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女仵作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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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交谈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扬州三月,倒还真是乐趣非凡呐!”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顾东楼摇着小扇子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脸上尽是放肆的笑容,时不时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女子,他也不顾身后的人,便冲人家打个轻佻的口哨。惹得对面的少女一阵娇羞,落荒而逃。

这位顾公子也是讲究,从余杭县到宝应县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还非得在马车里换套衣服。他今日穿着一袭水蓝色长衫,右手的大拇指上还戴着一枚成色上等的白玉扳指,头上的镶宝紫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晃眼,如此高调倒也符合顾东楼的风格。

“恕我直言……”身后的人终于受不了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顾少爷,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像在余杭县见我爹那样,做做样子也行啊?”

之前在余杭县,这位顾公子可谓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而现在一看,分明就是一个一表人豺的衣冠禽兽。还是看见女人就眼睛发直的那种。竹亭心想,这家伙总算是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亏自己爹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文雅公子呢,其实也不过是个在长辈面前装样子的家伙罢了。竹亭对他的怨气极重。她之前本一直待在马车里安稳养神的,结果这家伙非要换什么衣服,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挤出来,害自己坐在车夫旁边受了好长一段路的颠簸,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路边吐了一地。她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天生就是来克自己的。

而此时此刻的顾东楼闻言,转身看着黑脸的竹亭,扬眉一笑,“爷偏不!怎的?”

……想揍他。但是揍人犯法。

竹亭咬牙切齿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表情太恐怖,不少路人对他们二人纷纷侧目,然后悄悄躲远,生怕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似的。

“顾东楼,我说认真的。”竹亭努力让自己平心气和一些,“前面就要到宝应县衙了,你再怎么样也得做做样子吧?拿出你那张虚伪的面孔,别让刘伯看见你面具之下令人作呕的真面目。”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似乎是把竹亭对顾东楼所有的怨气都倾吐出来一般。但顾公子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地大步前进,漫不经心地问:“刘伯?我说你怎么提议要在这宝应县停留一天呢,原来这里有你的熟人啊。他是谁?”

提到刘伯,竹亭的心情这才好了几分,她快步跟上顾东楼,与他并肩而行,一面注意脚下一面作答道:“刘伯是宝应县的县令,也是我父亲的好友,他们以前经常相互拜访,谈天说地,偶尔父亲也会带上我,所以我跟刘伯很熟的呢。”

“两个芝麻小官做朋友也挺配的。”

“你说什么?”竹亭狠狠地拍了一下顾东楼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他们二人虽然官职不大,可都是一心一意为百姓操劳的。比起那种身居高位却不谋其职,只知道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好了太多!”

顾东楼自知触了这位女公子的逆鳞,连忙摆手,“行行行,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继续你继续。”

竹亭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刘伯以前待我很好,所以我一向很尊敬他。听说他最近因为年岁大了打算辞官回家,我正好顺路赶在他离开之前来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年岁大?多大?有你爹大吗?”

“今年应该七十有五了。”

“哎哟,你爹好像才四十八吧?忘年交啊?”

“算是吧。当年我才三岁时他们二人就结识了。听说是因为刘伯很欣赏我爹的行事风格,交谈之后又发觉两人志趣相投,因此得以成为好友。”

“然后一个成了宝应知县,一个成了余杭知县,路途不远,偶尔还能互相串串门,挺好的不是?”

“……你一天不贫嘴,你就会死吗?”

二人这般吵吵闹闹,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宝应县衙的大门口。只是这儿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个水泄不通了。竹亭和顾东楼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了一番。

“正审案子呢?要不待会儿再来?”顾东楼歪歪头。

“审案子?那不正好?”竹亭的眼睛里又冒出了光亮,见她的眼神,顾东楼也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走,咱们看看去!”

“你还说我爱凑热闹,你不也一样?”看着竹亭兴冲冲地小跑过去,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顾东楼不禁暗自腹诽道。

还未走近,竹亭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哭号:“大人!民女求大人做主啊!”

从小在衙门长大的竹亭对这句话无比熟悉,所以心里倒没什么波动,只是好奇又多了几分。她赶忙混进人群,也多亏她个子矮,竟顺顺溜溜地就从众多的手臂中挤进了内层。好不容易站到了前排,她赶紧扶了扶快要被挤掉了的小帽,抬眼一瞧,只见公堂之上跪着两个人,一位是个衣衫花哨,满身绸缎的妇人,另一位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大人,”那妇人带着哭腔,原本被各式花里胡哨的发饰束好的头发都有些凌乱,看着异常狼狈,“就是这胡屠户,活活打死了民女的相公!还请大人明察!”

