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像大哥哥一样爱我一生,疼我一生,呵护我一生,用心捧了我一生,这是我最幸福的。如果没有你的呵护,没有你的全力支持,我不会走到今天。在此,我真诚地向你道一声:谢谢你,我亲爱的大哥!
亲爱的,如果我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两个孩子都结婚了,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而你却要面对没有我的后半生。我希望你找一个老实贤惠的女人,不然你会受气的,不要图漂亮,找个伴吧。因为你人太好,心太善。我总担心别人欺负你。我们的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也很懂事,这是你我最大的欣慰。等你老了那天,孩子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们那点儿存款也够你晚年用了。
要说的话太多了,越说越沉重,越说越痛苦。这三年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觉得人世间太残酷,太险恶,太不公平了!
好了,就写到这吧。我在天堂里祝福你和孩子们幸福,希望我们全家仍像过去一样充满欢声笑语。
亲爱的,让我留给你一首你最爱听我唱的歌《星星索》:“呜喂,风儿吹动我的船帆,船儿随着微风荡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当我还没有来到你面前,你千万要把我记在心间……”
好了,我到天堂里等你,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祝你和孩子们平安、快乐、幸福!
你的爱妻雅文 2004-3-8晚10点
回忆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就是选择了一个好丈夫。
无论我在外面受多大的委屈,他的怀抱永远是我眼泪的去处。他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脾气又好,从没有畏难情绪。即使不赞成我做的事,也会全力支持我。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给我朗诵起他写的诗:
还记得,
杏林湖畔那棵年轻的白杨树,
在月光下摇曳着美丽的身影。
它是我们初吻的见证,
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还记得,
运动场上那个俊俏的小女孩儿,
她那甜美的歌声,
她那清纯的心灵,
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幸福与憧憬……
初恋早已过去四十多年了,小女孩儿早已变成了两鬓如霜、满脸核桃纹的老太婆,却听到夫君如此的欣赏,心里当然很受感动。
我们相濡以沫、手挽手走过了漫长而坎坷的人生道路,如今,却面临着生死考验……
写完这封遗书,我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2004年3月9日早8点,我最后看一眼我的电脑,看一眼我的写作间,看一眼我的家,暗暗问自己:我还能回到这里吗?还能坐到我心爱的电脑前进行创作吗?这个充满温馨幸福的家是否还能属于我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无法预测我生命的裂谷到底有多深,更不知我脆弱的生命能否跨过这道生死大裂谷。如果跨过去,我将获得第二次生命,如果跨不过去,我将化作一缕白烟,同这个美好而残酷的世界永别了。
3月9日,我住进了天津泰达国际心血管医院。
2004年3月14日傍晚,黑龙江省作协副主席何中生先生,文学院院长、著名诗人李琦女士及文学院的周静,捧着鲜花,从哈尔滨专程跑来看望我。
晚间八点钟,洗澡时,我对着镜子最后一次欣赏我的脖颈。我的脖颈很美,很挺拔,白白净净的很光滑,丝毫没有六十岁老太那种皱皱巴巴的褶子。夏天,我爱穿没领的衣裙。先生也最爱吻我的脖颈。我又抚摸着两只光滑的胳膊……明天,医生要锯开我的前胸,切开我的两只小臂,取出动脉血管给我的心脏搭桥。我不知我的脖颈,我的胳膊,我的一切,是否还能属于我。
晚间十点钟,我和先生站在窗前拥抱告别,久久地沉浸在最后一个夜晚的沉默之中……
末了,先生习惯地吻了吻我的脖颈,嘱咐我:“你早点儿休息。什么都别想,好好睡觉。晚安!”他在隔壁开了一间病房。
我很快就入睡了,等护士叫醒我再次灌肠时,我看到窗外楼上的大钟已是第二天清晨六点了。我知道并非完全由于护士给的两片安眠药在起作用。因为我的痛苦不是在今天,而是早在半年前就开始折磨我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听天由命吧!人一旦豁出去,反倒平静了。
七点十五分,我靠在床头写下最后一篇日记:
