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太宗李世民(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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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人生感意气(1)

几次接触之后,魏征也觉得太子并非朽木不可雕也,只要循循善诱,让他走上正道,自强自立,可以承续皇统,成为一代有作为的新君。他回想起承乾八岁被册立当太子时的情景,那么活泼可爱,弥漫着稚气的大眼睛滴溜儿转着,直如两颗熠熠闪光的黑珍珠。浅浅一笑,面容好像花一样开放,那么甜蜜、纯朴、神采飞扬,宛然象征着未来的辉煌灿烂。高祖驾崩,今上服丧期间,太子代替父皇处理国政,再一次展示了他的聪明和才干。“看来太子放荡不羁不是秉性所为,而是受魏王干扰,自信心不足而产生的后遗症。只要今上不偏向于魏王,太子摆正自己的位置,很有可能恢复被扭曲的心态,走上正道。”魏征这样想着,好似天风吹开云雾,心境豁然开朗,周身热乎乎的,脸上也绽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

承乾的转变也给李世民带来了一片光明,他满心舒展,公开对文武官员说:“外面传言太子的脚有毛病,走动不便,而魏王聪颖悟性高,又时常伴驾游幸,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开始揣度朕意,捕风捉影,追潮赶浪。要知道,太子的脚虽有病,但并不妨碍行走。《礼记》中说: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的儿子象已经五岁了。朕终究不会以庶子取代嫡子,开启夺嫡的祸源。”

群臣听罢,高兴得手舞足蹈,山呼万岁,声振殿宇,引起强烈的共鸣。

魏征辅佐太子承乾,果然产生了神奇的效应,一下便挽回了夺嗣换宗的局面。可是,天不假年,郑文贞公、太子太师魏征的病情急转直下。李世民接连不断派人前去慰问,赏赐药饵,奔走在路上的车马往来不绝。又派中郎将李安俨住在魏征家里,随时奏报魏征病情的变化。魏征弥留之际,李世民率太子承乾等驾幸魏府,至病榻前攥住魏征的手,说:

“爱卿,你不能离开朕,一定要把病治好。”

“臣舍不得离开陛下。然而大限已经到了,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啦。”魏征唏嘘啜泣,眼泪与鼻涕流湿了衣襟。

“卿家有什么话,尽管对朕说。”

“臣一生坎坷,晚年幸遇英主,得以寿终正寝,心已满足,别无他求。惟愿陛下龙体安康,坚持嫡长继承制,不再动摇。”

李世民受了感动,眼圈也红了,用手指着衡山公主说:“朕欲将小女许配给贵公子叔玉,无忌和太子可为媒妁。”

魏征激动得张开了嘴:“叔玉,赶快谢恩。”

“臣谢皇上隆恩。”魏叔玉当即跪到李世民的膝下,行了叩拜大礼。

“贤婿平身!”李世民温言软语地说,“你和太子既为兄弟,朕就让你留在太子左右,减轻你父亲的劳累。”

魏征胸脯一起一伏,完全沉浸在激情里,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皮,与世长辞了。时维贞观十七年正月十七日。行年六十四岁。

李世民诏命九品以上文武百官全都参加葬礼,并赐予手持羽毛的仪仗和宫廷鼓吹班送葬,陪葬昭陵。魏征的夫人裴氏推辞说:“亡夫平生节俭朴素,现在用正一品高官安葬时才可以使用的羽葆仪仗,不是他的意愿。”坚辞不受。而只用有篷盖围幛的灵车,装载灵柩出殡。李世民登上禁苑西门门楼,遥望上山的灵车,痛哭流涕。他亲自撰写了碑文,表彰魏征的功德。“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魏征《述怀》诗中的两句话,正好成了他一生的写照。李世民难忘魏征,常常登高远眺西北的九嵕山,寄托自己的哀思。又常常用深切怀念的心情和诚挚的语气对身边的大臣说:“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征逝世,朕失去了一面镜子。”

“魏征忠勤可嘉,”长孙无忌宽解道,“皇上给予他的荣耀,也已经高到了极限。倘若他地下有知,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

房玄龄、高士廉、马周和褚遂良等也一齐上前相劝,才止住李世民的悲伤。思前顾后的李世民决计将二十四位开国功臣的图像画在凌烟阁,以资纪念,并供后人瞻仰。他们分别是:

赵公长孙无忌、赵郡王李孝恭(已故)、莱公杜如晦(已故)、郑公魏征(已故)、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璃、褒公段志玄(已故)、夔公刘弘基、蒋公屈突通(已故)、郧公殷开山(已故)、谯公柴绍(已故)、邳公长孙顺德(已故)、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公张公谨(已故)、卢公程知节(又名咬金)、文懿公虞世南(已故)、渝公刘政会(已故)、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公秦叔宝。

