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的风光主要在栈桥、鲁迅公园和八大关一带,那突出的是一个海滨特色,吸引的是内地客人。晨玉和水娟感兴趣的是水族馆和中山路。水族馆里陈列着大到虎鲸小到珊瑚虫的许许多多标本,也漫游着鲨鱼、狮子鱼、石头鱼和海葵、月水母等几百上千种海洋生物。置身其间,晨玉和水娟眼花缭乱,觉得海大出了不不少美出了不少。中山路是商场商店,拥拥挤挤密密麻麻,把两个人一直看得眼睛冒金星才算罢了。因为住的是姑姑的单身宿舍,晨玉与姑姑挤在一个被窝里,每天晚上叽叽嘎嘎说不完的悄悄话。水娟却很不满意,临走那天,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就埋怨华云老是一个人,埋怨着埋怨着就扯到卓守则身上了。
“你还别说,那年你跟卓守则那码事儿多亏了没成。你知他那新媳妇怎么着?儿子刚过周岁又怀上了!说什么还得生,不生三个四个就不算拉倒!这下好,管计划生育的算是有事干了!”
眼看婚期临近,华云突然决定回海牛岛,确是与卓守则的那番表白有关。接受卓守则的追求和同意与卓守则结婚,华云心里激荡的全是爱情,他一点都没想到卓守则会在爱情背后附加那么多内容。而那内容与她心目中的爱情和人生目标,实在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回东沧确是找的丹露。丹露是渔民的女儿,长得亭亭袅袅,说话做事却如同踏着风火轮。听过华云的话她说:“那你不是刚刚跳出一个坑又掉进一个洞里了吗?”
华云说:“也没那么严重吧?”
“没那么严重?我看是比那还严重!既然一切都是为了振兴卓家和为卓家多生孩子,你还上的这个学干什么呢?回去当你的资本家太太就得了吧!”
华云说:“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一刀两断?”
丹露说:“不一刀两断也行啊,回去再跟他谈谈呀!说不定一谈,他就把那个下半辈子扔到海里去了呢!”
华云不吱声了。离开青岛时,她原本并没有再也不回海滨风景区那幢新房的决心。自己毕竟老大不小,卓守则毕竟对自己一片真心,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也毕竟是自己多年的心愿;她寻思着,等冷静一段再跟卓守则好好谈一次,或许……没想让丹露一挑,她自己先觉出荒唐来了。的确,那是卓守则铁定的整个下半生的使命,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一次或者几次谈话就改变了呢!
这样想,华云就把后面的心思放到了一边。放到一边也还暗自揣着一种期待——期待卓守则会像上一次一样意外地出现到自己面前,向自己诉说爱恋和追悔。然而一直期待了几个月,卓守则非但影子没见一个,连书信和电话也没来过一个,华云这才大哭一场,彻底割断了那段情缘。也正是在那之后,年传亮和水娟才把她与卓守则的事当做故事说到了父母耳边。年打雷先是大发雷霆,责备儿子不该把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他;责备完了却又庆幸了一番:华云到底还是他年打雷的女儿!卓家那个小兔崽子到底还是败在他年打雷的女儿手里!筱月月除了埋怨更多的是后怕,说是华云真跟卓守则结了婚,自己这一辈子怕是就再也见不着女儿了——在她的心目里,自己从卓立群的五姨太摇身一变,成了年打雷的老婆和年传亮的妈妈,卓家的人尤其是卓守则,是早就把她恨进骨髓里的。为此,几次见到华云她都热泪涟涟。
华云对那些往事不愿提起,与卓守则分手后也从没联系过,但卓守则娶了一个新媳妇和生了一个儿子她是知道的,对水娟说的情况也并不感到意外。
“那怎么办呢?”她问。
“怎么办,他想让村里罚点款放他过去,你哥说也行,拿一千万来,少了一千万门儿也没有!这种人真是歪嘴子吹风一溜邪气!当初你要是嫁给他,还不知这一会儿怎么着呢!”
“当初说他差一点给活埋了,俺们同学可同情他了。”一直埋头看着卡通的晨玉脸上忽然烧起一团火,口舌也变得跟机关枪似的了:“可这会儿看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不是他,姑姑早就当上妈妈了!这种人真是一点就没有人性!”
