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仰头向上看了看大匾后头,他说:“难道这就是传闻的那个铁箱子?”朱高煦问是什么传闻,朱棣告诉他,传说太祖高皇帝立建文为太孙后,弄了个铁箱子吊到了谨身殿大匾后头,说是留着儿孙有大难时开启,好像应该是锦囊妙计吧?但始终没有得到证实。
朱高煦根本不信,难道太祖皇帝未卜先知?再说剃头发干什么?朱棣捻着那些头发说:“这是把头发全剃光了,莫非剃度出家当和尚去了?”朱高煦说:“就算他真想出家,难道是从地缝里钻走的吗?”
一句话提醒了朱棣,他回头叫:“小保子!”
“在!”刚想把一件古玩掖进怀里的李谦忙放下,跑过来。
朱棣把他领到屏风后,避开所有的人,问他当年不是从水道口跑出去的嘛,水道叫什么?是不是叫鬼门?
“对。”李谦说,“在混堂司装马桶、夜壶的库房旁边。”
朱棣说:“你带我去看。”他便随李谦下殿。朱棣吩咐朱高煦派人严守皇宫,不准任何人进入,把现在进宫的士兵都赶出去,要搜身,胆敢窃物者斩!朱高煦答应了一声。朱棣又问景清到南京了没有。
朱高煦说:“昨天就到浦子口营中了。”朱棣授意,让他马上草拟安民告示,内容嘛,按以前的檄文即可,清君侧、除奸臣,是不得已起兵。要有文采,要动情,要强调爱民如子、扶危济困。
“还说这些呀!”在朱高煦想来,应该丢掉旧招牌,换皇上旗号了,所以问以什么名义,朱棣说:“当然是燕王名号。”朱高煦虽不理解,却不敢深问。
李谦领着朱棣来到混堂司附近的鬼门水道口,他指着厚铁板说,这下头通宫墙外,当年他就是从这逃出去的。朱棣让他打开看看。
李谦说:“没钥匙。”不过他很快弄来一根铁撬棍,一端插进铁板缝隙中,用力一别,铁锁崩坏,铁板被掀到一边去。
一个太监拿来火把向下照着,朱棣趴在水道口向下望了一阵,喃喃地说:“这是他们逃生之路。”
李谦问:“殿下是疑心皇上从鬼门溜走了吧?”
朱棣却又矢口否认说:“不可能,朱允炆明明是抱着玉玺跳到火堆里自焚了,又有人认出他的尸首,他怎么又会从水道里逃生了呢?即使这里跑了人,也不会是他。”李谦眨眨眼说:“那是。”
位子有了,称帝先不急
朱棣正要在奉天门外上轿,一个风尘仆仆的官员在台阶下纳头便拜。朱棣一时没看清他的面目,忙问道:“足下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原来是当年守彰德拒不投降的都督赵清。赵清从怀里掏出一张窄纸条,举到头顶说:“殿下忘了彰德城下的承诺了吗?臣正是带了殿下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前来效力的。”
朱棣大喜,弯下腰亲自扶起赵清说:“你果真是君子,我本应派专使去迎赵都督来京供职的,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召君,太不恭敬了。”
赵清说:“臣原本说的就是二指宽纸条即可奉召的呀。”
二人大笑。朱棣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江南尚有人与本藩作对,我给你十万精兵,你可带兵横扫江南。”赵清说:“遵命。”
赵清刚走,朱能亲自押着一个指挥佥事往宫里走,朱棣突然看见,以李景隆、茹瑺、盛庸为首的一大群建文朝旧臣开始在奉天门外聚集。
朱棣故意视而不见,根本没理睬那些人。倒是朱能押着的那个提着一双靴子、赤着一双脚的佥事,引起了朱棣的重视。那佥事一见朱棣,马上跪下了:“殿下,我有过失,愿挨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朱棣细看了看他,认不出脸孔,却从那双靴子判断出他是谁了,就问:“你叫冯举,是泗水之战后提升的指挥佥事,对吧?”
冯举说:“正是,难为殿下还记得在下这点好处。”
朱棣说:“我既不忘别人的好处,也记得别人的过失。”他这话是有所指的,此前他得到消息,冯举入城时抢了市民一双靴子,这与“秋毫无犯”的军规是相悖的。朱棣看了一眼冯举提在手上的鞋,说:“你从别人脚上抢来的就是这双靴子吗?”
冯举说:“是,殿下,我攻城时一只鞋丢了,光着一只脚,看见一个老百姓脚上的靴子我穿着正合适,我就……我想,不就一双靴子嘛,没当回事。坏了殿下的军规。”
朱棣平静地问:“按军规,你该怎么处置呀?”
冯举对军规倒背如流,二十军棍,罚扣两月饷银。
朱棣说:“你背得挺熟啊。不过你没背全,下面还有一句话,将领从重。”冯举愣了一下,也无可奈何,谁让你犯在他手上了呢。就说:“在下愿从重,听凭殿下处置。”
朱棣说:“说从重,却有活口,可伸可缩,没说重到什么地步,罢职,坐牢,也都算从重,还有杀头,也是从重啊。”此言一出,不但冯举吓得目瞪口呆,连朱能也迷惑不解地望着朱棣。
朱棣口气又缓和下来,他和蔼地问冯举:“你家里有老人吗?”
