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名家散文:像音乐一样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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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歌声与你同在

生命已经走过许多时日了。可是无论面临着湍急而没有艄公的河流,还是走进了陡峭而猿猱哀鸣的峡谷;无论是病魔缠身,还是为俗事所累,我总会在头顶上的那片天空里寻找某种歌声:它有时轻缓而柔美,有时低沉而深情,有时则昂扬而无羁……每次我都会如愿以偿,从而产生出一种关于生命的感动,然后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声音融入进去。为此而产生出来的立体效果能使人很从容、很实在地漫步于生命之旅程。

这就是歌声的力量吗?这就是号称人类最原始的语言的力量吧!

在我的孩提时代,一日,当音乐教师的母亲在黑板上写下了“音乐能陶冶人的灵魂”,然后说起伟大的贝多芬把生命演变成了艺术。对于名人,对于陶冶,对于生命的演变我还很懵懂,但是我却屏气凝神地听进去了母亲下面的话:“假如你生病了,假如只有你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你一定很孤独很难受。倘使此时有一阵歌声远远地飘来,你一定会很惊喜地感受到这是你所听到的最美的歌声,你会不自觉地忘记病痛,产生许多关于由歌声带给你的抚慰与欢乐。”母亲说这些时,很美的眼睛里一派很柔和的光辉,致使我当时就想病一次,好去体验那种感觉。

若干年后,我逐渐悟出,历经生活磨难的母亲之所以能只身以柔弱之躯为我们姐妹遮挡一方风雨,把我们拉扯成人,是不是这种由歌声凝成的情愫已成了她血液中某种成分,从而便有了她永远的韧性,永远的柔情,永远的母性的伟大?

我真正地感觉出有歌声在我头顶上的天空荡漾的时候是下农村的日子,当时的我,并不具备对命运进行多少深层次思索的能力,我敞开年轻的胸怀接受一切。我们在荒山野岭垦殖,我们吃着没有油甚至没有盐的饭食,可是我们却顽强地把一粒粒种子埋进那些龇牙咧嘴的石头、盘根错节的蒺藜之中,即使是手脚淌血,即使是胳膊肿得碗粗,也毫无怨言,因为有歌声。

我们唱很革命的歌曲: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我们唱很缠绵很伤感的歌曲:异乡寒夜曲、三套车;也唱当时的禁歌:南京知青之歌,夜半歌声。这些歌声融化了我们的苦涩,升华了我们的情感,让我们觉得歌声和我们就正如我们和天空一样,春夏秋冬、寒暑更替是自然的,不容解释与分辩的。所以在日后的时辰里,对于那些浅斟低吟,那些无病呻吟,那些“世纪末”的苦恼,那些未来派的高声大叫,我们都能包容,都能淡淡地带着笑容静观却又任自己的音符和头顶上的旋律合拍。

真正为歌声而心颤而流泪的日子也是在下农村的日子。我们中的一个小伙子爱上了当地的一个山妹,可是那些憨厚淳朴的山民谁愿把自己水灵灵的女儿交给我们这一帮漂泊无定而又无视乡间野俗的游子呢?可是小伙子却爱得极实在因而极苦涩。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月光分外皎洁的晚上,那个山妹来向我们辞行了,过几天她就要远嫁山外,她泪流满面地为我们讲着她的确不愿远嫁,她就喜欢我们中的那个小伙子。我们为她流泪,为她诅咒命运,可是我们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她从那个命运的安排中拽过来。

终于,她要走了,我们都出门送她,默默地,非常肃默,非常凝重。突然,我们中的不知是谁,轻轻地对那个走在最后面、垂着头摇摇晃晃的即将失掉爱人的小伙子唱起了“三套车”中的那句“小伙子,你为什么这样忧愁”,像突然接受到的感召,像突然汇成的河流,我们所有的人接着唱了:“为什么低下了你的头……”那歌声虽带着苍凉,带着无奈,可是在众多的声音中却演变成了一种不屈,一种抗衡,一种经久不息的依恋。

