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好像根本就没看见贴着自己鼻尖的山鸡,一动不动地伸长脖子,竖起耳朵,抽搐着鼻子,关注着愈来愈近的声响,他的尾巴在不停地轻轻摇摆,像是在费力地思考什么。
一只山鸡急急忙忙从后面最危险的方向跑来,已经魂不附体。“不要飞!”他冲其他山鸡喊道,“不要飞……只能跑!不要上当!
千万别飞,别上当,只能跑!跑!跑!”他不停地重复说着,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但他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嘿哈!哈!哈!”这种喊叫声听起来已近在咫尺。“不要上当!别上当!”这只山鸡喊着。忽然,他的喊声变成尖细的啼叫。他自己突然展开翅膀飞了起来。斑比的目光紧盯着他,看着他在树林中间直直高飞,深蓝和金褐色的身躯金属般地晶晶闪亮,急速扇动的翅膀熠熠发光,长长的尾羽在身后翩翩飘舞,宛如一件华丽精美的天然饰物。
轰的一声炸响,空中的山鸡应声猛地全身一抽,翻了一个滚,重重地栽下来,落在动物们中间,一动不动。
所有的动物都失去了自制,一轰而散。五六只山鸡同时大声扑打着翅膀飞了起来。“不要飞起来!”别的山鸡边跑边喊。“轰!轰!轰!”又是几声炸雷声,飞起的山鸡中有几只落地身亡。“跟我来!”斑比的母亲说。斑比低头一看,罗奥和卡鲁斯已经没了踪影,那边的艾特拉太太也不见了,只有玛莉娜和他们在一起。斑比跟着母亲,玛莉娜紧随其后。这时噪声越来越大,身边到处是轰轰的炸响声。
母亲非常镇静,虽然她的身子有些颤抖,但头脑仍很清醒。她说:“孩子,紧紧跟着我,我们要从这儿出去,穿过那片空地。不过现在我们要走慢一点。”响声更紧了,从“他们”手中抛出的十几个炸雷轰轰作响。
“别管它,”母亲说,“不要跑,等我们过了那片空地后你再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记住,我的孩子,到了外面不要管我,即使我倒在地上,也不要管我……只管自己继续跑,一直跑!听懂了吗?斑比。”
巨大的噪声中,母亲胸有成竹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一群山鸡不知东西南北地左冲右突,横冲直撞,栽倒在雪里,跳起来又跑。
兔子一家来回蹦跳着,坐下停一会儿,又继续蹦跳。动物们谁也不说话,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耳朵被噪声和炸雷震得几乎失去听觉。斑比和母亲的前面出现了亮光,是那片空地通过灌木丛的缝隙透出的亮光。身后敲打树干的噪声、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和嘿哈嘿哈的叫声越来越近了。
兔子朋友和他的两个表兄和斑比擦身而过,冲向空地。“砰!”一声炸响,斑比看到奔跑中的兔子朋友翻了一个跟头,肚皮朝上仰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停止了动弹。斑比怔住了,不由得停下脚步。这时,身后传来山鸡的喊叫:“‘他们’来了!快跑啊!”顿时,翅膀急促的扑打声、尖叫声和羽毛的抖动声响成一片。山鸡们几乎是同时呼啦啦一片飞了起来。空中立刻响起无数炸雷,一些山鸡扑通扑通重重地摔了下来,幸存的则尖叫着逃去。
斑比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回头一望,“他”在那儿,从灌木中间闪现出来,还有那边,这边,到处是“他”。“他们”拨拉开周围的东西,砍断枝杈,一边敲打着树干,一边恶狠狠地吼叫着。
“现在,”母亲说,“向前冲!别离我太近。”她一跃而起,身后扬起一片雪花,斑比迅速跟着冲进雪花当中。
炸雷从四面向他们袭来,地面震得似乎要崩裂了。斑比什么也不看,不顾一切向前奔跑。
他希望摆脱这巨大的噪声,冲出这充满令人窒息气味的地方。那早已按捺不住的逃跑的冲动和强烈的求生欲望终于在斑比身上爆发出来。
他向前跑着,隐约中感到母亲栽倒在地,但他无法确认,无数紧贴着身子呼啸而过的炸雷炸得斑比魂飞魄散,眼前一片迷雾。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看,只能跑。
斑比终于冲过那片空地,冲进一片新的灌木丛里。“他们”的吼叫声和猛烈的炸雷声都被甩在了身后,耳朵里重新听到了树杈掠过自己身体时的噼噼啪啪声,就像冰雹最初的散落声。接着又是一片死寂。
斑比继续向前跑。一只垂死的山鸡躺在雪地里,脖子扭曲,只有翅膀在轻微地抖动。当他听到急促而来的脚步时,以为是“他”,便停止了挣扎,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完了……”
斑比没有管那只山鸡,继续奔跑,但他身处杂乱的灌木丛中,不得不放慢脚步,寻找路径。
就在他急躁地用腿拨拉着周围的东西时,一个无力的声音传来:“到这边来。”
斑比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很快便踏上一条小径,但一个动物吃力地起身挡住了去路,原来是兔子朋友的妻子,刚才就是她在喊斑比。她说:“你能给我点帮助吗?”