“你你你……你放屁!”那胡屠户长得彪悍,满脸络腮胡子,说话的声音也极其粗犷,言语风格带着浓浓的市井之气。但不知是不是太过于紧张,竟然有些结巴,他的脸生生被憋成了难看的猪肝色,“我我……我没……没有打……打死你相公!何况是是是是你相公,有……有错在先!”

他说话极其费力,连衙门外的竹亭都有些听不下去。她远远地一望,正看见她所敬重的那位年迈的刘然刘知县坐在公堂之上,脸上没半分不耐,只是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静静地听着案情。

刘伯还是这么沉稳,实在是令人佩服。竹亭不由得会心一笑,也努力静下心,围观这场对峙。

就在她正细心聆听时,身边那人突然开始叽叽喳喳——

“诶,我说,这么多人,你站在这儿不嫌热得慌吗?”

这令人不爽的说话风格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竹亭正准备回敬他一句,脸颊边却传来阵阵凉风,微微侧头一看,竟是顾东楼正拿着他的折扇为自己打扇扇凉。她难以置信地抬头,却看见顾东楼一脸的无所谓。正巧他一低头,二人四目相对。

“看什么看?本公子好歹也是‘正人君子’!”他指着自己扇面上那四个遒劲的墨字,得意洋洋的嘴脸惹得竹亭浑身起鸡皮疙瘩。

呸,臭不要脸。竹亭在心里啐了一口,再也懒得去瞧他。

这公堂上的二人,一个刻薄跋扈,说话的腔调分明就是那街边的泼妇,只是穿得比寻常泼妇贵气一些;另一个则满口粗言,不仅结结巴巴,说话还难听,不堪入耳的词汇一个接一个从他的口中爆出。

即使刘知县一次又一次地制止他们的对骂,但七旬老者如何治得住这样两个人?最后,他只好一拍惊堂木,将这二人一个收押一个等待传唤,打定主意等他们冷静了再审。

“公堂之上,岂是你们二人相互辱骂的地方?”刘知县捂着心口,在身边的年轻书吏的搀扶下缓缓走入了内庭。

一边走,书吏一边问:“大人,今日这些东西……可还需要记在簿子上?”

一提这事刘知县就觉得自己心口一阵抽痛,恹恹道:“你自己做主吧。”

衙门外的百姓们看见没好戏可看,也都纷纷散去了。唯有竹亭和顾东楼二人还立在原地。

顾东楼表情僵硬,好久才挤出一句,“宝应县……真是民风彪悍。”

“这年头,屠户都敌不过一个泼妇了。”竹亭摇头叹息,这下总算明白自己在余杭县里的日子有多滋润了,“只是苦了刘伯,这种堂审还得仔仔细细地听。也多亏他老人家宅心仁厚,换做是别的酷吏,恐怕这两人一开口就被拖下去先打十几棍杀威棒再说了。”

顾东楼也不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却是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听了这么久,能听明白什么吗?”

“大致了解了一点。”竹亭挠挠头,看了看周围,确定除了他们外,已经没什么人了,才说道,“走吧,今天刘伯应该很累了,咱们先找个茶馆,好好儿聊聊。”

说罢,她也不管顾东楼是否跟上,转过身就朝人流多的地方走去。顾东楼急匆匆地跟上她,笑嘻嘻地说:“聊是要聊,但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妇人好像一只胖乎乎的大母鸡?”

“顾公子,咱们少开点这种笑话,行吗?”竹亭白了他一眼,“在人背后这么议论人家,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假正经。”顾东楼装作生气的模样,脸上却还透着几分笑意,“其实你和我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泼妇,只是我会直接地说出来表现出来。而你,却还要端着架子,一副清高模样。你真不觉得你这样子很累?”

他这话说出来,竹亭可不爱听。她瞅了他一眼,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顾公子,我端着,是因为我就爱这么端着。而有些人,面具戴久了,似乎都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呢?”

她这话分明是有所特指。但顾东楼也不怒,反而鼓起了掌,“竹小姐说得对极。在下着实佩服。”

他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了余杭县初遇时的模样。在某一瞬间,竹亭差点要分不清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