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焦灼不安地在阿鲁鲁镇等待高更的到来。他在给高更的房间不时添置东西的同时,还继续了以向日葵为主题的创作。他打算把它们挂在房间的墙上,装饰画室,以迎接高更的到来。
在文森特看来,向日葵这种非比寻常的太阳之花,是光和热的象征,是他内心翻腾的感情烈火的写照,是他苦难生活的缩影。在巴黎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几幅《向日葵》,其中有一幅即将枯萎的向日葵就是他当时苦闷得要窒息的心情的写照。画面上,向日葵暗红色的花茎被剪断了,花瓣和花盘因为缺水开始收缩,但花瓣上明亮的黄色仍然浓烈,和浅蓝色的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相呼应的是融会在浅蓝色笔触中跳动的点点红色,就像一片小小的火焰,让人觉得生命还在跳动。
在阿鲁鲁镇的生活,让文森特看到了与巴黎不一样的向日葵,这里的向日葵没有一丝阴影,它们完全是在跳舞,在向日葵的天堂里恣意地跳着火焰般的生命之舞。在不同的背景上,文森特让各种不同的明亮的铬黄,在形态各异的向日葵上闪闪发光。然后,他用橙黄色的画框把这些向日葵镶起来,仔细地挂在墙上。后来,住进黄房子的高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在刷成黄颜色的房间里,带紫色花盘的向日葵突出在一片黄色的背景之上;花梗浸在一只黄褐相间的壶里,壶放在一张黄褐色的桌上;画面的一角上是文森特生气勃勃的签名。早晨,黄色的太阳透过房间里的黄色窗帘照射进来,所有的一切便一派生机盎然地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
文森特把黄色称为“爱的最高闪光”。在高更到达之前,他兴致勃勃地把黄房子的外墙用黄颜色重新漆了一遍。这使得拉马丁广场边上的居民都觉得十分有趣。梵.高也据此画了《梵.高在阿尔的黄房子》:深蓝色的天幕下,阳光透过巨大的空隙流淌进黑暗的屋子里,让整幢房子都放出光亮;那个在黄房子前面匆匆行走的男子,便是文森特自己。
那时的高更生活潦倒,又患了赤痢,虽然接到文森特三番两次的来信邀请,无奈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幸好有德奥帮他卖画,而且又借了点钱给他,这才好不容易搭车前往普洛班斯。途中换了几次车,火车一路上摇摆颠簸,天亮前才抵达阿鲁鲁村。
他不好意思去搅扰文森特的美梦,就在一家全天营业的小咖啡馆里,一直等到天亮。这时候,老板忽然很好奇地走过来打招呼:“你是梵.高先生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好久以前,梵.高先生就画了你的肖像,到处让街上的人看。他说,这位朋友快要来啦。我们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所以就一眼认出来了。”
“是吗?文森特果然期待我来啊!”
在这一刻,高更感到一阵无比的温暖。啊,可贵的友情!
曙光初露,高更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那间黄色的房子。文森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起来,打开大门一瞧,高更已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啊,你果然来啦,终于让我盼到了。”
欣喜若狂的文森特紧握着高更的双手,亲密地与他谈起当年在巴黎握别以来的经历。高更看到墙壁上有几行字:
我的灵魂是圣洁的,
我的精神是健全的。
“喂,你先带我去逛街吧。”
于是两人一同去逛阿鲁鲁村的街道,文森特又带他去看自己常去写生的地方。
从此以后,两个人就生活在一起了。
文森特首先提出以下两个问题:
高更说他自己生病了,病况到底如何?他对我的作品有什么看法?
然而,眼前的高更完全不像生病的样子,反而像运动员一样健康,身心活泼。
此外,他的生命力很旺盛,每隔两三天就要上街,寻找物美价廉的商店。进入咖啡厅,好像跟里面的客人是多年好友一样,话匣子一打开就无法收拾。
他还懂得制作画框,烹饪方面也有一手,这更令文森特深感意外。
高更从文森特的作品里选出《播种者》《向日葵》和《寝室》等几幅,他对文森特说道:“这些都很不错,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事实上,你的作品正在改变哩。”
“是吗?自从我来到阿鲁鲁之后,将整个身心都跟自然绘画结合起来,内心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
文森特感动之余,心里也在感叹:“还是老朋友说得对,但愿以后的情况会变得更好。贝尔那尔、斯拉、高更的朋友拉帕尔等人最好也一齐来,这样就可以在法国南部开创新画家们的画室了。”
德奥弟:
高更已经来到阿鲁鲁了,从外表来看,他比我还要健康。
你帮助他卖画,他很感激,我也替他高兴。
他这个人很风趣,倘若跟他朝夕相处,我有信心能够安贫乐道。他来到这里以后,想必可以安心绘画。
我自己的画卖不出去,心里当然焦急,不过,我深信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欣赏我的作品。那时候,我的画就会很值钱了。
有一段时期,我觉得身体不舒服,但高更来了以后,我就安心了,我担心生活费的压力会剥夺我的健康。又不想让你多费心,所以才感到苦恼。
我们住在一块儿,相安无事,每个月的花费不超过250法郎,有些画具可以自己来制作,这样还能节省一笔钱。你不必再担心我们的生活了。
就这样,他们俩形影不离,埋首于绘画,一块儿上葡萄园,画了一幅《摘葡萄的女人》。
文森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更的画法。
他俩的作风各有不同,高更是在画布前再三思考和计算之后,才开始动笔。文森特却匆匆忙忙地下手,然后才修改,这样当然会浪费不少的材料。
相处了两三个星期,他们彼此就已看出双方性格上的差异。
高更的态度一直很冷静,常常是满怀自信,不慌不忙。而文森特却始终热血沸腾,坐立不安。
“高更真不愧是伟大的画家!”文森特每念及此,就闷闷不乐起来。
“高更虽然称赞我的几幅作品,但其他作品怎么样呢?”
高更仅仅是口头上的赞赏,从来没有激动地“啧啧”夸赞过,有时候,甚至还不客气地予以尖锐的批评。
由于文森特一向尊敬高更,就像新兵对老兵一样,总是侧耳倾听不敢动怒。
“你的画缺点很多,不算十全十美。”
这是高更的评语,他就是喜欢这样说。
文森特多半都能诚恳地接受。不过,文森特到底也有自己的脾气,有时候也会在意见上发生冲突。
关于这一点,高更写信给贝尔那尔说:
我跟文森特的风格相反,尤其在绘画方面,难得出现相同的想法。他极力称赞都德、卢梭,我的想法就不同啦。他讨厌安哥儿、拉华埃、杜加等人,我则非常欣赏这些人。
为了能够融洽相处,每当发生争论时,我只好说:“老兄,你说得对。”他很喜欢我的作品,每当我绘画的时候,他总喜欢在旁边啰嗦,我就讨厌这样……
文森特的烟瘾很大,满屋子烟雾弥漫,有时两个人会不停地争吵。
“高更,我很疲倦,脑子糊里糊涂的,请你让我睡一下好不好?”
“你要设法振作一点嘛。”
“不可能,我的头脑愈来愈混乱了。”
“废话,文森特,你只是营养不良而已。”
“不,我想安静一下。”
“简直是胡说嘛!”高更大声叫嚷起来。那该怎么办呢?文森特嫉妒高更的健康,已经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了。
高更依然忙着画那幅肖像——《画向日葵的梵.高》,心里却不停地叫道:“文森特有了惊人的进步,他的向日葵……真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