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见母亲惊了一下,自己也跟着吓了一跳,准备回身向灌木深处跑。这时,他看到母亲又重新镇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母亲高兴起来,她低下头,向前伸出脖子,笑着向他喊:“出来吧。”
斑比跳了出去。顿时,一股巨大的快乐从他心底涌出,恐惧瞬时无踪。过去在森林里面,他只知道头顶上是绿色的树叶,只是偶尔透过缝隙见过斑斑蓝点。现在他的眼里是一片高高的广阔蓝天,这让他莫名其妙地激动不已。以前在森林里,他所知道的太阳只是一个个光束或从树林间倾泻下的细沙般的金色光线。
现在他突然站在这温暖眩目的阳光下,绚丽炎热的阳光强烈地照在他身上,使他闭上了眼睛,却打开了他心灵的窗户。斑比陶醉了,他完全忘记了自我,他痴迷了。他奋力向高处蹦跳,姿势虽不优美,却三下、四下、五下不停地原地跳跃着。他停不下来,他必须跳,一种东西拽着他向高跳。他年轻的四肢充满了力量,呼吸不能自已,大口大口地吮吸着青草的芬芳和明媚阳光温暖的气息,他必须跳。
斑比是只小鹿,假如他是人的话,他一定会大声欢呼。但他是一只鹿,而鹿是不会大声欢呼的,至少不是用我们人类的某种方式,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欢呼,用四肢,用整个腾空的身体。
母亲高兴地站在一旁,看着无比兴奋的斑比,看着他把自己抛向空中,又笨拙地落在原地,木讷痴迷地朝前看看,又再次起跳,起跳。
母亲知道,斑比只熟悉森林当中狭窄的羊肠小道,在刚到世界的这几天里他已习惯了灌木丛的狭小空间,他只会在原地蹦跳,因为他还不知道开阔的草地可以任他自由驰骋。她朝着斑比笑了一下,忽然前腿绷直,身体前倾,猛地冲了出去,绕着圈飞快地奔跑起来,脚下的草地也随之开始沙沙作响。
斑比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难道这是叫他跑回灌木丛中的信号?记得母亲刚才曾告诉他不管看到、听到什么,别管母亲,只需尽快跑开!他正想转身逃跑,却见母亲突然嗖嗖地向他奔了过来,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像刚才那样前倾着身子,冲他笑笑,喊道:“来追我吧。”说完嗖的一下又跑开了。
斑比蒙了,想:“这是什么意思?母亲为什么忽然这样?”刹那间,母亲又疾驰而至,速度快得让斑比有些眩晕。她用鼻子碰碰斑比的身体,急促地说:“来追我呀。”说罢便跑。
斑比这次跟着冲了出去,仅仅迈出几步,他的步伐便由奔跑变成了轻快的飞跃--飞起来啦!他觉得自己是在飞,在飞。空间,整个空间都落在了他的脚下,他的飞跃之下。斑比纵情地奔跑着,耳边那脚蹄踏着草地发出的沙沙声优美动听,滑掠过身体的青草像丝绸一样温柔无比。
他绕着圈奔跑,不时猛地旋转身体,然后开始一轮新的冲刺,就这样不断地旋转,不断地冲刺。母亲早已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喘着气,但双眼却一直盯着飞驰而过的斑比。
斑比继续快乐地飞奔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不再奔跑也不再旋转,而是姿态优雅地跳跃着奔向母亲。刚才那会儿,斑比仅仅用身体感受了蓝天、骄阳和宽广的绿色,只是用迷离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天空,用被晒得暧烘烘的脊背体味了太阳的温暖。现在,他才真正用眼睛开始欣赏草地的壮美--每走一步都会有新的美妙的东西映入眼帘。
和森林里不同,这里见不到一块裸露的土地,茂密的青草相互依偎着铺满大地,波浪起伏,壮丽无比。脚步所至,它们温顺地倒向一边;脚步一过,它们便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直立。广阔的绿色中星星般点缀着白色的槟菊、绽开的三心花、紫色的已泛红的饱蕊,还有高高仰起光彩夺目的金球的蒲公英。
“瞧,妈妈!”斑比喊,“那里有一朵花在飞。”“那不是花,”母亲说,“那是一只蝴蝶。”
