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这么对待我,我不跟他们合作,把那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退出来总行了!这你总可以帮我说句话吧?”从小餐厅向外走时卓守则提出了要求。
展重阳说:“百分之二十六的股金抽出来那公司还办不办了?你不该是想看着智新和泰明蜂鸟倒台吧?”
卓守则说:“那我管不了!他们能搞我的政变,我怎么就不能把股金抽出来!这个忙你展书记无论如何也得帮!”
“老卓,这跟保护民营企业家可是两码事。不经董事会讨论同意,别说是我,谁他也不敢说这个话!再说企业这么好发展这么快,真退了,将来你不后悔才是怪啦!”
接下展重阳又说了些什么卓守则一句没听进耳朵,他只记得从市委办公大院出来的一路上,把展重阳、展工夫扯到一起,一直骂了个碗豆下崽、黑老婆鱼发芽。
泰明蜂鸟总公司是不能去了,海牛岛的小洋楼是不愿意进了,卓守则只能回海州,回珍妮和白蔷薇的那个家里去。想到珍妮甜甜的热吻和白蔷薇呀呀的稚语,卓守则心里生出了几丝暖意。可站到自家楼下时却看不见一点光亮,上了楼进了屋,竟然也是空空的。这又是跑到哪儿玩去了?卓守则且惊且疑,把几个房间看了一遍,才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张字条:
我和蔷薇走了,你就不用找了。那些钱你也不用追,我不会给你,蔷薇她舅舅也不会给你的。你愿意多找女人多生孩子就多找多生吧,反正我和蔷薇是不回来了。
看着纸条,卓守则只觉得一阵头晕。
守着空屋子坐了一个多小时,卓守则觉得头重脚轻手脚冰凉,眼看就要垮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最难的时候,除了活埋、劳改之外最难的时候。可那时候还有一个同情自己、帮助自己的人,即使身在九层牢狱也还有一个人可以思念、向往,而眼下……卓守则觉出了悲凉、悲怆甚至于绝望。华云,他想起华云来了。如今,在这个浩浩苍苍的天地间,在这纷纷扰扰的人世上,怕是也只有华云能够理解自己、同情自己和给自己带来安慰和帮助了!
卓守则急于要见到华云的面儿,急于要听到华云的声音,急于要把一肚子的委屈向华云倾诉,便当即拨通了华云的电话。华云其时正给那位受托照看黑蜂房的哈族牧民写信,叮嘱他用寄去的二百块钱把损坏的蜂房修好,同时在老科学家坟上再添一层新土——老科学家的四周年眼看到了,那是理应祭奠一番怀念一番的。
“妈,你让他也代我给爷爷添几铲土。”凯华来到面前说。
“行,妈这就写上。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了或者家里有钱了,咱们就到草原上去,亲手给你爷爷立一座碑,让大家都记住你爷爷和他一辈子的心愿。”
“那可太好啦!妈,要是什么时候暖冰矿能开出来就好啦!”
“放心,总有一天……”
接过卓守则的电话,华云只得连忙搁了笔。
见面是在海边一家茶馆。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海上渔灯点点,天上星光点点,茶馆里人影点点,显得相当冷清。卓守则和华云坐下后,服务小姐送上一壶咖啡一盘干果,便不见了影子。
“华云!华云……”卓守则呜咽着,把华云的手便拉进怀里。“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呀!你哥不让我好日子过,外边的那些人不让我有好日子过,连我的儿子老婆也不让我有好日子过呀……”
华云心里五味杂陈。她与卓守则相识这么多年,如此悲怆可怜的情景还是第一次见——即使外逃时也没有垮到这种程度,颓唐绝望到这种程度。她任着他抓任着他拉。那使卓守则受到了鼓舞,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华云曾经是他的所爱,他的理想、天使和太阳,如今也还是他的所爱,他的理想、天使和太阳!热血在身上涌动,如果不是身在茶馆,他是非得要干点事情来不可的!
