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子这才拉着宫斗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头地走了。
朱元璋给皇孙的救命法宝
徐妙锦的软轿经过皇宫奉天门时,见太监们正忙着往外搬东西,于是让轿子停下说道:“这是怎么了?皇上要逃走?”
轿夫说:“你没听见吗?好像是喊杀声从金川门那边传来了,再不走,皇上不就当俘虏了吗?”徐妙锦竟向登闻鼓下的卫士走去。
朱允炆昨夜里就睡在正心殿屏风后的太妃榻上。天刚蒙蒙亮,朱允炆便爬起来,在殿上踯躅着等人上朝。他还不知道朱棣已从金川门攻进了外城。今天的早朝,人更少了,除了方孝孺、程济、柳如烟外,不到十个人。朱允炆一筹莫展地呆坐着。远处喊杀声渐渐由弱变强,听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让人心惊肉跳。大臣们都在侧耳谛听,但谁也不愿说什么。这时宁福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上殿来:“不好了,金川门破了,燕逆大军进城了!”
朱允炆说:“那,李景隆和朱橞呢?”
宁福说:“别提了,就是他们俩开城门献城的,听说,李景隆是和朱棣并马进城的,有说有笑的。”
朱允炆说:“众叛亲离!都是奸臣!”
柳如烟说:“城已破,皇上不走也得走了,不能等着受辱啊。”
众人附和,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方孝孺主张皇上让城别走,去投奔齐泰或黄子澄,到江南积蓄力量,总会反攻回来的。但朱允炆却说他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大殿上等朱棣。
有人高声说:“对,皇上哪也别去,就坐在大殿上等那个叛逆亲王到来,我看他敢弑君?”
众人惊回首,此人竟是徐妙锦。
程济说:“这话也有道理,朱棣敢在大殿上杀皇上,他还能取信于天下吗?”朱允炆不出声。
燕军已经陆续进城,正汹涌而来,满大街涌动着燕军,百姓纷纷关门闭户。马皇后在后宫刚刚得到燕军攻入的消息,她站在坤宁宫前,显得很镇定,指挥宫女太监们把柴草堆在宫殿四周,再浇上油。
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背着黄布大包袱的宫斗又从前面溜了回来,悄悄站一旁,马皇后发现了他,厉声喊:“你怎么还没走?不是早就告诉你跟着方行子了吗?”
宫斗说:“娘,我要跟你在一起。”
马皇后冷峻地说:“我不是你娘,你娘是方行子,从今往后你也不姓朱而姓方了。走,你给我走。”宫斗哭着不肯走,马皇后命令一个太监:“把他拖走,送到方行子那里去。”
太监拖着哭叫的宫斗走了,一直带到正心殿外,亲自托付给了方行子。呐喊声越来越近,正心殿已听得到了。
有人来报:“皇上,燕军快攻到内城皇宫外面了!”
朱允炆仍然不知所从地走来走去,殿上只有少数几个人了,连方孝孺都不在了。宫斗就跟在方行子身边。方行子提醒皇上,现在该是打开铁箱子的时候了,说不定太祖皇帝留给皇上一个绝路逢生的机会。
程济说:“对呀,快打开。”
朱允炆点点头说:“开吧。”
宁福叫殿上太监搬来梯子,他亲自爬到大匾后头,取下那个用铁链拴着的铁箱子。箱子摆在了龙案上,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着,宁福擦拭着灰尘说:“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呀。”
程济说:“都到了千钧一发关头了,还找什么钥匙,砸开就是了。”又一时找不到铁锤,宁福和太监们急得团团转。
又有门上侍卫来飞报:“快呀,皇上快走,燕军快闯入内城了。”
方行子抽出宝剑,插进箱子缝隙里,用力一撬,咔的一声,锁头崩开了。打开铁箱盖,人们俯身一看,铁箱中还套着一个沉香木匣子,再打开,黄绢衬底,里面有几个类似奏折类的卡片,还有一把剃头刀,十锭白银,还有四套僧人衣帽,程济打开折子一看,原来是四张和尚的度牒。没有度牒的和尚是没经过剃度的,不算数。
方行子接过一张一看,上面还有法名呢。一个叫应天,一个叫应济,一个叫应烟,第四个叫应贤……人们都猜不透,这都是谁呀?
