺下,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她想,她该睡了。

隔日,竹亭是被欧阳安的拍门声叫醒的。

“竹小姐,你醒了吗?”他拍门的声音,但足够唤醒一个人了。竹亭揉揉自己惺忪的眼睛,随口应答了一声。她起身让自己清醒一点,又整理了一下衣衫——她昨晚竟就这样穿着衣服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觉得自己浑身酸酸疼疼的。

“我起来了。”她又应了一声,随后打开了房门。

欧阳安就站在门外,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见竹亭眼睛还有些睁不开,忙问:“竹小姐,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哦……没事没事,”竹亭赶紧睁了睁眼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咱们还要赶路嘛,多亏你叫醒我。对了,顾东楼呢?”

“他在楼下吃早膳呢,”欧阳安微微侧身,“就是他让我来叫你的。”

竹亭觉得有些莫名:“他叫你来,那他怎么不亲自上来?”

“顾公子说,如果是他来叫竹小姐,你八成会把起床气撒在他身上,倒不如让我来呢。”说罢欧阳安轻松一笑,“我觉得顾公子说的有道理,便上来了。”

嗬,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竹亭面色一沉,她原本没有起床气的,但现在因为顾东楼,她有了。

“竹小姐赶紧收拾一下来吃早膳吧,咱们马上还要赶路。”欧阳安对她点点头,便转身朝楼梯走去。竹亭深吸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还记得,昨晚睡前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今天,就今天,她一定要问个究竟。

从山东到京城走快船大约需要七天七夜,这段时间竹亭只能靠看看沿岸风景排解自己的无聊。她发现自己是不晕船,但这种平淡地前进令她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没干劲。她趴在木栏上,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陡峰,心中对这次京城之行冒出了一丝淡淡的期待。

京城,天子脚下,一切繁华的聚集地,还是顾东楼的家。

她摆正了头,双手撑着脑袋。一想到这些,就连那些平庸无奇的山峦都显得顺眼了不少。

“看什么呢?”

不知何时顾东楼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细长的眉眼里带着熟悉的笑意。

“看山。”竹亭随口一答。

“山有什么好看的?”顾东楼也转过头,视线同样落在了远处的群山上。

“山是不好看,但看的人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竹亭说着,突然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顾东楼顺口接了下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竹亭想,铺垫够了,现在应该可以说正事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顾东楼,我就从来没看清过你。”竹亭收起了刚才慵懒的神情,一本正经地看着顾东楼的眼睛说,“你说时机未到,那我就不问你是谁,你只要告诉我,七年前,你是不是去过余杭县?”

顾东楼的眼神并没有转回来,他依旧看着远处,只是神情更加肃穆了。

他沉声道:“去过还是没去过,这很重要吗?”

“重要。”竹亭咬咬牙,“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话音刚落,顾东楼便慵懒地倚在木栏上,神态像极了刚才的竹亭。他说:“洗耳恭听。”

“你想听什么?”

“七年前,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顾东楼轻声道,“你没必要隐瞒什么,那件事传遍了京城上下,我想不知道都难。”

他的意思是七年前他根本没去过余杭县?但他说得棱模两可,竹亭也不打算信这些话,干脆不与他争辩,只微微垂下眼睛,似乎回到了什么很遥远的时候……

嘉靖十年,正月。

正月间的日子,自然是处处张灯结彩、喜庆热闹的,在这段时日里,没人愿意跟不吉利不喜气的东西沾上边,总觉得那些东西会毁了自己一年的运道。除了某些人。

穿着大红短袄的少女提着自己的白裙奔跑在人群间,她未施粉黛,头上的发式也是极为常见的,不过多了一对花头簪。看起来她不过是个急着赶路的普通女孩罢了。

她的心中很懊恼,若不是梳妆打扮的时间太长了,师父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就走了。虽然出门前她的爹爹一再阻拦,却还是没能拦住她的犟脾气。

“这大过年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跑出去,成何体统?”父亲瞪眼看着她,神色极为恼怒。

“爹,我就出去一下,就一下。”她软着声音央求道,“我就是想出去逛逛 很快就回来的。”

“逛?”父亲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去找你师父吧?”

她一时语塞,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父亲知道她不擅于撒谎,此时这副模样,定是自己说中她的想法了。想到这里,他又长叹一口气,柔下语气苦口婆心道:“不是爹成心想阻拦你,但现在是正月,你不多陪陪爹,老往你师父那儿跑干嘛呀?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偏偏就喜欢那些东西……爹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出这个门一步,你也别想好好儿过这个年了。”他说得极重,回头看时,却不见那红袄少女的影子了。

他忙问:“小姐呢?”

一个衙役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刚刚小姐她……在您说话的时候就跑了……”

他急得吹胡子瞪眼,跺脚道:“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小、小的们也拦不住啊……”衙役委屈地低下头,他们管不住小姐,真的管不住。

见状,他只好闭上眼睛,无奈地拂袖往卧房走去。他在心里质问自己,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好不容易从家里溜出来,她才不想被轻易抓回去呢。少女狡黠地笑了笑,直往人群最多的地方钻,她就像一条灵活的红鲤,逆流而上,毫不停留。

师父比她早一个时辰出门,现在应该是在县郊的义庄里。其实她爹说得不错,她一个女孩子,在一个年味浓重的夜晚一个人往专门放尸体的地方跑,任谁都会觉得晦气又怪异,也难怪她现在正值二八年华却无一人来提亲了,就她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只怕福禄寿喜几位老人家都不愿光顾这户了。

不过无所谓,她也不在乎这些。她可不像外头那些莺莺燕燕那么婀娜可人,她就是她,余杭县知县之女,未来的县衙仵作,竹亭。

就在她脑中浮想联翩的时候,一股力量打在她的右肩,震得她娇小的身子一个趔趄。她还没来得及看是怎么回事,一个尖锐的男声骂骂咧咧地对她叫道:“嘿,你这小丫头片子不看路的吗?撞坏我们家公子你可赔不起!”

她晃过神,刚想争辩两句,却又听见一个男声呵斥道:“小六,不得无礼。”继而又转向她这边,赔礼道:“这位姑娘,小六是个粗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竹亭只看了那位公子一眼,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个个子瘦瘦高高的年轻人。罢了,她也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只敷衍了几句便又向自己的目的地跑去。

“公子,”待她跑远,小六不满地嘟哝道,“您这是干嘛呀?您现在身子弱,来别院本就是为了调养,她这么一撞,给您撞出什么毛病了可怎么办呀?”

“行了,别说了。”那公子还要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连忙捂嘴顺气,看得一旁的小六一阵心焦。

“公子……”

“赶路吧。”公子轻轻地抿了抿嘴唇,“我们已经耽搁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