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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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话说周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众人都慌作一团,认为他中了邪。有人连忙在做工的工匠那里要了点水,几个人扶着周进,把水给他灌进嘴里。喝了点水,周进醒了过来,众人又把他扶了起来。想不到周进醒过来后,又对着门一头撞了上去,众人连忙拉住。周进却大哭了起来。

他的姐夫说:“你疯了吗?好好地到考场看看玩玩,你家又没有死人,为什么这么号啕大哭?”

周进只是哭,一个教室哭过再到另一个教室前哭,哭过再到另一个教室哭,还满地打滚,哭了又哭,哭得众人心里都不好受了。他的姐夫和众人一起一左一右架着他,他也不肯起来,哭了一阵又一阵,直哭得口里吐出了鲜血。

大家没有办法,只能七手八脚把他抬了起来。考场前有一个茶馆,大家把他安顿下来,再劝他喝了点茶。周进只管涕泪横流地伤心不已。

有一个喝茶的客人觉得很奇怪,就问周进的姐夫:“你的老舅为什么到这里会哭个不停,还哭得这么厉害?”

金有余回答说:“你有所不知,我这个老舅原本并不是生意人,只因他苦读了几十年书,却连秀才也没有考中过。今天看见考场,他还能不伤心吗?”

姐夫的话,说到了周进的心里,他不顾周围那么多人,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又有一个客人说:“这要怪你做姐夫的不好了,周相公既然是斯文人,为什么要带他出来做生意呢?”

周进的姐夫无奈地说:“没办法呀,家里太穷,又没有考中,做不上官,只能出来做生意。”

第三个客人同情地说:“看你老舅这样,学识肯定很好的,只是没有人识他,所以他很是委屈。”

姐夫说:“他确有才气,但是没有运气呀。”

这个人说:“你的老舅既有才学,为什么不出钱买一个资格呢?能参加考试就行,万一考中呢?”

姐夫说:“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哪里有钱呢?”

此时,周进也止住了哭泣,听这个人为自己出主意。

这客人又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有这么多兄弟,每人拿出一点钱不就行了吗?凑齐了钱,先让你的老舅有考生的资格。若考中做了官,那我们的钱也没有白出。即使你们不还钱,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这是做好事呀。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众人一致同意:“君子成人之美。”然后又说:“我们有什么不肯的,只是周相公肯不肯接受呢?”

周进忙说:“你们这样帮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答的!”说着,立刻跪在地上对着众人磕了几个头。

众人连忙拦住。

周进的姐夫也谢过了众人,周进也不哭了。大家边喝茶边说笑,都非常开心。

第二天,那几位客人果然准备了二百两银子交给金有余。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周进取得了考生的资格。正逢八月初八考试,进了考场,周进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考试也考得非常顺利,等到放榜那天竟考中了进士。

周进的姐夫和众人免不了大大地为他庆贺了一番,没多久他还做了官。

周进做了官,有权提拔优秀的考生。他想:“我读书考试吃了多少苦,如今自己有权了,一定要仔细阅卷,不能委屈了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考生。

所以,考试的季节开始以后,周进对每个考生的试卷都认认真真地批阅。

这天,有一个面黄肌瘦、花白胡须的考生来交考卷。周进看考卷上面的名字叫“范进”。就问他:“范进,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范进回答:“考卷上写的是三十岁,其实学生已经五十四岁了。”

周进又问:“你考了多少次了?”

范进回答:“学生二十岁起就参加应试,至今已考过二十多次了。”

周进说:“为什么总是考不中呢?”

范进回答说:“大老爷们说我文字荒谬,都不欣赏。”

周进看了看他的卷子说:“你的文章也未必做得不好,你先回去吧,我要仔仔细细地看。”

范进走后,周进用心用意地看了几遍范进的卷子,心想: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让他中,考了二十多次,也怪可怜的。

周进想着,从头至尾又看了几遍,不觉叹息道:“这样的文字,只有看过多遍才能理解,文章做得很有意思,真是一字一珠啊!可见世上糊涂考官,不知委屈了多少英才啊!”

再说范进,考完试回家,他的丈人后脚就进门了,一坐下就开始教训范进:“我真倒霉,把女儿嫁给你这个穷鬼。这十几年,我女儿跟着你受穷,也不知猪油有没有吃上过几次!”

