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关键。但是在目前,对英国和法国的动向尚难捉摸。”陶希圣语调平稳而缓慢,“从去年九月和今年三月德国占领捷克斯洛伐克的情况看,英国和法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为了使战争的祸水东引,不一定出兵。捷克斯洛伐克不也是他们的同盟国吗?它们不是避开捷克斯洛伐克,伙同意大利和德国签订了慕尼黑协定,承认德国占领捷克斯洛伐克是合法的吗?”
原来,去年三月德国法西斯吞并奥地利之后,又以日耳曼人应重返祖国为借口,提出让居住着三百万日耳曼人的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实行民族自治,进而由德国管辖的无理要求。英国和法国为了讨好德国,对盟国捷克斯洛伐克食言背约,见死不救,反而以调停为幌子,于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九日,英国首相张伯伦、法国总理达拉第在美国支持下,背着捷克斯洛伐克,与意大利总统墨索里尼、德国元首希特勒,在德国的慕尼黑签订了把苏台德地区割让给德国的协定。这就是世界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慕尼黑大出卖。这是英法等国推行绥靖主义政策发展到顶点的典型表现,也是帝国主义对弱小国家实行强权政治的丑恶表演。英国和法国以牺牲小国利益换得希特勒签署的《德英互不侵犯协定》、《德法互不侵犯协定》两纸空文。张伯伦回到伦敦,挥着那份协定对英国内阁成员们说:“这是我们时代的和平!”我建议你们安稳的睡觉去吧!达拉第吹嘘那份协定是“法国永久和平的绝对保障”。但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而此刻的希特勒,却在盘算下一步如何收拾这些蠢货了。
现在,陶希圣提起慕尼黑协定之后,傅式说、罗君强、陈耀祖与何世祯先后发言,附和陶希圣的意见,一致认为:德波战争是否会引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目前尚难预料。只有一个人持独立见解。
“依愚见,这次德波战争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点。”说话的是梅思平,他脸上呈现出不随俗浮沉的执拗,“英国和法国见德国的侵略别国的野心越来越大,头脑将会清醒过来,意识到德国入侵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是声东击西。也就是说,占领了波兰之后,再回头向西转,进攻英国和法国。如果他们已经觉察到形势对他们不利,必将以支持盟国为由对德国宣战。他们也会意识到,把战场设在波兰或德国,总比设在英国和法国好。英国和法国一旦向德国宣战,他们的同盟国和所属殖民地国家,也会逐步卷入这场战争。于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从此爆发。”
“嗯!梅先生的分析和判断很有道理。”汪精卫欣然一笑,好像伯牙弹琴,遇到知音钟子期那样惬意。他陶醉一会,接着问:“梅先生你说,美国的态度将是怎样呢?”
“好,说点个人浅见,以求教于汪主席和在座诸位先生。”梅思平见汪精卫那么高兴,也感染一份喜悦,“美国是很自私的。众所周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是出力最小而获利最多的一个国家。一旦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美国一定会与上一次一样先保持中立,只要不侵犯它的利益,它会一直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等到谁胜谁败成了定局,它就倒向胜者一边,出兵打几天,然后从中渔利,争分胜利果实。话又说回来,如果有谁向美国发动武装进攻,那当别论。”
“很有道理,很有水平,我赞成你的观点,梅先生。”汪精卫赞叹不已。他沉思一会,接着问:“那么,苏俄和日本将抱什么态度呢?梅先生。”
“我对这两个国家的态度尚欠思考,请在座的其他先生发表高见。”梅思平难为情地苦笑一声。
