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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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回民们因为汤知县枷死了他们的人,将县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大闹起来,口口声声要揪出张敬斋来把他打死。

汤知县见事情闹大了,忙让几个心腹进来商议说:“再怎样我也是一县之长,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但是万一他们冲进来看见张敬斋,那他只有死路一条了。现在想法把他弄出去,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几个心腹帮着给范、张二人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在县城后面找了一条小路,两人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连夜逃到省城去了。

这里呢,县衙门里的人都出来安抚回民们,说了很多好话,众回民才渐渐散了。

汤知县把这件事仔细写了帖子,递交给了上司。

上司看了以后对知县说:“这件事你做得也未免过分了一些,套个枷也就算了,何必再把牛肉堆在枷上,这是什么刑罚?但是回民们大闹衙门,此风也不可助长。你先去衙门办事,凡是要小心谨慎,不要太任性。”

知县跪在地上又磕头说:“这事办得不好,我有责任,蒙大人保全,此后知过必改。但是那几个闹事的人,还请大老爷帮我,给我个脸面。”

上司答应,将几个为首闹事的回民问罪,理由是“恐吓官府”,依照法律,套上枷锁,由知县处置。

次日早上,因为上司撑腰,知县大摇大摆地开庭,处置了那五个带头闹事的回民。

正要退庭,有两个人进来喊冤。一人叫王小二,是贡生严大位的隔壁邻居。去年三月,严贡生家一头刚生下来的小猪跑到了他家,他慌忙送回严家。严家说猪到人家家里再找回来是不吉利的,硬要王小二出了八钱银子,把小猪卖给了他。

这头猪在王家养到了一百多斤,想不到有一天又错走到严家去了,严家就把猪关了起来。王小二的哥哥王大就到严家去讨猪。严贡生说,这猪本来是他家的,又说:“你要讨猪,按市场估价,拿了银子来,才能把猪领走。”

王大是个穷人,哪有银子给严家?就同严家争吵了几句,却被严贡生的几个儿子拿着棍棒打了个半死,腿都打折了,现在正躺在家里,所以王小二就来喊冤了。

知县让他退到一边,再问另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回话道:“小人叫黄梦统,住在乡下。”

知县又问道:“你有什么冤情?”

老者说:“我因为去年九月到县上来交钱粮时还有些短缺,于是向严乡绅借了二十两银子,每月三分利。但是借约写好给他了,他没有马上给我银子。走到街上的时候我遇到了几个亲戚,把事情一说,他们说愿意借给我银子,绝不能借严家的钱。但是当小人去问严家讨要借约的时候,他竟说已经把钱借给我了,要小人先还钱他再把借约给我。这样含冤负屈的事,求大老爷为小人做主。”

知县听了两人的冤情说:“一个做贡生的人,衣冠楚楚,不在乡间做些好事,却如此骗人,实在可恶!”立刻让手下把严贡生唤来。

早有人把这事通报了严贡生。严贡生慌了,心里想:这两件事都是有的,若审问起来,有失我的颜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他卷卷行李,一溜烟逃到省城去了。

差人来到严家,严贡生已经不在家了,只得去找严贡生的弟弟。

严贡生的弟弟叫做严大育,两人是同胞兄弟。严大育是个监生,和当初的周进一样,是捐钱才买到考生资格的。严监生是个出名的吝啬鬼,虽然有钱,胆子却很小。见差人说了此事,哥哥又不在家,连忙派人去请他的两个舅老爷来商议。

两个舅老爷都是吃府学和县学官饷的铮铮有名的人物,听见妹夫请他们,两人一起赶来。严监生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罢,其中一个叫王仁的妹夫就笑话他:“你平时总说和汤知县的关系很好,怎么这点事你就被吓住了?”

严监生说:“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兄弟逃了,差人却问我要人,我怎能丢了家里的事出去找他呢?再说,他也不肯回来。”

王仁又说:“你们两家是分开过的,属于各家门户,这件事也与你不相干。”

另一个叫王德的妹夫说:“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想个办法。我看这样吧,只要当中有个会办事的人,把告状的那两个人安抚住了,也就没有多大的事了。”

王仁说:“不必去央求别人,就我们两个人去找王小二、黄梦统。把猪还给王家,再拿点银子给那个打坏了腿的人,黄家那个借约也还给他家,这两件事不就都解决了吗?”

于是,各自照着商议好的方法去做,用了十几两银子,官司就这样解决了。过了几天,严监生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两位舅老爷吃饭,同时也向他们致谢。酒席上,家里大大小小的女人孩子也都出来吃吃闹闹,行状元令,好不开心,一直吃到下半夜才跌跌撞撞各自回了家。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龙灯节,严监生突然觉得心口痛,开始他并没有重视,后来渐渐地饮食不进,又后来变得骨瘦如柴。他是个吝啬鬼,又舍不得拿点钱出来买人参吃。他的妻子赵氏劝他想开点,他说:“我的孩子还小,我只要在世一天,还是要多藏一点钱。”

但是春天的时候,严监生卧床不起,每天能喝两碗米汤了。等到夏天,又勉强能进点食物了,挣扎着起床,还能在房前屋后走走。但是,立秋以后病又重了,他睡在床上,想着田里要收早稻,打发了仆人下乡做这件事,自己又不放心,心里一个劲地急躁。

这一天,早上吃了药,严监生还是觉得很不舒服,长叹了一口气,叫丫鬟扶他起来勉强坐着。

王仁、王德两位舅老爷来看他说:“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好像又瘦了些,但是精神还是可以的。”

严监生请他们坐下,说了些感谢的话,又叫赵氏拿些银子出来送予两位老舅:“我这病很重,你们回去以后,不知还能否看得到我。我死之后,两位老舅多多照顾我的小儿,教他读书,将来最好考个功名,不要像我一样,受老大的气。”

两位舅老爷接了银子,谢了又谢,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就告别了严监生。

从此,严监生一天比一天病重,再也没有好过。诸亲六眷都来问候,也不断陪着医生开药。但是,中秋以后,医生都不给他开药了,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家里的人全部到严监生的床前,挤了一屋子的人。而严监生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但总不断气,还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伸出两个指头。

严贡生的大儿子走上前来问:“二叔,您是否还有两个亲人没有见面?”严监生把头摇了两摇。

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您是否还有两笔银子放在哪里没有交代清楚?”严监生把两眼睁得溜圆,把头又狠狠摇了几摇,两根手指还是顽强地伸着。

奶妈抱着他的儿子说:“老爷是否因为两位舅老爷不在身边,想念他们?”他听了,闭着眼睛摇头,那手指还是伸着不动。赵氏慌忙擦着眼泪,走上前来对他说:“别人说的都不对,只有我知道你的意思。”

欲知赵氏说的是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