斑比出神地用目光追逐着那只蝴蝶,只见她轻柔地从草秆上飞起,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向前飞去融入草地上空飞舞的蝴蝶群中。她们时急时缓,忽高忽低,好似在进行一场精彩的表演。既像手舞足蹈的鲜花,兴高采烈,不肯乖乖地待在花枝上,又像阳光洒下的五彩锦缎,正在四处寻觅着落脚的地方;一眨眼,天空中不见了她们的身影,像是有了落脚的去处,忽地又见她们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一会儿隐,一会儿现,好像在继续搜寻着,就是找不到一个满意的去处。
斑比的目光追逐着她们,想近点,到跟前仔细看看她们。可这根本不可能,那些蝴蝶穿梭不息,弄得他眼花缭乱,找不到靠近观察的机会。
当他低头再看地面时,从他的脚下哄然飞溅起无数个小小的生命,让他觉得美妙之极。这些个小生命腾空飞起并向四周散开,哄然好大一片,顷刻间又都潜回绿地之中,没了踪影。
“那些是什么,妈妈?”他问。“都是些小不点。”母亲回答道。“瞧!”斑比喊道,“那棵草在跳。瞧它跳得多高啊!”“那可不是草。”母亲解释道,“那是一只小蚱蜢。”“他为什么要跳呢?”斑比问。“因为我们的走动,”母亲回答,“他受了惊吓。”
“喂,”斑比朝着坐在槟葡叶中间的那只小蚱蜢友好地说道,“喂,你用不着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才不怕呢。”小蚱蜢用清脆的嗓音回答,“我刚才正和我妻子说话,所以吓了一跳。”
“对不起,”斑比诚恳地说,“我们打扰你们了。”“没什么,”小蚱蜢说,“你们走你们的,没关系。因为刚才我们不知道是谁来了,所以必须小心点。”“因为我今天是第一次到草地,”斑比说,“我妈妈带着我……”小蚱蜢站在那里,支棱着脑袋,一脸的严肃,嘟囔道:“我没兴趣,也没时间和你闲扯。我现在必须去找我的妻子。起跳!”说罢便一跳不见了。
“起跳。”斑比茫然自语。小蚱蜢蹦得那么高,消失得那么快,这令他大为诧异。
斑比跑向母亲:“妈妈……我刚才和他说话了。”“和谁?”母亲问。“和那个小蚱蜢,”斑比讲道,“我和他说话了。他对我很友好,我很喜欢他。他身子特别绿,后面还伸出几片透明的东西,不像叶子,比叶子漂亮。”
“那是翅膀。”
“是吗?”斑比接着说,他的表情很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他对我挺友好,而且他跳得真棒,这肯定很难。‘起跳。’他是这么说的,然后跳得那么高,一下子就没影了。”
斑比和妈妈继续走着。刚才同小蚱蜢的交谈既让他兴奋,也让他有点疲倦。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话。他觉得有些饿了,便向母亲靠过去吃奶。
过了一会儿,他心满意足地重新站好,带着丝丝甜蜜和醉意。每次在母亲喂饱他之后,这种感觉都袭满全身。恍惚中,他突然看见草丛中有一枝移动的鲜花。他定定神细看过去,不,那不是花,而是一只蝴蝶呀!斑比轻轻靠近她。那只蝴蝶正懒洋洋地趴在草秆上,微微晃动着翅膀。
“请你别动。”斑比对蝴蝶说。“为什么要我不动?我可是只蝴蝶啊。”蝴蝶惊讶地答道。
“是这样,就这么待一会儿。”斑比请求道,“我只想近近地看看你。劳你驾了。”
“是为了看我啊!”蝴蝶说,“时问可别太长哟。”斑比站在她前面。“你真美丽啊!”他惊赞道,“真美啊!就像花儿一样美!”
“什么?”蝴蝶拍拍翅膀,“像花一样?哼!我们自认为我们比花漂亮多啦。”
斑比有点尴尬。“是的,”他有些语塞,“是比花漂亮多啦……对不起……我只是想说……”
“我无所谓啦,随你怎么说吧。”蝴蝶一边回应道,一边矫揉造作地扭扭自己纤细的身子,卖弄地舞动着精巧的触角。
斑比痴迷地注视着她。“你长得真俏啊!”他说道,“真是精巧极了,看你的翅膀多白,好美啊!”
蝴蝶立起她的翅膀,高高地并在一起,就像一条扬起的白帆。“啊!”斑比喊道,“我现在明白了,你确实比花美。你会飞,而花不行,因为它们是不能动的,这就是原因。”蝴蝶飞了起来。“行啦,我当然会飞啦。”她飞高了一些,姿态异常轻盈,几乎感觉不到有什么动作,这真叫斑比无法理解。她白色的翅膀轻盈地舞动着,风姿绰约,在洒满阳光的空中漂浮着。“我是为了你才静静地待了那么久,”空中传来了她的声音,“现在我可要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