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强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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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北归

“你决定离开了?”夫人手指轻轻拂过庭院中含苞待放的花蕾,背对着张心陶问道。

“嗯。”

“为什么?”

“为了去看看这个世界。”

夫人眉头皱了皱,转过身来,望向这个眼身倔强的女孩。见她眼中不见丝毫玩笑之色,才笑道:“好理由。即使是我那边,也很少有人会将一次出走说的这么有诗意。再想想别的,现在天下尚算安定。过了这么久,张九龄已经作古,那些关于他的破事也大多尘埃落定,也不大会有人再盯着你一个人。此时离开的确是个不错的时间点。说说看,这个理由你编了多久?”

“一个...”张心陶下意识地想回答,只是话刚出口,就碰见了夫人那玩味的眼神,声音也戛然而止。

不过,即使注意到自己上了套子,但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我会走的。”

“就是说,我同意与否,你都会离开是吗?”

张心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夫人却似是来了兴致,伸出葱白色的手指轻声盘算道:“我看看,之前让你出去的几次采买,回来的时候,那些采买来的物品大多不能完全抵上你带走的钱财。我当时只是以为你和心儿一样,遇到了什么零食杂耍花掉了。现在想想,你从那是就开始偷偷存钱了吧?”

“是。”已经被看穿了,张心陶也便没有了继续遮遮掩掩的理由,大方的承认道。

说罢,提顿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出去看看世界,的确只是一个借口。但...”

“但外面的确有什么东西,你一定要去找寻是吗?”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来这里的第二天。”

“那现在你来了多久了?”

“三年。”

“那为什么不在来这里的第二天就离开呢?”

“那时不敢。”

“不敢什么?”

“...不敢去找那个人。”

“那为什么现在又敢了呢?”

“不,”张心陶摇摇头,道:“现在还是不敢。只不过,我怕来不及。”

夫人没有去问这个女孩口中的“来不及”是指什么,只是指了指远处屋里东扫扫,西扫扫的侍女心儿:“你走了,她会很伤心。”

“我对不起她和夫人。”

“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他送过来的一个拖油瓶,我这小院子也用不上两个侍女,你若离开,我求之不得。至于她,”夫人冷笑:“就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能了事的。你信不信你明天突然消失后,她就会哭个大花脸出来。”

夫人从不开玩笑,甚至很多话说的都很保守。如果那个她叽叽喳喳交了三年的“张姐姐”忽然有一天消失,这个丫头恐怕会郁郁很久。

“对不起。”

“我说了,跟我说对不起没有用。”

“可我只能说对不起,也只能说给夫人一个人听,只希望夫人在我走后能替我转告下心儿。”

“要说自己说去,不要老是找别人来代替!”不知为何,夫人的情绪忽然有些激动,侧过脸去。

她的眼里有晶莹闪动,却用力的将双眼睁大,因为只要一闭眼,就会有泪水流下来。

过了良久,张心陶才见她平静了下来,这一次,她的话忽地平和很多。

“你走吧,你的话,我会转告的。”

当最后一缕夏风吹尽后的那个天光微亮的清晨,一个背着小包袱,正值二八年华的女孩走出了一间位于启夏门外的通善坊的宅院,一路出了神京城的北门,一路向北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刻,那个一直从容的夫人会面临崩溃,也不愿意去想象那个傻傻的心儿会在发现她离开后有怎样的痛苦,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但是,不走上一遭,又如何能知道结局?

就这样,张心陶上路了,在天宝初年的秋天。

从长安一路出发向北,一路途径雍州,蒲州,晋州,滁州。张心陶的足迹跨过了大半片的关中平原。

相较于之前用灵气御风飞行,日行万里。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受,真真实实的用脚步去丈量这片土地。

老实说,这样的感觉并不好。

出门的第一天,一人背着包袱独行的她就被那些市井流氓的眼光看的浑身难受。在那一双双毫不掩饰的猥亵目光中,张心陶能看见那些人眼中的白色光芒暗淡的可怜,大多数的地方,都被漆黑的颜色笼罩着。

于是,她咬着牙用不多的盘缠,买了一套男装,束上了裹胸布,用煤灰在脸上铺上了两三层,才继续上路。这样一来,尽管有些难受,但那些恶心的目光也消失了。

再走到后来,秋风吹起,空气愈发的干燥而冰冷起来,她的脚裂开了一道口子,每走一步,就会疼一下。走上一天的路,脚底便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到了晚上,张心陶就坐在某个廉价客栈的小房间里一点点的将血痂撕开,抹上一点草药汁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干别的事情,只能静静的披上一层薄薄的破棉絮,蜷缩着身体等待下一个天明。

从上路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已经无法停下来了。身上的盘缠一点点的变少,有时候即使是最便宜的客栈,也已经让她感到了吃力感。接下来走向终点的每一步路,都需要她的精打细算。

“每天三个烤馍,客栈挑城市角落最便宜的,我还能坚持十天。如果每天再少吃一个馍,再走的快一点,能坚持十三天。差不多就能到了。但愿那个隐藏的秘境入口现在在那里。”她在心里小心的盘算着。

只是,再多的计算都抵不上一场突然的变化。

当张心陶在门板缝隙间漏过的晨光中醒来时,她找遍了周围所有的角落,都没有看见那个破旧的包袱。

那里头,是她所剩无多的铜钱,她昨夜咬着牙省下来、准备第二天早上吃的小半块烤馍,以及临行前夫人给她的身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