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强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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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弃子

“走”,多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成为了女孩这一夜最困难,最奢求的动作。

身前的男子机械式的完成一次次的出剑。每一剑都带起一蓬鲜血,抑或一个生命。

即使他用他并不算宽阔的后背紧紧的护住她,但依旧挡不住飞溅的鲜血和冰寒的雨滴,每一滴,都像是重锤一样敲打在女孩的心上。

一条街巷,又一条街巷,横刀劈来,就挡开,冷箭飞来,就挥去。挡不开,挥不去,就让它们落在身上,然后继续向前。

而在这样的过程中,男子高大的身形也愈发的佝偻,萧索了。甚至,女孩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受了那么多伤,还能够继续前行的。

当女孩剧烈的喘着气,用一双因过度用力而麻木的腿支撑着站在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面前时,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身上那染血的布衣和紧紧攥住的信封让她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那个护送他到这里的男子,他身上的伤口密不可数,像是一个血人一样。

“我们过来了。”女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男子的眼睛微微的亮了亮,嘴角吃力的扯了扯,便倒在了地上。

他的任务完成了。

青年平静的走过来,没有理会那个死去的死士,从女孩手中接过信,信手揭开了火漆,抽出了里头的纸张。

“嗯?”刚刚看了一眼,他就皱了皱眉头。又转过身,走到火炉边上,将那信纸对着火光映了三五下,也没见出有什么反应,再淋上水后,仍不见变化。

凝视了女孩半盏茶的时间,青年终于叹了一口气,将信纸随手丢在了炉边上。火舌卷起烈焰,开始一点点的蚕食起信的边缘。

“休息会儿吧,明天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说罢,他便离开了堂前。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的身后,女孩忽然发疯了一样的扑过来,倒在了火炉边上。对滚烫的火焰毫无察觉似的,伸手从火炉中抓出了那信件。

宽大的血色布衣包裹着女孩娇小的身躯,她抬起颤抖的手指,一点点的摸着那柔软的信纸。

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直到将整张纸都触碰过一遍才停止了摩挲。

信纸落下,飘入火中,在女孩逐渐空洞的目光中化为灰烬。

窗外雨声渐止,激烈的交响曲走向了悲壮的尾声。

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最后在炉前一点点将那张没有任何字迹和机关的书信“看完”的女孩,将自己的生命和书信一同燃尽了。

“我...我们被抛弃了...”

这个身体原主人的一生很简单,但走过那些漫长的重复的时光,看过千万次的柳枝浮动后,再见到最后这支花朵再雨夜里的凋零。张心陶仍旧忍不住沉浸入了其中,等到重新清醒过来时,脸颊上已不觉多了两行清泪。

“被抛弃的不只是你。”一个空灵中带着冷漠的声音忽地在她的耳畔响起,张心陶错愕的转过头。

不知何时,屋子的门口已经站了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宽大的衣衫并不能完全掩盖住她玲珑的身材,反倒频添三分冷艳之感。

“昨夜,张九龄府上驶出的亲眷马车遇袭,死者八九,余者也多为重伤。可等到捕快赶到时,却发现队伍里的大多是张氏一族的外围亲属或者仆役侍者。而张九龄的血亲均不知去向。”

“同样,昨天你看到的那个人的府周围,也多了不少来历不明的游荡者。如果他没有在夜里偷偷从暗道中将你送到这里来,那些游荡者今天就会出现在我这附近了。”

说话间,她缓缓地走到张心陶近前,躬下身玩味的盯着她。这时,张心陶才注意到这个说话从容的女子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面颊白皙,鼻梁高挺,碧色的瞳仁让她看上去不似中原人,而更像是一位肤白貌美、金发碧眼的中亚人。

“换句话说,一夜之间,为了让血亲成功脱身,张九龄一连牺牲了与他关系不大的外围亲眷,也用一封什么字迹都没有的书信将大片盯稍的人勾引走了,还成功转嫁祸患。我委实想不明白...”

一旁一直紧跟着女子的侍女心儿忍不住轻轻的扯了扯女子的衣袖,打断了她的话:“夫人...她刚刚恢复过来...”

“你...算了...”女子皱了皱眉头,扫了眼心儿,又看看张心陶脸上尚未干涸的清泪,终于吸了一口气,提顿了片刻,又长长的呼出来,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夫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这跟她的身份也有关系...她的有些话别往心里去。”见夫人离开了房间,心儿赶忙走到张心陶面前,安慰道。

“谢谢,我无事。”张心陶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示意心儿她的心理状态尚算良好。尽管不清楚那个女子的真实身份,但她也能隐约有所猜测,也大抵知道刚才如果没有心儿的打断,这个被称作“夫人”的女子会说什么。

那个她只不过是一个来京城寻求亲属庇护的无依无靠的女子,却因为一封没有任何意义的书信将一个看上去位高权重的人物拖进了某个看不见的泥沼之中。就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然书信并非出自她手,但带来坏消息的信使会受到憎恶也不过人之常情而已。

现在,那个她已经在昨夜和炉火作伴,留下一副空洞的躯壳令那光芒带着张心陶的灵魂照进。她的苦难,她感同身受。而今后,带着这副身躯继续在这个世间活下去,更值得张心陶去追随。

“那就好。”听到张心陶的回答,心儿笑起来,牵着她的手道:“外面现在很危险,不如你就在这里停驻一段时间吧。”

“不用经过那位...‘夫人’的允许吗?”

“不用,夫人没有一上来将你赶出去,就是默许了你在这里居住。”心儿的脸上浮现出幸运的神色:“她不是一个那么在乎地位的人,我虽然是她的侍女,但夫人很少对我呼来喝去,就像是对待女儿一样对待着我。”

“那,好。”张心陶点了点头。

她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刚才见到夫人时的样子,她眼中也泛着光芒,尽管没有心儿眼中的那么纯净,带上了一抹黑色的阴影,但大多数的位置,都带着柔和的白光。

“或许,这个白光和一个人的心性相关?”她在心里默想着。只可惜她看不见自己眼中的光芒,也便无从推知这个猜想的准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