毕竟柳如烟最聪明,他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分明是让皇上剃度成出家人,穿上僧衣出走啊。程济也琢磨明白了,应济是他,应烟是柳如烟,应贤是叶希贤了。
方行子说:“对呀,都应在你们的名字上了,那皇上就是应天无疑了,天是天子呀。”
程济感到很神奇,也很不可思议,便吩咐宁福快找个会剃头的,马上剃发,易僧服出逃。再迟了就出不去了。柳如烟见朱允炆还在犹豫,就说,还等什么,皇上从现在起就是应天和尚了,这是太祖显灵,也是天意。
程济几乎是强行将朱允炆按坐在椅子上,扯下一块桌帷子围在他脖子上,掌刀太监把他头发弄湿,抹上皂水,嚓地一刀下去,朱允炆已成了半个秃头。
程济和柳如烟商议,除了四个和尚,总还得有几个侍候皇上的人跟着一起出走啊。殿上殿下还有大臣、侍卫、太监五六十人,这时都跪下了,都表示愿跟随皇上出行。
柳如烟说不行,人太多目标大。他与程济稍加商量,便点名说:“宁福你算一个,你再挑四个手脚利索的,一起走。”
宁福答应了。四个和尚剃光了头,迅速换上了僧衣,朱允炆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和尚打扮,一脸苦相。他被人们簇拥着仓皇出殿,但燕军冲进了前殿院子,呐喊声很大:“燕王有令,别让皇上跑了!”
正在人们慌乱不知往哪里跑时,方行子大喊一声:“前面出不去了,跟我来。”人们慌里慌张地跟着方行子左拐右拐,拐入正心殿东夹道,拼命往后面跑。
玉玺尚在,皇帝没了
坤宁宫外,妃嫔、宫女、皇子、皇女们已经站到了一起,她们脚下堆满了柴草,有人啼哭,有人绝望地低着头。十几个手执火把的太监站在宫门外等候最后的命令。
马皇后就站在妃嫔、亲眷面前,她怀里抱着一件皇上大典用的龙袍。还有一方有盒子的印玺,是从前皇上用过的御宝,即便有了十六字玉玺后,也常启用它。马皇后她脸色苍白,但很镇定,指挥后宫太监、宫女们做最后自焚的准备,和往常一样从容、有条理。
一个太监跑来,马皇后问:“皇上和宫斗走了吗?”
太监说:“马上要走了。”
这时喊杀声大作,有人惊慌来报:“皇后,敌兵打进奉天门了。”
马皇后闭了闭眼,她走近一个执火把的太监,先将手里的龙袍点着,看着火苗蹿起来,龙袍快烧到一半时,又将它丢到地下踩灭,然后把烧残的龙袍踢到一边。她是要造成皇上自焚的假相。
就在燕军士兵从两面包抄而来时,马皇后沉静地对执火把的太监说:“点火吧。”像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十几支火把丢到浇了桐油的干柴堆上,顿时烈焰腾空。大火霎时吞没了妃嫔们,浓烟大火中传出凄惨的叫声、哭声。
马皇后是最后一个投火的,她回眸肃穆的正心殿,说了一声“皇上,来生见了。”便抱着玉玺盒子向火里一纵,顿时被火舌吞没。很快,火借风势,大火上了坤宁宫殿顶,烈焰发出可怕的吼叫声和建筑物断裂的噼啪声。
来到这里的燕军士兵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大火炙烤着他们的脸,热浪掀动着他们的战袍,他们一时不知是救火,还是任其蔓延。
在最后关头,朱允炆一行跑到了混堂司夹道。方行子把这些出逃的人带到宫墙下,朱允炆一看丈余高的宫墙就打怵了,这么高的宫墙能翻过去吗?方行子说不必翻越宫墙,从鬼门走。
柳如烟不懂,鬼门?鬼门在哪里?宁福已经打开了水道的锁,掀开铁板,黑咕隆咚的水道里水声淙淙,里面已经竖好了梯子。方行子告诉大家,从这里下去,宫墙外有出口,直通外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城去。程济说:“那就下吧,我先下,探路,第二个是皇上下。”
柳如烟愿意断后,最后一个下。程济很快消失在水道底下了,随后传上来瓮声瓮气的话:“皇上下吧,一点事没有。”
朱允炆在宁福搀扶下,一只脚踩上了梯子,他又停下,看着方行子,凄然地问:“你不跟朕一起走吗?”
方行子说,她很想跟皇上同甘共苦。可皇后有懿旨,让她带好小皇子,再说,为了江山有主,不得不以防万一,皇上和皇子不应该在一起呀。不能在一起,就是避免同时被一网打尽的意思。朱允炆点点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他对宫斗说:“要听你师傅方行子的话,从今往后,她就是你娘了。”
宫斗又哭起来,宁福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朱允炆这才向下走,逐渐消失。轮到柳如烟最后一个下了,他深情地看了方行子一眼,说:“你也得快点走啊,朱棣不会饶了你的。”
“我知道。”方行子说。
柳如烟又凄伤地说:“有空打听打听景展翼的下落。”
方行子点点头。柳如烟说了一句:“这真是国破家亡啊。”他的头也渐渐隐没了。方行子把铁板重新扣在下水口,上了锁,在手里掂了掂钥匙,一扬手扔到了宫墙外。
她看了小皇子宫斗一眼,又指指高墙说:“怎么样?能不能上?这可是检验你武功到不到家的时候了,上吧。”
宫斗仰视高墙,有点胆怯,他退后几十步,快跑,纵身起步,却没有达到高度,落了下来,他气馁地说:“师傅,我不行。”
这时,有一队燕军骑兵冲过来,高叫:“这有人!”