“别这样守则,别这样!”华云一面劝导着一面把自己挣脱出来。“你看看,你把我的手都捏痛了!”见卓守则还是不肯安静,才又说:“快坐好!服务员来了,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卓守则重新坐好,华云要来一条毛巾,看着他擦了脸和手。
“刚才你说的那些,我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你光埋怨别人,也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我?你说是从我自己身上……”卓守则愕然了,“我这大半辈子遭了多少难吃了多少苦,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就是知道我才这么说。”华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以为遭的难多吃的苦多就可以当成资本?就可以任着自己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错了也能得到同情和原谅?那你可想错了!”
“这么说你也以为……”
“那就看你是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了。”
“你是我的华云,我当然想听你说实话!”
“说实话也行,不过我的实话可不中听:你呀是自做自受、早该如此了!”
“你?华云……”
“对,就是我,我就是这么说的!你用不着一开口就是我哥如何如何。我哥是我哥你是你。你就想想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吧!娶了一大堆女人和离了婚还养着是你吧?破坏计划生育、强生超生是你吧?走私是你吧?搞封建家族家长那一套也是你吧?老实说,我都替你难过和丢人!你以为这是满清王朝和你爸那时候啊?你呀,早该清醒清醒了!”
华云说过鼻子一酸,泪水差一点涌出眼眶。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卓守则忽然站起,把桌上的杯盘食品忽拉一掀,愤然而去。
午夜的海滨之城星光点点,渔火点点,人影点点,只有退潮的海水低声地涌动着、叹息着。
自从父女合好翁婿相认,年传亮过得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年终分配时年传亮一下子拿出四十万,十万给晨玉补作嫁资,十万给华民当了医药费护理费,十万给晨军和甜甜(也包括水娟)做了生活补贴,另外十万一半留做自用,一半让红果寄回老家盖了一幢新房子。这一来红果欢天喜地,年传亮的那神仙当得就越发地滋味深长了。
没有想到的是神仙也有得病的时候。春节感了一次冒,一直就没有还过阳来;体温始终在三十五度左右,身上始终软绵绵地打不起精神,时不时地还咳嗽不断。先是当感冒治,治了三个月不见起色才进了东沧医院。东沧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说没什么大事,主要是与过劳有关。一位老中医贴到年传亮耳朵上说:“过了桃花运,就是骷髅山”的话你听说了没?年传亮说桃花运?你可真敢说!老中医说你瞒得过我是吧?里面都空了!年传亮这才不敢犟了,拉着老中医的手嘀咕了好一阵子。
自从与红果有了那层关系,年传亮就生出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那表现在生理上就是特别贪婪。按说五十七八岁的人就是有点性欲也强不到哪儿去,年传亮却一沾红果小鸟儿就奓翅膀。为了证明自己非同常人可比,几乎天天不断,非得达到如梦如仙的境地不可。从老中医嘴里年传亮听出恐惧来了。“分床!往后半月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超了!”回到家里他断然地做出了决定。一边“禁”一边就“补”。停了不少时候的“舔盘子”又捡起来。海参不但是做了吃还泡了冲水喝。鹿茸、海马、海狗鞭、洋参等也一齐上阵。然而折腾了好一阵子,体温还是三十五度上下,身上还是软绵绵的跟没了骨头似的。年传亮自觉不好,带着大路、蒙蒙直奔北京三零一。北京三零一做的是派特CT。先打同位素,打过休息半小时上检测床;在检测床上折腾了四十几分钟,结论好歹出来了:肝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保密!这个事儿只有咱仨知道,谁也不能告诉!”得知病情后年传亮说。因为事先他交待不管检查出什么病都必须跟他说实话,大路和蒙蒙也就没敢隐瞒。
大夫的意思是马上住院,年传亮问准只要确保进口药物并不影响治疗疗效,便毅然踏上归途:离村委会选举只有三个多月,这种时候他是不能远离海牛岛,单靠遥控指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