“我也说点个人浅见。”林柏生微笑着说,“为了说明苏俄对德波战争的态度,请允许我说几句题外话。众所周知,希特勒是当今世界上反共的急先锋,他对苏俄恨之入骨。德国与苏俄虽然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但这是一种假象,或者说是德国施用的诡计。其目的,德国入侵英国、法国和巴尔干半岛诸国时,以这个条约牵制苏俄,让它袖手旁观。有朝一日,德国的力量进一步壮大了,再向苏俄进攻。苏俄很可能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也以这个条约牵制德国,在它的周围扩大势力范围,做好迎战德国入侵的准备。”他边说边用两眼在汪精卫和周佛海的脸上轮番扫射,见他们趣味盎然,兴致勃勃地说:“在目前,如果德国要求苏俄出兵协助,它为了与德国拉好关系,很可能配合德国向波兰出兵。而德国为了麻痹苏俄,与它瓜分波兰,也有可能。”
德波战争的发展,证明林柏生的判断是基本正确的,九月三日上午八点,里宾特洛甫电示德国驻苏联大使舒伦堡,要他敦请苏联政府出兵波兰。苏联答复在“适当的时机出兵”。九日上午十点,德国再次敦请苏联出兵。苏联答复将在最近几天内采取军事行动。十六日,德军占领波兰首都华沙。十七日凌晨一点,苏联政府发表声明,以“波兰国家实际上已不复存在”,“苏联不得不担当起保卫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居民的使命”为由,命令六十多万苏联军队越过苏波边境,进入波兰。当天下午,在比亚威斯克、布列斯特至里托夫斯克、列沃夫,一直到喀尔巴阡山一线,与德军会师。第二天(十八日)德军这一线退出,苏军占领了波兰东部。同一天,苏联《消息报》刊登一幅地图,该图标明波兰东部属于苏联,西部属于德国。
这是苏联继沙俄时代与普鲁士、奥地利于一七七二年、一七九三年和一七九五年三次瓜分波兰之后的第四次瓜分波兰。
波兰,就这样又一次从世界地图上消失了。
周佛海见林柏生提出德国和苏联瓜分波兰的见解,笑着说:“这是个大胆的分析,很有可能!汪主席你看呢?”
“完全同意你的意见,周先生!”汪精卫赞许地一笑。
“我说说日本对德波战争的态度。依愚见,它可能是先冷后热。”陈璧君神情亢奋地思索着,“因德国与苏俄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严重影响日本的利益,目前两国的关系处于冷却状态。日本对德国入侵波兰可能保持不介入态度。但是,这种现象不会很长。诚如刚才林先生所说,德国与不共戴天的苏俄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是一时的相互利用。而日本与德国毕竟是反共产国际的志同道合者,也毕竟是希冀主宰世界的志同道合者。因此,两国之间的关系很快就会热起来,遥相呼应,相互支持。”她的脑袋随着语气的抑扬顿挫,或轻或重地晃动着,“记得前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第一次讨论国际局势时,我曾经说过:从某种意义上讲,日本全面发动对华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先声,或者说是序幕。没有中日战争对世界局势的影响,德国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占领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也不可能大规模地武装入侵波兰。而日本,若没有德国的上述行动对世界局势的影响,也不可能使中日战争持续到今天,不可能实现它的大东亚共荣圈的计划。所以,他们的冷是暂时的,热,才是长久的。”
“璧君姐的判断非常正确!”周佛海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
“历史将证明,汪夫人刚才的判断,是科学的预言!”罗君强的话有几分称赞,也有几分吹捧。
“好吧!那就看历史的发展怎样。”汪精卫很赞成妻子的分析,却故意不置可否。他看看手表,接着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今晚的讨论到此结束。请诸位考虑两个问题:如果一旦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那么,爆发的原因何在?其次,我们怎样顺应世界大战的潮流,进一步开展我们的和平事业?”他把脸转向坐在他左侧的周佛海,“周先生还有什么布置?”