方行子对宫斗大声激励道:“追兵在后,是死是活,在这一跳。”
宫斗不知哪来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又一次飞跑起步,向上一纵,顺利地飞上了墙头。方行子叫了声“好样的”,随后也轻轻一纵,跟着飞上墙,当燕军追到墙下时,他们已翻过宫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朱棣来到大火过后的坤宁宫前时,这里已烧成了一片废墟。大火已被先到的燕军扑灭,残火上还笼罩着灰黄刺鼻的浓烟。
朱棣和道衍、朱高煦等人默默地站在废墟前,这时有人拣起烧残了的龙袍呈送给朱棣:“殿下,看,这是龙袍。”
朱高煦由此判断,皇上肯定烧死了,不然哪会有龙袍!
这虽是大家推测朱允炆已葬身火海的根据,朱棣却并不认可,他要审个明白,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朱允炆的生死存亡不能等闲视之。李谦便抓了很多藏在各个角落里侥幸活下来的宫女、太监,让他们跪了半个院子。一些燕军士兵用面巾堵着嘴,在灰烬里往外扒尸体。
有一具尸体已经停在不远处,尸身上盖着尸布。朱高煦是深信朱允炆已死的,他说:“朱允炆插翅难逃,我们攻入皇宫奉天门时,好多太监都亲眼看见朱允炆还坐在正心殿里,他跑得了吗?”
根据现场推断,道衍也认为,建文皇帝很有可能和皇后一起自焚而死。朱棣却说这可马虎不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朱高煦指着盖着尸布的尸体说:“一些太监都说这具尸体像是朱允炆的。”
朱棣说:“像?像就行吗?得是才行。”他决定让更多的宫女太监仔细辨认。
朱高煦过去,把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都吆喝起来,排成了长队,依次到尸体前认尸,每走过一个,就揭一次尸布,太监们有的点点头,有的摇头,有的说“像”。朱高煦捂着鼻子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
又一个老太监过来了,那尸首已和一截木炭差不多了,怎么辨认?可他顺着朱高煦说:“像,说不准。”朱高煦踢了他一脚:“什么叫像?你们天天侍奉皇上,岂有认不出的?仔细看!”
一连有几个说法含糊的不是挨了一脚,就是挨了鞭子抽。一个机灵的宫女说:“哎呀,是陛下呀,虽然升天了,我也认得出。”
朱棣忙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宫女说:“皇上平时爱背着手,你看,升天了也把手背着。”
这显然是胡扯,道衍看了朱棣一眼,他首先不信。没想到朱棣却说:“有道理呀。”恰在这时,燕军士兵从火场里拨拉出一颗玉玺,他用衣襟擦了擦,叫道:“皇上的大印。”
当玉玺送到朱棣手上时,他仔细看了看,递给道衍,这确是真的,皇上御旨上常用。道衍却摇头,他平生可没见过真玉玺,没法辨真假。朱棣说,玉玺是真的。不过不是那块十六字的镇国之宝。
朱高煦也过来看玉玺,看过后交给身后的李谦,朱高煦说:“火中找到了玉玺,那这尸体是朱允炆无疑了,别人谁会抱着玉玺自焚呢。”
有道理,朱棣点点头,尽管依然心存疑窦,他还是愿意相信朱允炆“死”掉,他不死,朱棣若登基,总有篡夺皇位之嫌;死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就省去了很多麻烦。朱棣便以了结的口气说:“可惜呀,皇上为什么寻短见呢?本藩靖难、清君侧,本意是帮助皇上啊。”
随后他沉痛地吩咐备办一口上等棺椁,要以皇帝大礼盛殓。他要以帝王规格葬建文帝,反正人死了,给他多一点“哀荣”,于朱棣无损。
建文帝没死也必须说死了
朱棣和朱高煦来到正心殿,身后跟着李谦与郑和。朱高煦说朱允炆总还算个明白人,自个死了,省得受辱,他不死,还真不好办呢。
朱棣冷笑道:“你真的以为朱允炆死了?”
朱高煦说:“那父王方才不也说……”
朱棣说:“我不得不那么说。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还活着,人心能稳吗?所以他必须死。”必须死和已经死了,当然不是一个概念。
朱高煦说:“依父亲的意思,他有可能跑了?”朱棣不置可否,沉思一下,又后悔了,这种担忧,连儿子也不该知道。于是朱棣又改口说:“尸首都认出来了,又找到了龙袍、玉玺,他必死无疑。”
朱高煦说:“吓了我一跳。”别人都去看宫中宝物,朱棣却注意正心殿里掉在地上的碎头发,他拾起丢在地上的剃刀,拿在手上琢磨了一阵。他拾起几绺颜色有别的头发,摆弄剃刀,若有所思,不得要领。他再去看那个铁箱子,研究空了的沉香木盒。
这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他问:“这破盒子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