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鲁国内政上的大患三桓的势力已大为削弱,中央集权已逐渐建立起来,从此国家政治清明,社会安定,一天天步入富强之途。
然而,鲁国的日益强大,给邻国带来了不安。最感到恐惧不安的是齐国,过去的那一套收买三桓操纵政治的老办法,现在已经行不通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夹谷会盟后不久,齐国的宰相晏婴病逝,黎锄重获宠信。他建议齐景公说:“鲁国任用了孔子才有今天的成就,只要除掉孔子,鲁国就无所作为了。”
齐景公说:“鲁君对孔子宠信有加,这怎么办得到?”
黎锄:“用离间计。”
齐景公:“离间计?不可能的。”
黎锄:“主公请听我说,爱好女色乃人之本性,尤其是处于升平之世的人多半会耽于逸乐。我们不妨挑选冶艳善舞的美女以及良好的马匹送过去,鲁君和季桓都是壮年人,不可能不动心的。只要他们接受下来,就会疏远孔子,纵使一时不疏远孔子,孔子也会直言诤谏,到头来必定会惹火了鲁定公。孔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再留恋鲁国吗?”
齐景公听了黎锄这条妙计,对其大为赞赏,吩咐他马上去办理,越快越好。
于是,八十位能歌善舞、年轻貌美的女子,以及披挂耀眼装饰的良驹一百二十匹被送往鲁国去了。这一行人暂时停歇在鲁国都城的南高门外,还不敢贸然进城,只是先派人去进谒季桓子。季桓子还有所顾忌,就微服前往察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得怦然心动。因为鲁国一向崇尚朴实,何曾见过这些衣饰华丽、美艳绝伦的美女和这许多雄骏的良驹?他看得眼花缭乱,赶忙回去报告。
鲁定公也想亲自去看看,却又有所顾忌。季桓子了解鲁定公的心意,于是建议他以视察民情作为借口。鲁定公非常高兴,立即下令备车前往。一见之下,顿时心乱神迷,当场吩咐季桓子一一点收,并修书向齐景公致谢。
鲁定公回宫以后,将女乐及骏马一部分赐赠给季桓子。从此君臣两人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而怠于政事。
孔子多次求见,都遭拒绝。子路的性子最急,而且口快心直,他认为国家没有前途了,心中非常失望,请孔子挂冠求去。孔子并非是贪恋官位,而是一切以邦国为重,在尚未完全绝望以前,决不放弃自己的责任。
他安慰子路说道:“事情还没有到完全绝望的地步,年轻人一时耽溺于声色之中,也许他们很快就会醒悟的。过几天就要举行郊祭大典了,依照惯例,郊祭以后,一定要分胙肉给各大臣的,如果届时鲁定公亲往行祭,并分赠胙肉给我们,表示他对于重大的祭典并未忘怀,也表示我们仍受尊重,国家的前途仍有可为,你别太悲观啊!”
可是,到了冬至祭天的时候,鲁定公和季桓子正陶醉于温柔乡里,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仅仅由主管人员草草了事,也没有循例分胙肉。
这时,孔子失望了。当子路等一批弟子再度请求夫子离开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时,孔子黯然点头答应了。
孔子的内心是十分凄楚的,他何尝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他一心想把鲁国治理得富强康乐,却事与愿违,怎不令他痛心?
子路和冉求等本来都是季氏的家臣,也一个个跟着孔子弃官出走。他们视官位如敝屣,愿意一辈子追随老师的左右。孔子率领全班高足弟子,以流动的讲学团体,又像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政治团体的姿态,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周游列国的生涯。这时是公元前497年,孔子已五十五岁了。
孔子把家事交给伯鱼照顾,自己带领弟子们往西而去,目的地是卫国。当他们到达鲁国边境一处叫做屯的地方,准备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看到几匹马从后面赶来,原来是季桓子派一位名叫师己的乐师前来挽留,他说:“季卿听说夫子弃官出走,立即命我来探询究竟,孔子啊!并没人得罪您,为什么要离开呢?”
孔子回道:“我可以唱首歌作为答复。”
于是,孔子抚琴而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大意是说:那些迷惑人的妇人,会影响政治,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出走了。那些迷惑人的妇人,足以败国亡身。我已尽力,无法力挽狂澜,倒不如优哉游哉地去度余生吧。
师己听孔子唱完,一阵心酸,不觉涔涔泪下。他知道已经挽留不住,只好含泪和孔子珍重道别而返。
孔子选择去卫国是有理由的。第一,卫国有一位孔子非常推崇的贤人蘧伯玉(名瑷,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其次是卫灵公治理卫国三十余年,社会非常安定。最主要的是,子路的岳母家在卫国,他的妻兄颜浊邹可以对孔子一行人有个照顾。
不料,颜回却提出反对,他说:“卫君不能用蘧伯玉,算不得是一位贤君,再说卫夫人南子素有丑闻,可见卫国教化不良。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夫子为什么一定要到卫国去呢?”
