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权力的喜好,先是具有一种潜在的本能;然后是咸丰帝的诱导,使她在处理政事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种拥有支配他人命运的快感;最后则是一种惯性与需要,咸丰帝病逝时慈禧年仅二十七岁,也就意味着往后的大半辈子岁月得永远守寡。一朵怒放的鲜花,那袭人的香气大多时候只能是孤芳自赏。年轻女人的自然欲望与正常情感长期处于压抑状态,文艺家可以将此升华为伟大的文艺作品,而作为政治家、权谋家的慈禧,只能是转化为更加追求权欲,在指挥与统治他人的过程中,获得一种类似于情欲满足的快感。慈禧对权势的依恋与追求简直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变态程度,她喜欢看大臣们的磕头跪拜、诚惶诚恐与唯唯诺诺;她大到国家政治、军事决策,小到所有亲戚的家常务事,包括某一王府格格的婚配等,事无巨细,都要过问,插手管管,而她的嫉妒心又很强,最见不得别人比她活得更好;她最喜欢那些因其手中权力而获得好处的人们对她宣誓效忠、歌功颂德,她规定,一定级别的朝廷官员升迁后都要向他叩首谢恩;她的话一言九鼎,哪怕皇帝也要看她脸色行事,凡她拍板裁决之事,就断然不可另行更改……
1900年8月15日凌晨,八国联军攻打北京,辅国公载澜急驰入宫奏道:“夷兵要攻东华门了。”慈禧于慌乱中穿上宫装,做出投水自尽的姿态。载澜急忙拉住她的衣服劝阻道:“不如且避之,徐为后计。”她当然不会就此自杀,也就顺水推舟地“虚心纳谏”,哭哭啼啼地换了一身青衣,装成一位老妇模样,像年轻时随同咸丰帝仓皇出奔那样,赶紧逃离京城。所不同的是,上次逃奔方向为东北,此次则避走西南,行前仍不忘拉上光绪皇帝作为“人质”与“筹码”。
西方列强占领北京,本来要将慈禧作为祸首予以惩处,可经过与清廷的谈判代表奕劻、李鸿章等人反复磋商后认为,中国不能没有慈禧太后,否则将会“群龙无首”,天下大乱。于是,决定在保住慈禧权位的前提下,提出惩治主犯、谢罪赔款等一系列相当苛刻的谈判条件。
慈禧抵达西安,方知洋人并无勒令归政之事,心情不觉由连绵阴雨变为阳光普照。只要能够保住统治地位不受威胁与侵犯,其他的一切,都好说得很,臭名昭著的“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出台”的。当然,慈禧的本意,并非像那些攻击她的人所理解的那样,要尽最大可能地出卖国家利益与主权,而是在“不败和局”、保持大清帝国完整的情形下,以尽可能少的“物力”与代价,求得西方各国的颔首与欢心。经此逃难的悲剧与屈辱的求和,慈禧虽然愈显衰老疲惫,可头脑却清醒了许多。一番逃难,从另一角度而言,也算是给了她一个走出深宫,了解民情的机会。同时经过一番惊吓与教训,她发现洋人并不占据领土,也不要求改朝换代,他们孜孜以以求的,只是经济利益,要将中国纳入世界一体化、近代化的框架与进程之中。迫于压力,也是出于认识的转变,慈禧还在羁留西安的逃难时期,就开始以光绪帝名义颁布变法诏书了。此后,她更是晚清末变法推进到制度、法律、文化等方面的内容,甚至准备变更国体,筹备君主立宪了。
这时的慈禧,在情感上开始对洋人的物事生出几分好感来,比如她特别欣赏西人的衣着服饰,“太后极喜西装,谓亭亭玉立,飘飘如仙子之舞,极惹人爱。”对巴黎的时髦装束也十分羡慕,对法国的香水香粉、镀金镜子更是喜爱得不行。在谈及中西建筑时,慈禧认为“吾国虽古,然无精美之建筑如美国者”,并生出一番“周游全球,一视各国风土”的念想。当然,如果慈禧真的能够成行,肯定会成为当时轰动世界的一条特大新闻。愈到晚年,慈禧愈对西方物质生出亲近与依赖,比如她喜欢坐火车,喜欢喝咖啡,喜欢听留声机,离不开电灯,时不时打打电话,坐坐汽车……由己推人,慈禧明谕各地,选派官员出国游学,又遣五大臣出洋考察各国政治以作立宪之资。正因为这些带有急转弯味道的亲近西方之举,慈禧的面目,又给漫画成了出卖国家主权、向西方献媚的“洋奴”。