当时的我,泪水纵横,只觉得心脏跳动得分外急骤,有一种想吻遍身边的树、草、身边的人,甚至是脚下的路的感觉。渐渐地我们放慢了脚步,看那小伙子抬起了头,很坚定地拥着那个山妹向前走去。此时,月光在这条弯弯的山道上弥漫着一种难以言传的美丽和温柔。似乎在这以后一想到这一幕,我的心底就要颤颤不已。为此,对于爱情,我总怀着一份诗意般的痴迷。

打这以后,我们似乎成熟了许多,想家了,把“异乡寒夜曲”唱得悲凉凄怆,扯得人心房紧缩不已,“静静的夜啊,冷冷的风啊,明月向西落”。唱罢,虽泪如雨下,可心里却开朗轻松了许多,然后枕着思念,竟能睡一个很酣的觉,做一个很青春的梦。同伴相继招工、读大学走了,送行时,一仰脖喝干了番薯熬成的酒,苦苦地说:唱一支歌吧!一个个或拿着竹筷,或拿着铁勺,敲着碗盘,摇摇晃晃地唱起来了,把以前唱的每一支曲子都重复一遍,直唱得唏嘘有声。唱完了,也就平静了,平静地为人打点行装,平静地一根扁担送人上路,看人一扬手把所有的过去都撂在这里。然后转过身,抬头望望天空,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作。

当今天,摇滚乐、西北风、港台金曲、“红太阳”等五花八门的音乐在歌坛争奇斗艳时,我就想,时代变化了,生存的状态已经异彩纷呈不可捉摸了,但是歌声荡涤灵魂的力量是亘古不变的,或许人们会越来越看重这份力量—在人们精神世界日趋丰富的时刻。

所以迄今已为人母的我,已经不再诧异在突然断电的晚上,五岁的女儿会偎依着我,请我为她唱歌,我的歌声在黑暗里悠悠升起,女儿很凝神地听着。此时,我总会感恩于这些歌,这些由无数个不相关的音符,把一个个情怀串起来而组成的一段段优美的语言,它给了我多大的幸运啊。

而在有一日,为人师的我,发现了一首很朴素的小诗,是德国诗人沙米素的《快乐地歌唱》,诗中反复地咏叹着:“只要活活泼泼地歌唱/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当即,我就把这首诗念给我的学生们,一念完,寂然了一瞬,就众说纷纭了,他们差不多异口同声地承认了歌声的力量。

一个女孩子闪着泪花对大家说起她外婆死后,送葬的乐队反复地演奏了《妈妈的吻》这首歌,以后她只要一听到这个旋律,就会想到关于外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她说是这歌声让她的思念绵长无尽了。一个男孩很有几分豪情地站起来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可是环境不允许他发展这份感情,他是唱着《让生命去等候》进行排解的,他说他要让自己在生命的过程中不断地完善、充实,他相信,他会得到他憧憬的一切。还有一个女孩很羞怯地说起她莫名地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可是那男孩却不理睬她,是《梦醒时分》让她走出了悲哀。还有人说起《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使他战胜了自卑。还有人说《我的未来不是梦》应当是最好的歌曲,因为它使人很踏实、很坚定、很有信心地去奋斗……或许这些关于歌声所产生的情绪效应还很稚嫩,很不值一提,但这不正显示出了歌声神奇的无所不在的力量吗?

那些在我中学时代流行的老歌,虽说带着“文革”浩劫的痕迹,但一样泛着历史的醇香。如果有一首歌,可以让人轻易地敞开心扉,那么它一定是悄然碰触了你记忆之门的那一首。其实在任何时候,只要有歌声,只要是歌声,都会给人带来滋润与向往,一些已经不再说的话,一些已经远逝了的人,一些曾经做过的梦,都会就着旋律流露出来了。

此时,我又听到我的头顶上荡漾着的歌声了,是“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是“我只在乎你”……生命的历程的确漫长而又不可预测,但是只要不放弃歌声,只要去歌唱,就会感受到头顶上的那片天空里总是有你合拍的音律,你并不单调,并不孤独,也不平庸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