范进的老丈人姓胡,是个杀猪的屠夫,虽然骂着女婿,但总归是自己人。所以,他一边骂一边把带来的猪大肠、小菜和酒,摊在了桌子上,招呼家人一起吃晚饭,直吃得酒足饭饱才离开女儿女婿家。

范进考试没过多久,就到了放榜的那天。

恰恰那天范进家里没米下锅了,母亲就吩咐范进说:“把家里一只下蛋母鸡抱到集市上去卖掉,买点米回家来煮粥吃,我已经饿得两眼都看不见了。”

范进慌慌忙忙抱着鸡朝集市赶去。他走了没多久,村里就听见一阵阵锣鼓响起,前前后后很多马匹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连连叫着:“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他高中了!”

但是,范进却不在家。

过了一会儿,范进的家都被村民挤满了,连地上都坐满了人。

范进母亲连忙央求一个邻居去集市上把范进叫回来。邻居好不容易在集市上看见手里抱着鸡、正在东张西望寻找买主的范进,连忙说:“范相公,恭喜你中了举人了。你快些回家去,贺喜的人挤满了一屋子。”

因为几十年都没有考中过,范进以为邻居在哄骗自己,还责怪邻居说:“你知道我家今天没有米,要把这鸡卖了救命的,为什么还要拿这件事哄我?你自己回去吧,不要耽误我卖鸡。”

那邻居见范进不相信,一把从范进的手里夺下鸡,朝地上一摔,不由分说,拉了他就往家里跑。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人们在叫着:“好了好了,中举的贵人回来了!”

范进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里,看见喜报已经升了起来,上面写道:“捷报范府老爷范进高中乡试第七名。”

范进看了一遍,又念一遍,又大笑了起来道:“好好!我中了!”说着,他竟朝后摔倒在地上,咬紧牙关,不省人事。

范进的母亲慌了神,连忙灌了他几口水。范进醒了,爬起来拍着手大笑道:“好!我中了!”

然后他分开众人就朝门外飞跑,把满屋子的人都吓呆了。

范进跑出大门不多远,一脚踏进泥塘里,挣扎起来,头发都散了,手上沾满黄泥,全身水淋淋的。众人也拉不住他,只是大眼瞪小眼齐声说:“新贵人开心得疯了。”

范进拍着手,大笑着,径直来到了集市上。他的母亲哭着说:“我儿这么苦命,中了一个什么举人,就疯成这样了。”

范进的妻子胡氏着急地说:“早上好好地卖鸡,怎么得了这个病?这可怎么办啊?”

范进的邻居们搬些桌凳,和报喜人一起坐下商议,这人疯了,该如何才好。

其中一个人说:“我倒有个主意,范老爷平时最怕谁?因为他太高兴了,所以一下子回不过神。现在,只要范老爷最怕的那个人打他一个巴掌并对他说,这个高中的事都是哄你的,你并没有中。这一说,他就会正常了。”

大家都说这个主意不错,就决定叫他的老丈人胡屠夫来,他最怕他的老丈人。

一个邻居飞奔去找范进的老丈人,半路上正巧遇上了胡屠夫,他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要上范进家给他贺喜呢。

到了范家,范进母亲哭着诉说了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众人也把商议的办法教给了胡屠夫。

胡屠夫一下子还不能接受,以前女婿怕自己这个丈人,但那时他还没有高中。现在女婿成了举人了,举人就是老爷,怎么能打老爷呢?

但是来到了集市上,他看到女婿疯疯癫癫,披散着头发,满脸污泥,脚上的鞋都跑掉了一只,站在庙门口,只顾拍着巴掌叫道:“中了!中了!”

胡屠夫心想:只能用这个办法了。只见他又将平时的凶恶样子拿了出来,一个巴掌打向范进,嘴里骂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什么?”

他把范进打倒在地,想不到这一个巴掌竟然打醒了范进。只见他晕了一会,看了看众人说:“我怎么坐在这里?”想了想又说:“我这半天昏昏沉沉的,好像做了一个梦。”

大家齐声说:“老爷,恭喜你高中了。刚才你高兴得有点不正常了,现在好了。”

范进说:“是啊,我记得中的是第七名。”

从此以后,他真的恢复了正常。

自从范进清醒过来,以前经常骂他的胡屠夫对他是俯首帖耳,前前后后跟着范进讨好他。从前很多看不起他的人都对他溜须拍马,每天少不得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送店面的,有送房子的。两三个月以后,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那是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