当然,慈禧之所以向西方靠拢,学习模仿,并不是出于国家与民族的利益,以达强国富民之效,她着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权力——不仅保住个人权力,也要保住满人的统治地位。权力就是生命,为了它,一切都可上下其手,她可不管什么美丽丑陋、善良邪恶、光明黑暗。所谓的君主立宪,只要满人继续高高在上,这样的变法当然也是可以施行的。她想延续满清统治,其所作所为实则加速了瓦解之势。为限制权力与巩固政权,她对汉人的态度实在令人不齿,一句“宁与友邦,不与家奴”,也从另一角度证明慈禧并非汉人血统,可见出生地“山西说”中认为她是一名经人转卖的汉族女子,并非事实。
慈禧除掌权弄权外,她的另一癖好就是贪图享乐。中国皇帝又名“天子”,自古以来莫不以天下之富供上天之子一人享用,而慈禧作为一名追求感官享乐的女性,其奢靡铺排,更是在某些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令人咋舌不已。
据有关资料记载,慈禧太后一天的平均生活费用约四万两纹银。她每顿饭要上整整一百道菜,这些菜都得精工细作而成。比如她喜欢吃鸭子,就由一名大厨专门用文火炖熬,一次熬一只,一般需两三天做成;再如吃豆芽菜,要派专人一根一根地拾掇,将每根豆芽根部的须儿摘除,并且不能折断豆芽本身;为防他人下毒,所有进餐用的盘子都用银子做成,每道菜只吃三口,第三口刚一下肚,就有太监将盘撤下。
在服饰方面,慈禧约有衣服两千件;鞋子三四十双,一双新鞋平均穿五六天;所有的袜子只穿一次,而这些袜子都由上好丝绸织成;更为荒唐的是,很爱洗澡的慈禧洗一次澡,得四个宫女侍候,用香皂涂涂抹抹,拿毛巾反复搓洗,仅一个澡洗下来,就需要一百条毛巾。一次慈禧乘火车去奉天,便有一节车厢专门为她运载服装、鞋袜、毛巾等物什。她所佩戴的手饰,在形式、质地、种类等方面,更是花样繁多。据《清宫琐记》所叙,太后“每日所戴之首饰,其状态颜色,尤必与其衣服之状态颜色相称,日新月异,无一从同。人之富于美之观念者,吾未有见过于慈禧太后者也”。
慈禧六十寿诞时,共计花费白银约一千万两,以当时的行情计算,可以组建一支北洋舰队;而修建“安度晚年”的颐和园,又花去白银约三千万两;仅此两项计算,老太后独自一人就消耗掉了四支北洋舰队,其“威力”远远超过甲午战争中的日本舰队。如果有人对她追求“高品位”的生活提出质疑、予以劝谏,她便恶狠狠地说道:“今日令我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
慈禧贪权专权,自然也不是一天到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部沉浸其中。她也有休闲放松的时候,将业余生活打点得十分“滋润”。她爱听戏,特别是北方京剧、梆子戏;爱观鱼,爱养花,爱鸽子,还懂得侍养宠物,蓄有一只猴、一只猫;她还会剪裁衣服,调弄化妆品,据说手艺相当不错,堪称一流。还是《清宫琐记》,里面就有这样一段话:“太后自己所穿衣服之式样及其色,均由自己亲为裁理。”
慈禧生前逐欢享乐,死后也极备哀荣。慈禧陵墓于1879年开始建造,直至1908年去世,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建了三十年,耗费银两不计其数。而棺内的殉葬品,包括珍珠、翡翠、宝石等各类珍宝,据有关专家估算,价值约白银六千万两。其中仅凤冠上一颗最贵重的珍珠,大如鸡卵,重约四两,价值便达一千万两白银。
慈禧常说,一个女人如果不爱美,活着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只是她以整个帝国的财政与经济为代价,将所谓的“爱美”推向挥霍享受的极至,这种超级变态的穷奢极欲,实则掏空了晚清那本来就已腐朽的支柱与大厦。
表面看来,慈禧的日子似乎过得十分风光滋润,但其内里,是掩饰不住的孤独、凄凉、失败与悲哀。