“看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已迫近眉睫,希望诸位的思想赶快转弯,做时代潮流的顺应者。”周佛海微笑着说,“刚才汪主席提出的两个问题很重要,可以帮助我们在历史的车轮急转弯时保持平衡,不至于从车上摔下来。希望大家认真思考,准备下次讨论时发言。”
时局,瞬息万变。变得更加促使全人类惶恐不安,变得更加接近汪精卫集团所预料的那个时刻。二日凌晨五点,英国通过密电与法国联系之后,向德国提出抗议,要求它立即停止对波兰的进攻,限定在三日和四日两天内将入侵波兰的部队撤回德国,并负责赔偿波兰的损失。英国还表示:如德国能这样做,它愿意与法国一道像签订慕尼黑协定一样与德国进行谈判。可是,疯狂绝顶的希特勒对英国的抗议根本不予理睬,他当着德国纳粹党二号头目戈林和里宾特洛甫,讽刺挖苦张伯伦说:“这回,我们不能让那些猪猡们再重温慕尼黑的旧梦了,我们要用武力显示出德国人具有统治欧洲,具有摧枯拉朽的无穷威力。”二日这一天,入侵波兰的德军除了两千架飞机继续在波兰的大中城市、部队驻地狂轰滥炸外,地面部队以华沙为目标,由飞机和坦克掩护,像赛跑似的,从波兰东面、北面和南面,分别推进三十二公里、三十六公里和四十二公里。
英国政府这才猛醒过来。三日上午八点到十点,张伯伦召开紧急内阁会议。会上,这个绥靖主义的代表人物心情沉重地哀叹说:“今天,是我们大家都感到痛心的日子。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为痛心。在我任公职的一生中,我的所作所为,我所期望的一切,我所信仰的一切,都已毁于一旦!”历史证明,对于觊觎世界霸权的法西斯强盗执行姑息、安抚和纵容的绥靖政策,是不可能阻止和推迟战争的,而只能加速战争的到来。经过内阁会议两小时的讨论,从多方面权衡利弊,英国决定对德国宣战,并通过德国驻英国代办通知德国政府,英国从三日上午十一点起处于战争状态。过了约一个小时,英属印度和英国自治领地澳大利亚与新西兰同时对德国宣战。六个小时之后,法国政府也无可奈何地步英国后尘对德国宣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爆发了,从此,先后有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二十亿以上人口卷入了这场人类的大浩劫!
一个人,一个集团,一个国家,若有了野心,有了奢望,有了贪婪,势必会丧失理智,丧失德行,而指挥其行动的是谬误,是邪念,是卑污。
于是乎,使一切按正常思维规律观察、认识事物的人无法理解的怪异现象,在汪精卫集团内发生了。
三日晚上八点,在汪精卫住地的后院地坪里,随着二十余挂鞭炮同时点燃发出的烈响,一阵阵焰火腾空而起,一团团,一簇簇,一朵朵,一片片,一炷炷,红如玛瑙,黄若赤金,蓝似琥珀,白胜珍珠,绿超翡翠。火花初腾高空时,宛如五彩喷泉飞溅,撒落地面时,又似斑斓雨珠倾泻。一时间,在汪精卫的这片小天地里,五光十色,耀耀闪闪,热热闹闹,癫癫狂狂。
汪精卫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和监察委员,以及一批为汪精卫集团的投降事业立过汗马功劳的男女特务,像过盛大节日似的,一个个笑逐颜开,昂首挺胸站在二栋三楼的南边走廊上,手扶朱漆栏杆,兴高采烈地望着这五彩缤纷的夜空,心花怒放,思绪万千。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所预料的一天,终于随着波罗的海南岸的一声炮响降临了!”汪精卫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微微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他手向设在三楼的临时宴会厅一指,欣喜地说:“诸位请进!让我们痛痛快快喝两杯。”
临时宴会厅里,一张张餐桌上都铺着洁白的台布,上面摆满了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和高级名酒。屋顶上的吊灯和四周的壁灯,给赴宴者的脸庞抹上一层神秘的光彩,浮光掠影似的衬托出每个人的阴暗心理。
“先生们,女士们!为了祝愿第二次世界大战给我们的和平事业带来推动力,给我们理想中的新政权带来促进力,为了祝愿诸位为和平事业继续做出更大的贡献,干杯!”汪精卫手举酒杯起身,喜气洋洋地说。
一杯美酒下肚,周佛海举杯起身,怀着对汪精卫一腔深情,激动地说:“诸位,我提议,为汪主席拯救祖国树立的赫赫功勋,为他的健康长寿,为表达我们对他的引路和栽培的感激之情,我们敬汪主席一杯!”
他们高举酒杯,以为这为那的种种祝愿,干了一杯又一杯。彼此的目光越过晶莹的酒液,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美梦。地位,权势,金钱美女,一齐在液体中闪着幽光。他们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无情的炮火中,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累累白骨上。人类若没有假丑恶,就没有真善美。我们的人世,就是这么一块五方杂厝、珠沙交错、净污混居的天地,奈何!
猜拳,行令,盘叉相碰,铿锵有声,直喝到喉咙麻辣,舌头变厚,脑袋昏胀,才酒终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