斑比看着她,心在颤抖。只见她的两条后腿软软地耷拉在雪地上,汩汩冒出的热血已将地上的白雪染红,融化。
她又问道:“你能给我一点帮助吗?”语气平静甚至有些轻快,好像根本没有伤痛。
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不过这并不重要,只是现在我不能动了……”说着话,她身体倒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斑比再一次毛骨悚然,撒腿便跑。“斑比!”斑比猛地站住,这是鹿的声音。声音再一次传来:“斑比……是你吗?”
原来是戈博,他可怜巴巴地趴在雪地里,筋疲力尽,已经无力站起,整个身子像被埋在雪里,只有脑袋摇摇晃晃地抬起。斑比激动地向他跑去。“你妈妈呢?戈博,”斑比气喘吁吁地问,“还有法莉呢?”斑比急切而不安地追问,心仍害怕得怦怦直跳。“母亲和法莉肯定跑了。”戈博答道,他虽轻声细语,但听起来却有着成年鹿一样的严肃和聪敏。“她们只能撇下我,我跌倒起不来了,你也赶紧跑吧,斑比。”“快起来!”斑比喊道,“起来,戈博!你已经休息够了,没有时间了!快起来!跟我走!”“不,别管我,”戈博平静地答道,“我起不来。我也想起来啊,可我太虚弱了,你知道。”斑比着急地问:“那你怎么办?”“我不知道,可能我活不了啦。”戈博淡淡地说。
这时又传来巨大的噪声,炸雷再次响起。斑比闻声一颤。树枝簌簌作响,雪地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年轻的卡鲁斯疾驰而来。
“快跑啊!”他看见斑比,喊道,“别站着不动,只要能跑,就赶快跑吧!”
他嗖地一晃而过。他那风驰电掣的飞奔感染了斑比,他不由得立即跟了上去。
斑比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始奔跑的,跑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戈博,喊道:“保重,戈博!”
可已经离得太远了,戈博无法听到。斑比在噪声和炸雷交织的森林里一直奔跑到天黑。夜幕降临,森林里静寂了下来,一阵微风将到处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赶出了森林。动物们惊魂未定。
斑比碰到的第一个熟人是罗奥。他的腿跛得比以往更厉害了。他对斑比说道:“狐狸躺在那边的栎木林里,伤得很厉害。我刚从他身边经过。他痛苦的样子真是可怕,一个劲地啃着泥雪。”“你见着我母亲了吗?”斑比问。“没有。”罗奥表情极不自然地答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深夜,斑比碰到了艾特拉太太和法莉。见到对方,彼此都很欢喜。“你们看见我母亲了吗?”斑比问。“没有,”法莉回答,“我母亲也不见了。”“是这样啊!”艾特拉太太故作夸张地说,“这下我可倒霉了。本来我还庆幸自己再没有孩子拖累了。这下可好,一下子来了两个要我照顾,我的老天!”
斑比和法莉笑了。他们谈起戈博,斑比讲述了发现戈博的经过。说着说着,斑比和法莉泪流满面。
艾特拉太太制止了他们的哭泣,说:“你们先得找些吃的,一整天没吃东西可不行。”
她把两个孩子领到一个地方,那里还有一些尚未完全枯萎的树叶低低挂着。艾特拉太太的经验十分丰富。她自己寸草未食,而是催促着斑比和法莉多吃。
在有草的地方,她将上面的雪扒开,指挥着斑比和法莉:“这里……这不错。”
或者说:“别吃,等一等……我们马上会找到好一些的。”但是一会儿她又嗔怒道:“真蠢,带孩子真是麻烦。”突然,他们看见艾娜阿姨走来,她在他们前面一个踉跄倒地。“艾娜阿姨!”斑比首先看见她,喊道。法莉喜出望外,在母亲边上一蹦三尺:“妈妈!”艾娜阿姨已经精疲力竭,泪如雨下:“戈博不在了,我去找他……到了他跌倒的雪地……可空空的……他不在了……我可怜的小戈博……”艾特拉太太嘟囔道:“光哭有什么用啊,你应该沿着他的足迹去找找看。”
艾娜阿姨说:“根本没有他的足迹,可那里倒是留下许多……‘他们’……的脚印,就在戈博卧倒的地方。”大家默默无语。
斑比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艾娜阿姨……你见到我妈妈了吗?”“没有。”艾娜阿姨小声回答。
从此,斑比再也没有见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