华云对水娟和晨玉的心情也理解也赞同,自己有时想起来也忍不住要对卓守则生出怨恨。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处境和生存理念,她并不想过多地批判和谴责;便笑笑说:“好了我的大小姐,你也该收拾收拾了。要不赶不上汽车,你可只能靠两条小腿向家里蹦了!”
送走水娟晨玉,华云躺在床上,想起与卓守则的种种往事,心里禁不住涌起了一重哀怨。的确,如果不是为了救卓守则,如果不是卓守则的那个“使命”和“任务”,她何尝会落到眼下这种境地!何尝不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想到丈夫和孩子,华云不觉动了情怀,心沸了,血沸了,脸上和身上起了火,身子下边也跟泉眼似地,把一迭卫生纸和半面子床单给湿透了。半忪半醒迷迷糊糊中忽然传来叫门声。叫门用的是纯正的英语,一听就知道是与凯利同来的那位英国留学生莫德。莫德说凯利因为晚上吃了几个螃蟹,肚子忽然痛得不行,学校医务室已经找不到人了,让华云赶快去帮着想想办法。
凯利是英国籍的黑人留学生,有着一副宽圆形的脸,一张微微翘起的厚嘴唇和一双黑白分明、时而露出几分顽皮和戏谑的眼睛。他的父亲据说是非洲一位酋长,在当地声名显赫豪富无比,但他偏偏对东方文化有兴趣,在英国只待了两年便来到中国读起留学生。他到师院是实习,因为师院缺少外籍英语教师,就在华云班上代起了课。他对华云一见衷情,上过一堂课说过几句话,听过一阵笑声看过几个笑脸就被迷住了,非要请华云去游崂山三清宫,去见那位胳膊上吊得起两个小伙子的老道长不可。华云见他热情率真课也教得好,心里确有几分好感,但碍于年龄和与黑种人交往的种种忌讳,说了一声“Ietdown(对不起)”便逃开了。没想第二天下课后,凯利又一次把笑脸迎到了面前,说是要陪华云随便到那儿走走都行。
华云说:“随便走走?我可是除了月球哪儿也不去的!”
“月球?”凯利一怔,放声大笑,把眼泪也笑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正想去找吴刚哥哥,要回我的嫦娥姐姐哪!”说着拉住华云就走。华云慌了,连忙拿出课程表,说自己还得参加课后讲评会和班会,否则就是旷课,就得被扣发工资和开除,凯利才悻悻然地离去了。连续两次邀请遭到拒绝,礼拜六下午凯利干脆找到宿舍,咚咚咚地敲着门,非要与华云Negotiation(谈判)不行。这一次华云被难住了,开门吧担心他进了屋要胡闹,不开门吧又怕影响了与外籍老师的关系。她只得用一支竹竿,隔着晾台敲着丹露的窗子。丹露是工农班毕业后,与华云一起留校做了班级辅导员的,听了情况,她踏着用洗衣板搭起的“天桥”,小心奕奕地进了华云屋里,与华云一起出现到凯利面前说:“本小姐可是这儿的主人,也想跟你交个朋友。怎么着,咱们也一起找个地方Negotiation(谈判)去?”凯利不得不罢了手,接下一连几天见到华云都远远的,不肯靠前了。华云心想对这种热度过高的留学生也只能如此,就把事情丢开了。听说凯利食物中毒,她只得赶紧打了120,又与莫德一起陪着去了医院。挂号、检查、化验、取药、打吊瓶……整整一个过程下来已经是凌晨两点。莫德借口明天有课先溜了,华云恨得不行,却也只得等吊瓶打过之后,搀着、拽着把凯利送回了宿舍。
因为是外国留学生,凯利的宿舍开是单人房间。把凯利送到宿舍门口华云本待离开,可刚一松手凯利就摔到了地上。硬着头皮开了门,把凯利扶上床,华云转身走人时,衣服竟然被凯利扯住了。她用力要拉开凯利的手,凯利却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把她紧紧地抱住了;没等她挣扎或者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就被生生地扔到床上;而与扔到床上的同时,恶狮般的凯利已经扑到她的身上,撕开了她的上衣,裂下了她的裙子,按住了她的胳膊,咬住了她的肩膀……
挣扎,反抗,呼救……可那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儿,几分钟过后便一切停止,天地间只剩下凯利和他的凶猛狠勇、蛮横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