孔子说:“卫国确实有不少贤臣,例如史如这个人,正直得像一支箭,邦国有道,他是如此,邦国无道,他仍是如此。至于蘧伯玉没有出来做官,也许是未曾受到推荐的缘故。南子出生在宋,后来嫁到卫国,关于她丑闻的事,错在她的父母,我们不能一口断定是卫国的教化不良。”
卫国就是现在河南省的卫辉、怀庆两府。当年周武王少弟康叔封于此,算起来,卫、鲁两国也有姻亲关系。
一行人进入卫国,到达一个小镇上休息,当地一个驻守边关的小吏,久慕孔子的大名,想要求见。冉有认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官吏,夫子大可不必见他。孔子则认为无妨,于是这位瘦老头被引了进来。
孔子和蔼地询问说:“高寿几何?工作忙否?”
“虚度七十有五,老了,不中用了。不过,由于工作的关系,倒经常可以见到一些名人。”
他和孔子谈了很久,对孔子的学识及品德愈发敬佩。他辞别出来后,对孔子的弟子说道:“我今天能幸运地拜见孔子,真是三生有幸!他竟是如此地伟大!孔子的才能,如果仅限于鲁国国内,那才真可惜呢!我认为这是老天爷使孔子为警世的木铎,让他传布道声,你们大可不必灰心。”
“木铎”是金属的铃,而以木为舌。如果以金属为舌,就叫“金铎”。当时,政府每逢颁布法令时,就摇铃使百姓们注意倾听。
这位守关小吏的意思是,上天有意让孔子警告天下人民实行正道。弟子们听他这么一说,深信自己未来的任务以及孔子的理想必可在别的国家得以实现。
孔子乘坐的车子,轮流由弟子们驾驭。古时候的读书人所学习的课程中,就有“御”这一科目,所以个个都能驾驶。
有一天,正好由冉有驾车,孔子一路观赏风景,此时快要接近卫国的都城了。孔子对冉有说:“看起来,这里的人口众多。”
冉子答道:“是啊,这里的确是人口很多。人多了以后,该怎么做呢?”
孔子说:“使他们富裕。”
“富裕了以后呢?”
“就得施以教化,使他们学习礼仪,懂得做人的道理。”
这时候,性急的子路,插口说道:“请问夫子,怎样才算是君子?”
孔子说:“修养自己着重于一个敬字。”
子路接着又问:“这样就够了吗?”
孔子说:“修养好自己,再来安定别人。”
“这样就够了吗?”子路仍然追根究底地问下去。
孔子不厌其详地告诉他说:“自己修养好了,再进一步去安定百姓。讲到修养自己、安定百姓,就连尧、舜恐怕还不能完全做到呢!”
说着说着,已经快到都城。卫、鲁两个小国都是周公之后,建国已有几百年,彼此间没有发生过什么纠纷,人情风俗也大同小异。一般老百姓听说鲁国的孔子来到卫国,个个额手称庆,盼望他长住卫国,帮助卫君改革政治,使人民过上安乐的日子。
孔子一行就在子路的妻兄颜浊邹的家里安顿下来。颜浊邹是卫国的贤大夫,他对孔子仰慕已久,此次孔子歇在他家,他感到莫大的光荣,故而热忱地接待,谦恭有礼,丝毫不敢怠慢。
卫国的将军文子,敬重孔子是当世的圣人,他曾竭力向卫灵公推荐,盛赞孔子的学问道德。
卫灵公年纪比孔子小十多岁,他知道孔子是名闻天下的大学者,如今来到卫国,当然感到荣幸,但又不知如何起用他,因此,当他第一次接见孔子时,只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说:“您在鲁国的时候,俸禄多少?”
孔子见他问出这种无关宏旨的小事情,心中有些不悦,但仍压抑住自己的不快答复道:“俸米六万斗。”
卫灵公随即吩咐比照鲁国的俸禄给予孔子,但没有和孔子谈论政治上的问题,似乎没有起用孔子的意思。
卫国有个美男子名叫弥子瑕,卫灵公非常宠幸他。有一天,弥子瑕对子路说:“夫子如想做官,只消我一句话,就可以办得到。”
言下之意,要孔子买他的账,亲自去拜托他,他就可趁此自抬身价了。
孔子岂是这样的人,当然不肯答应。不答应倒也罢了,却使这位小人恼羞成怒,怀恨在心。
卫国另一位权臣名叫王孙贾,他很敬佩孔子,深恐孔子会因失望而离去,心想如果卫灵公不能用他,就把他收为自己的部属,以壮大声势。他以试探性的口吻对孔子说:“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
奥是屋子的西南隅,是尊者所居的位置。这句话是比喻与其盼望位尊者起用,不如阿附权贵。也就是说,卫灵公不能赏识你,我可以录用你。当时的卫国,确实也是如此。这和鲁国的三桓专权是相同的情况。
孔子的答复是:“不行,这是不对的!如果获罪于天的话,再怎么祷告也是没有用的。”
可是,这么一来,孔子又多得罪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