李世民的举措,好比给出生入死创立大唐王朝的功勋卓著的文武大臣竖起了一座丰碑。它既没有忘记过去,又展现了美好的未来,激励后人继承他们的意愿与遗志,为国建功立业,争取图画于凌烟阁的最高荣誉。凌烟阁绘制功臣像,同时也说明了唐朝的政权业已巩固,以人与人的结合所形成的政治体制的时代从此结束,新的贵族政治体制逐渐形成。此后要想跻身朝堂,尤其是想成为出人头地的显贵,不但必须惨淡经营,更需要出身门阀的背景。光有真才实学不够,做官还得五官端正、仪表堂堂。高宗朝的钟馗,考取了进士,其貌不扬,皇榜上便没有他的名字,只能饮恨终身。

凌烟阁矗立在太极宫的东北部,甘露殿以东、神龙殿的背后。阁内的功臣像,是画在各室的白壁上的,亦即壁画。皆出自当时大画家阎立本之手,很为时人所称颂。每一幅图像旁边还题有赞词。后来李世民特意登凌烟阁,观魏微画像,赋诗祭悼,以志哀思。其诗云:

望望情何极,

浪浪泪空泫。

无复昔时人,

芳春共谁遣?

魏征的死,恰好处于一个历史的转折时期。他的死,也引起了朝廷上下的震动。当然,受震最厉害的首推太子承乾。他刚刚鼓起来的一点劲头,一下子又撒了气,那对灰黄的眼珠子失神地望着终南山披雪的山峰,脸上如同挂了霜一般,心头笼着一层乌云,空虚和压抑的感觉在他周围扩展,包围了他,吞噬了他。他喝得醉醺醺的,对身边的人说:“我假装是可汗,不幸翘了辫子,你们仿效突厥的风俗,来操办丧事。”说罢,身子一倒,像死人一样僵卧在地上。众人一起放声哭喊,骑上马环绕着“尸体”奔走,然后贴近他,用刀划他的脸。隔了一阵,承乾霍然坐起来,煞有介事地说:

“我一旦拥有了天下,当率数万骑军,到金城以西狩猎,玩个痛快,满载而归。然后解开发髻做突厥人,投靠史思摩可汗。假如给我一个将军的职务,举着马刀冲锋,决不会落到别人的后面。”

“承乾,”李元昌从马和人的缝隙中钻了出来,“你真会玩,玩得多开心。”

“呃,元昌,我正要找你。道士带来了没有?”

“早来啦。不好打扰你的雅兴,安排他们在集贤馆歇着。”

“叫什么名儿来着?”承乾弯曲着手指敲打自己的额头。

“贵人多忘事,只怕就是指你这号人。”

“快告诉我,少啰嗦。”

“一个叫做秦英,一个叫做韦灵符。他们道术高深,还有魔法。嘻,乐童称心也来了。”

“走,走,一起见他们去。”

承乾和他们一见如故。没日没夜地搅和在一起厮混,变着法子取乐。秦英和韦灵符献房中春药,传授房中秘术。承乾欲火如焚,不能尽性,像着了魔一样迷上了称心,跟他同吃同住同睡觉。称心年纪十七八岁,姿容赛如少女一般姣好秀逸,能歌善舞,而且独精淫术。承乾又染上了鸡奸的恶习,再也无法和他分开。李世民得到消息,气得七窍生烟,两肺直炸,将秦英、韦灵符和称心等人统统抓起来杀掉了。受牵连被斩首的还有好几个人。承乾疑心是李泰告发的,怨恨更深,酷似火上浇油。

李世民愈来愈不喜欢承乾。承乾也明白父皇还在生他的气,横了心,干脆声称有病,不进宫朝见。他豢养刺客纥干承基,又雇用了一百多名杀手,先下手为强,决计行刺魏王泰,挖掉这个毒瘤、魔根,彻底消除祸患。

二更过后,甘露殿院中静悄悄的,只有李世民和夜值的宫女太监们还没有就寝。整个太极宫显得异常的宁静。仅仅每隔一阵从东西长街传过来打更的梆声,音节单调,催人入睡。李世民坐在西暖阁批阅文书。他时常微微仰起面孔,对着灯光凝神思考,很少留意到院外的敲梆声。一名近侍踮着脚尖走到御案前,低声提醒说:

“夜深啦,请皇上安歇。”

李世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奏折,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近侍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把手中的朱笔搁到玛瑙笔架上,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甜食房的太监送来了一碗八宝燕窝粥,由当班的武媚奉到食案上。李世民吃完燕窝粥,走出大殿,在丹墀上来回踱着方步。春寒料峭,寒意犹浓,夜空的星斗直若怕冷似的,稀疏地点缀在幽蓝的天幕上,如同打颤一样闪闪烁烁。风吹得树梢飒飒地响,大地像被薄纱披盖着,静夜与宫殿悄然并卧于星月之下。他款步走下丹陛,在院中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无意识地走到甘露门。恰巧刻漏房的一名太监手提灯笼,抱着时辰牌走进来。瞧见皇上站在门口,连忙跪倒行礼。

“什么时辰啦?”李世民随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已交子时了。”

太监回完话,站立起来,换下时辰牌子,从原路返回刻漏房去了。

李世民有些困意,但又不想睡,就走进了西暖阁。刚拿起一本奏折准备省阅,大、小杨妃同时来了。行礼后,小杨妃瞅了李世民一眼,关切地说:

“皇上,怎么还不安歇?是不是还在想太子的事?”