冯举说母亲已下世,只有父亲在,以砍柴度日。朱棣转过脸来对朱能说:“你记住,今后你永远按指挥佥事的饷银按月发给冯举的父亲,不算你吃空饷。”一听此言,冯举的头嗡一下胀得如同巴斗大,吓得失声叫道:“殿下,殿下要杀我吗?”
朱棣说:“我为了严明军纪,不得不借你人头一用了。”
冯举觉得太冤了,他声泪俱下地说:“就为了一双鞋,殿下就忘了我冯举鞍前马后跟你南征北讨这么多年吗?”
朱能也想求情,跪下去,他愿降三级为冯佥事求豁免。
朱棣说:“不是我不通情义。正因为一双鞋事小,我才要小题大做,我平时不是在军前多次讲过吗?不能因为恶小而为之,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朱棣的燕军军纪天下第一,不扰民,不害国,有功之臣因夺百姓一双鞋而处死,这样一来,谁还敢违军纪胡作非为?百姓会不拥戴我们吗?”说到动情处,朱棣眼里充溢着泪水,他说:“冯举你别怨我,你的死,同样是一功,你使天下人看重我们的军队,这不是功吗?”冯举叩头不已。
朱棣吩咐朱能说:“明天在南校场集合步骑各部,当几万将士的面杀冯举,允许百姓观看,要杀得轰轰烈烈。”说罢他低着头要上轿。
李景隆率建文朝遗臣拥了过来。他们方才分明看到了朱棣因一双鞋要处死功臣的一幕,既感动又震撼。这批大臣有四五十人之多,呼啦啦跪了一地。李景隆代他们说:“臣等弃暗投明,拥戴燕王。”
朱棣面带笑容地说:“各位请起,本来是一家人啊。各位之中,我有很多并不认识,或只知名字,不识其人,曹国公为我引见引见。”
李景隆便侧过身来一一介绍,从兵部尚书茹瑺介绍过去,工部尚书郑赐,户部尚书王纯,吏部右侍郎蹇义,还有户部右侍郎夏原吉,兵部侍郎刘隽,右侍郎古朴,刘季篪,监察御史尹昌隆,大理寺少卿薛岩,翰林学士董伦,侍讲王景,修撰胡清、李贯,编修吴溥、杨荣、杨溥,侍书黄淮、芮喜,侍读解缙,给事中金幼孜、胡濙,吏部郎中方宾,礼部员外郎宋礼,国子助教王达、郑缉,官最小的是吴府审理杨士奇和桐城知县胡俨。
朱棣心里很高兴,这些名气很大的人不请自到,这对朱棣来说,是极大的精神满足。他说:“各位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啊。我朱棣何德何能,能感召各位啊。”
李景隆说他们拟了一道表,想请燕王早登大位,定国本,安民心。说着递上表章。朱棣更是高兴,他们太会顺乎潮流了。不过他现在不能接表章,还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便摇着双手说:“不可,万万不可,本藩起兵靖难,是要除掉祸国殃民的奸臣,岂有它哉!”
夏原吉说:“天眷圣明,宏开景运,宜正大宝,永系万邦,请燕王以天下苍生为念,万勿推辞。”
朱棣说:“建文皇帝受奸臣左右而误国,我起兵靖难,志在清除奸恶,以扶植建文皇帝,从无取而代之之意。”
大臣们明知朱棣矫情、言不由衷,却不敢揭破,还得再三劝进。夏原吉说:“建文帝已自绝于天,天下岂可一日无主?观今日域中,天皇贵胄里没有超过殿下的英主了。”
朱棣退了一步说:“如果有合适的人主宰天下,我朱棣即使不称帝,也无所忧虑了。”退这一步实则是向皇帝宝座迈进一步。
杨士奇固请道:“殿下德为圣人,位居嫡长,当承洪业,以安四海,这是天命有在,宜早正大位,使百姓有所依托,切莫辜负了天下黎民的渴望。”
朱棣说:“谢谢各位,此前已有诸王上表请我登基了,你们是第二次劝进的,但我确实不敢答应,因有违我的初衷啊。大家先请回,来日都有重用。”
抓一批,再杀一批,还要留一批
这些人散了后,朱棣又回到谨身殿。按照他的指令,李谦正指挥兵士把正心殿的牌匾摘下去,他站在阶下问:“谨身殿原来的匾呢?”
一个老太监答:“收到库房里去了。”
朱棣让他马上找出来,按原样挂好。什么端门改应门,前门改辂门,统统改回来,这都是太祖高皇帝定的名字,岂能乱改!
陈瑛和纪纲来了,朱棣说:“你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纪纲刚从北平过来呀。”陈瑛说:“纪纲的才干声震遐迩呀,治乱之初,我得倚重他呀。”朱棣说:“我正想让纪纲管锦衣卫呢。你二人一个掌管都察院御史台,一个执掌锦衣卫,可算是珠联璧合呀。”
陈瑛说:“殿下真是会用人之长。我正按奸臣名册抓人,有些已经逃了,人手不够,我想请纪纲大人跟我一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