“今天是2004年3月15日,我看到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不知是阴天,还是晴天,就像不知道我的生命结果一样。我感谢上苍给了我如此平静的承受力。我看一眼茶几上的鲜花和外面的天空,但愿这不是最后一眼。如果真有上帝,我祈求上帝赐给我第二次生命……”
写完日记,我躺下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雅文,醒醒吧,该上台了。”先生叫醒我时,我又睡了一个多小时。
护士后来告诉我,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病人,上台前居然睡着了。
我被推出门的刹那,最后看一眼窗外的大钟——九点十五分。
我看到孩子们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先生拉着我的手,边走边贴着我的脸,亲切地嘱咐我:“雅文,别紧张!我在外面陪着你,手术一定会成功……”
我向家人,向何副主席、李琦院长挥了挥手,就被护士匆匆地推走了。
躺在车上,我觉得自己就像母亲去世前一样,就像一片树叶扁扁地贴在床上,母亲活到八十九岁,我还不到六十岁……
我被推进手术室里,发现所有的面孔都一样,口罩捂得严严的,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我知道,我的生命就交给主刀的刘晓程院长及医护人员了。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最痛苦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亲人。
先生告诉我,当他看到手术室厚厚的大门被关上的刹那,他的心突然好像被掏空了。他不知这扇大门是否会将我俩隔开两个世界,他不知再见到我时,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他经历了一生中最焦急、最难熬的十几个小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抓心挠肝。他一次次地趴在手术室门外的地上,听着手术室里的动静。可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焦急的心跳。一直等到晚间十一点二十分,刘晓程院长出来告诉他:“手术结束了,雅文大姐的心脏复跳了。”听到这句话,先生的眼圈“刷”地红了。
3月16日上午,我经历了因渗血不止、输了近5000CC血和血浆、难以关胸的十四个小时大手术之后,周身插着氧气管、吸痰管、滴流管等各种管子,打着吊瓶,盖着白单,像死人似的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六号床上,昏昏沉睡,只觉得有人拍拍我的脸,听到一个声音在唤我:“雅文大姐,醒醒吧。今天是十六号了,手术做完了,给你心脏搭了六个桥,把你破碎的心修好了。”
我恍恍惚惚觉得这声音很缥缈、很遥远,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我不知自己是在阴间还是阳间,不知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我才从懵懵懂懂中渐渐醒来,听出是刘晓程院长,却睁不开眼睛。但我记得是3月15日9点15分被推进手术室的。我奇怪,手术怎么这么快就做完了?其实,我在生死界上已经度过了一天一夜。
我极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用蒙眬而虚幻的目光,扫视着被切开的两只小臂及锯开的前胸,三处刀口都用厚厚的纱布包着,这才意识到:我终于活过来了。
那一刻,我对医护人员的感激之情,是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的,所有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真正“死”过一回、亲身经历过获得第二次生命的人,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救命之恩。
刘晓程院长握住我的右手,让我用力握,又握住我的左手,然后又让我动动双脚的脚趾,问我:“你能记住你病房的电话号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看到我一切正常,刘晓程带着医护人员走了。
我懵懵懂懂听到一个声音在对我说:“雅文,你终于活过来了,你一定要写写你自己,把你六十年的人生真实地告诉人们,不然就这样走了,太遗憾了。”
我知道,那不是别人,而是我虚弱的心灵在对我说话。我知道它被挤压得太久太久,太需要宣泄和释放了。
于是,就在这重症监护室里,就在我的生命徘徊于生死边缘之际,我决心写出我的一生。从这一刻起,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又日夜鼓噪着我、呼唤着我,就像手术前鼓励我一定要跨过生命大裂谷、顽强地活下去一样,一个新的生命支点又开始支撑着我极度虚弱、随时可能发生术后并发症的生命!