“唉,”李世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朕太粗心大意咯。不过,也万没料到太子那么不争气,变得那么坏。自贞观以来,朕自负治理国家已经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绩,然而却没有让太子健康地成长起来。真是愈想愈难过,愧对祖先,愧对社稷,愧对长孙皇后,愧对天下臣民。”

“臣妾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大杨妃主动把担子往自己的肩上搁,想减轻李世民的痛苦。“长孙皇后临终托付臣妾,对太子要严加管教,鼓励他进取向上。而我连他滑坡也没有遏止住,让他走上了歧路。”

“他自己不学好,怪不得你们。你们也算费尽了心血,一次又一次地去东宫,他不但不听劝告,反而感到厌烦。父母生得了他的身,却生不了他的心。人要好伴,树要好林。怪只怪他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败类,恶习感染了他。朕下狠心来了个一网打尽,想必会有些转变。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再不改过自新,那可就怪不得朕喽。”

“储君乃国之根本,动摇不得。皇上千万不可灰心。”

“朕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在生之日不解决好储君的事,国家很有可能就毁在下一代的手里。”

李世民的话还没说完,内妓念奴怀抱琵琶走进了殿内。唐朝建国初年,便在宫中设置了内教坊,管理娱乐性俗乐歌舞,隶属于宫中掌管礼乐的最高行政机构太常寺。教坊中的乐伎,依其在色、艺上的高低以及服务对象的身份,分成不同的等级。专为皇帝表演的,称呼“内人”,身上佩有皇帝赐给的“鱼形袋”。常伴随在皇帝身边的,叫做“内伎”,在容貌、技艺上又胜过一般的“内人”。念奴不仅貌美聪慧,并且才艺甚高,琵琶弹得出神人化,还能根据旧调自创自编新歌曲。李世民爱听她演奏的琵琶,让她早晚不离左右,非常受宠。

“深更半夜的,你来干吗?”李世民带着嬉戏的口气问道,霎时松开了眉头,脸上绽出来一丝笑纹。

“奴婢望见殿内还亮着灯,怕皇上操劳过度,又怕皇上寂寞,特意前来侍候。”

“有二位爱妃作陪,朕一点也不寂寞。”

机灵的念奴赶紧朝大、小杨妃福了福:“奴婢拜见二位娘娘,望娘娘恕奴婢的冒昧之罪。”

“免礼,免礼。”二位杨妃把脸转向李世民:“她敢莫就是念奴?闻名不如见面,唷,孩子倒是挺灵巧的,逗人喜爱。”

“让她弹一曲琵琶给你们听听,如何?”李世民颇有兴致地问。

“夜深啦,皇上早点儿歇息。改日再听呗。”

李世民打了个哈欠:“你们都回去,朕也倦啦,再过两个多时辰就得上早朝。”

送走大、小杨妃和念奴,李世民走到大殿背后的温馨房,在武媚和两名宫女的服侍下脱了袍服,上了御榻。可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又重新披衣下床,吩咐武媚去把没有看过的一叠文书都搂到寝房来。当重新开始批阅文书时,他叫武媚和伺候他的宫女、太监都去歇息。夜值的宫女们随武媚退到温馨房披檐旁的养荣轩中坐地休憩,等待皇上随时召唤。太监中只留下两人,其余都回到甘露门左右的值房里去了。留下的两名太监睡在温馨房外间的绳床上,和衣躺进貂囊里面,不敢深睡,一旦有事,要随喊随动。

下弦月升上来了,星星稀疏而黯淡,清晖四射的星月装饰着缥缈的夜空,也装饰着沉寂的皇宫。甘露殿外殿的灯火朦朦胧胧,内殿的寝房却异常明亮。窗外恍然用素纱蒙着一般,迷迷茫茫。周围静极了,只有树叶儿被风吹着,发出微弱的簌簌声,仿佛催人入睡似的。伏案阅览文书奏章的李世民仍然没睡意。他一眯上眼皮,就有许多人影晃动,时而是长孙皇后,时而是太子承乾,时而是青雀,时而是魏征,还有雉奴、武媚。他们交替出现,混混沌沌,模模糊糊,迷离恍惚,犹如梦幻一般,然而又显得那么真切。他拧着眉头,张开鼻孔呼吸,想把占据着他灵魂的阴影驱逐出去。可是它们却不断地闪动着,带着强占性地萦绕不去,愈恼火,愈烦躁,愈跳闪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