慈禧与其他普通女人一样,的确特别爱美,从晚年留下的几张“经典”照片来看,都装扮得花枝招展,与松弛打皱的皮肤、柔中透威的面孔不甚谐调。她追求感官享受,讲究生活品位与生活情趣,渴望浪漫,哪怕老迈了,还做着五彩缤纷的梦幻,希望周游世界。而作为封建专制集权下的一位大权在握的最高统治者,又不得不尽可能地收敛、控制女人那与生俱来的柔弱本性,以铁腕手段、霸权风格、残忍心态治理国家。慈禧最让人恐惧是的一双眼睛,据宫女回忆,太后有时也拉拉家常,一副安详闲散的样子,眼中泛着柔和,谈着谈着,一旦涉及要害问题,目光顿时变成一道似乎洞穿对方的利剑,让人心惊胆战。凡是与他聊过的大臣,无不感到看似轻松的话语背后,藏着一股凛然杀机,唯恐出现半点差池,全都一身紧张,两腿觳觫,虚汗直冒,往往是一场谈话下来,后背早已湿透。
慈禧精力十分旺盛,朝见大臣,“从容处置家国大事,历三小时无倦容”。慈禧反复无常,性情乖戾,“时常表现出没有必要的残忍无情”。在令他人恐惧的同时,她自己也受着角色错位的深度困扰,作为一名女人,却要承担男人那不堪重负的职责,所谓“高处不胜寒”,她没有能够完全敞开心扉的真正朋友,没有本真意义上的情人,亲戚们也怕着她不敢走得太近,就连人间最宝贵的母子亲情这最起码的天伦之乐,她也享受不到。
慈禧只有一个至亲的宝贝儿子,那就是同治帝载淳,按说应该视为掌上明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可面对发动宫廷政变后政权不稳、太平天国未能剿灭、西方列强虎视眈眈的局势,她不得不将身心与精力,全部投入政事之中,也就忽略了儿子亲情。而同治帝在她眼中,更多时候只是一个符号——高高在上的帝王,万民景仰的天子,大清帝国的象征。因此,她施予儿子的,大多是要求,是说教,是束缚,是训斥,她希望同治成为一名留芳千古的完美帝王,而不是一个撒娇的儿子。日子一长,光治对她的感情,除了敬畏,便是淡漠与疏远。与此相反的是,东太后慈安则对同治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他反而将慈安视为亲生母亲。
慈禧因教育不当,同治帝年岁渐长,心中反而生出一种强烈的叛逆情绪,与她公开对着干。比如他主张擒杀慈禧宠爱的太监安德海;故意不选慈禧喜欢的富察氏,而是与慈安站在一起,挑选了阿鲁特氏;慈禧此极为不满,多次要他“眷顾”自己喜爱却位居第二的慧妃富察氏,同治帝反感至极,索性不召任何妃嫔侍寝,又耐不住青春期的欲望与冲动,便偷偷跑到外面的青楼妓院狎邪淫乐。
正因为有着大量嫖妓寻欢的事实,身患烈性传染病——痘症(即天花)而逝的同治帝,就有了死于梅毒之说。
年仅十九岁的同治帝猝然病逝,对慈禧的打击自不待言,可她却能强忍悲痛,表现出没事一般,甚至还面带微笑地召集王公大臣议事。这所议之事并非为同治帝出殡,而是考虑如何继续垂帘听政,将大清实权攥在手中,赶紧“择其贤者”建储。同治无子,按清朝祖制,得从下辈皇侄中立嗣。名为“集思广益”,实则是众人不得不服从她早就定好的“盘子”:以同治帝的同辈,醇亲王之子载湉为储,即此后的光绪帝。
正当众人唯唯诺诺之时,吓得浑身发抖的醇亲王奏道:“禀太后,皇上春秋正旺,建储似不合祖制……”直到这时,慈禧才厉声宣布:“然则皇上已驾崩了!”宫内顿时响起一片无可抑制的悲痛哭泣。也不知此时的慈禧是否与大臣一同哭泣,史书没有记载,但以其逞强的个性而言,为维持尊严,估计她得强忍悲痛不让自己失态。但在私下,作为一个失败的母亲,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儿子:“自此我之境遇大变,希望皆绝。”据德龄《慈禧太后私生活实录》记载,每逢同治帝的生辰或忌日,慈禧整日枯坐,脸上堆满愁苦的阴云,眼里盈满悲痛的泪水,回忆着儿子生前的琐事与细节。只有失去儿子之后,她才觉得亲情的珍贵,于深深的思念中一个劲地对德龄夸奖同治:“他的仪表的大方和华贵真是人世间所不易见到的……相貌的好看,还是不值得称道的事情,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孝顺和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