麻药劲儿过了,三处刀口开始剧烈地疼痛,无法入睡。我的思维却完全沉浸在对自己人生的遐想之中,大大缓解了我肉体的痛苦。
后来,朋友说我:“雅文,你太厉害了。我相信别人可以打死你,但却不能打败你。打败你的只有你自己。”
是的,我曾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
在重症监护室里,我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三处刀口剧烈地疼痛,口渴难忍,却不让喝水,护士只能给一块冰吮两口,嘴唇暴起一层层硬皮。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不能讲话,只能按照护士事先教的手势动一动手指。护士不停地帮我捶背,让我咳嗽,让我把气管里的痰咳出来,每咳一下,刀口就会钻心地疼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左前方的监视器,看着我的心律和血压在生命最微弱、最危险的界线上徘徊。每当心律升到危险界线时,护士就急忙让我做深呼吸。我每呼吸一次,都要使出全身的气力。
躺在生死界上,对人生,对生命,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悟:人死如灯灭,恩仇荣辱,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此刻,最真实的是我还活着。
三天后,18日上午11点20分,我被推出了重症监护室。早已等在门口的先生,张开双臂激动地奔过来……
接下来,我承受着术后最痛苦的阶段,三处刀口钻心的疼痛,日夜不停地折磨着我,每次翻身,都能听到锯开的前胸骨被钢丝缝上后的摩擦声,每次起身去厕所,都要抓住床扶手折腾半天,使出全身的气力才能爬起来。
但我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因为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痛苦都会过去。护士发的去痛片我一片没吃,我怕吃去痛片对身体不好。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第三天,我在先生的搀扶下,就扶着墙在走廊里一步一步地走动了。
十几天后,为了给刘晓程的报告文学增加一些内容,我拖着极度虚弱之躯,采访了两个即将手术的外国患者,还走进手术室,观看了一台刘晓程为美籍华人做的心脏大手术。
4月3日,我怀着虽然虚弱但却“健康”的心,在先生和孩子的陪同下,踏上了回家的路。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能体会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了!躺在车里,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活着真好,活着真好,活着真好……
是的,生命终于又属于我了!
我望着窗外的一切,感到既陌生,又亲切,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有一种看不够的贪婪。阳光大好,万里无云,悠悠小风吹拂着二十天前还是枯黄现却已变绿的树叶,吹拂着刚刚泛青的小草……阳光,小风,小树,过去司空见惯的一切,今天突然变得如此亲切如此美好了。
但我知道,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只是我的心变了。
我好像重新诞生了一次,好像返璞归真了。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大彻大悟吧。仔细一想,婴儿出生时,心灵本来是纯洁而美好的,没有任何奢望和欲念,只是长大变成社会人以后,才有了各种各样的欲望,才有了数不尽的烦恼。
一路上,我一直在为自己庆幸,庆幸我无意中结识了刘晓程。可是,另一种思绪却又缠绕着我,假如我不是一名作家,不享受医保,我是穷山沟里的农妇,我是每月仅有一二百元的下岗女工,没有能力支付两次十几万元的手术费,那么,我将如何面对这场灾难?又将会有怎么一番人生结局?那四百万像我一样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心脏病同胞,他们什么时候也能像我一样,获得手术机会?中国百姓看病贵、手术难的问题,何时才能得到解决?我把这番思索,写进了刘晓程这篇报告文学里。
手术这段时间,我一直被亲情、友情和领导的关怀包围着,这使我对人性、对社会又有了新的认识。
术后不久,中国作协《作家通讯》主编高伟先生和刘涓迅处长带着礼品,代表中国作协创联部从北京专程跑到北戴河来看望我。紧接着,《人民文学》原主编、著名作家程树榛夫妇手捧鲜花,也来看望我……
6月29日上午,我家又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
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常务副主席陈建功、书记处书记田滋茂、中宣部文艺局文艺理论处处长梁鸿鹰、中国作协办公厅主任陈崎嵘、中国作家网主编胡殷红等领导,带着从北京带来的七个头的蝴蝶兰及贵重礼品,来看望我。
一个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苦孩子,一个屡经坎坷、大难不死的作家,看到领导如此关怀,我备受感动。尤其使我感动的是金炳华书记说的一番话:
“雅文,你抓到《盖》剧这样一个弘扬中华民族志气、讴歌国际主义精神的题材,不仅在国内引起强烈反响,而且在国外也引起了很大反响。你对文化事业是有贡献的。可是,你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首肯,反而受到这么大的伤害,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应该发生!这也是文艺腐败的一种表现……”
三年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首肯,我这颗刚刚搭了六个桥的虚弱之心,顿时又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
“金书记,听您这么说,我心里感到一丝安慰。作为一名作家,我没有过高的奢望,只希望能得到公平的承认。这些年来,我一直为正义呐喊,为他人呼吁,可是轮到自己头上,却没人为我说一句公道话……”
金书记说:“雅文,你不要难过,中国作协的领导都很关心你,今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找中国作家权益保障委员会,他们会全力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