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前的全民上班到现在的硕果仅存,江家的经济情况,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原本这就已经够惨的了,最惨的是因为前段时间想要发财,把多年的积蓄都投入到盖房子的事业中了,现在完全处于负债水平,根本没有余额。李天一的工资仅够生活费和租房子,如果想再养活这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是奢望。
思来想去,被辞退的第二天,江蓝便挺着肚子,开始了艰辛的找工作历程。她原以为以自己的资历和能力,只有她挑工作的份,完全没有工作挑她的问题。事实却完全相反,人家一看她是个孕妇,理由五花八门,结果却是空前的一致———拒绝。
找了一个星期,公交费贴了不少,可完全没有希望,“你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回头这工作还没找到,就怕你倒先累趴下了,”夏晓贤心疼地看着消瘦的闺女,“对了,韩嘉平那拆迁协议的事,怎么样了?”
“妈,你还惦记着那事啊。”
“我怎么能不惦记?我们因为那事,孩子流了,工作丢了,房子丢了,现在连脸都丢了,钱也花了个干净,事到如今,我不想着它还想什么?蓝蓝,你这几天打听没有?”
“没有,前几天忙着安抚老公,这几天忙着找工作,哪有时间管那事?”
“不行,蓝蓝,你赶紧给那韩嘉平打个电话,快点把情况问个清楚。这贺京杭都工作了两星期了,咱们连协议的面都没见到,这凭什么呀。”
“妈,我现在被打击得根本对这事不寄予什么希望了,要是被天一知道我们拆迁是想要他家钱,他指不定得怎么生气,”江蓝对上次流产的事还心有余悸,“上次那事,我已经吃够苦头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个脾气?我告诉你,如果这事办成了,咱们别看现在衰,以后还能大翻身!”
“妈!”
“蓝蓝,打吧,”一向沉默不语的江大成居然开口,“咱们现在已经够惨了,我就不信上天还忍心让咱们更惨下去。你打吧,你妈说得也对,万一有希望呢。”
老爸老妈都这样说了,好吧,那就打电话。江蓝起身,刚翻出号码本想找出韩嘉平电话,手机响了,屏幕上跃动着三个字———韩嘉平。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江蓝一下就跳了起来。
“怎样?”刚扣上电话,夏晓贤就凑过来,“他说了什么?说了协议的事吗?我和你爸就老看着你点头,谢谢啊、是啊什么的应承,到底是什么事?是协议的事情搞定了?”
“老夏你急个什么劲儿,你先让蓝蓝说。”
“协议的事,他只字未提,妈你猜韩嘉平这次打电话是为了什么?”江蓝瞪大眼睛,似是还不敢相信:“他居然让我去他那工作!”
“那你去不去?”
“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傻啊,现在找工作这么难,他要你,你干嘛不去?”
“要我自己我肯定去,但是我们家还有天一呢,上次那事已经够我受的了,”江蓝提包,准备起身离开,“我得问问天一。如果天一说行,我就去。”
坐公车回家的路上,江蓝在脑子里组织着一系列措辞,依照李天一对韩嘉平的厌恶程度,再加上上次两人正面交手,江蓝觉得,劝他接受是个很艰巨的工程。
却没想到,回家之后,她几乎没怎么劝,天一就答应了。
这下轮到江蓝奇怪了,“你真同意我去他那工作?”
“同意。”
“那你就不怕我和他? ?”
“不怕,你上次说过,谁会对一个孕妇下手。你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了,我觉得他也没那么重口味。”
江蓝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之前他说不同意,她难受,是因为她觉得他不信任她,作为夫妻,不能取得信任的感觉仅次于背叛;而这次他顺妥答应了,她却依然难受,这就像是自己在他心目中若有若无,已经没了之前那个重要的位置。
有一种莫名的酸意从心底涌了上来,“李天一,我以为你会不让我去。我怎么觉得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你表面上是原谅了我,其实是距离我越来越远了?”
听到这话,李天一这才发现老婆情绪不对。回头看时,江蓝瘪着嘴,已经要哭出来了。
他心里突然有些软,伸出手去,一把揽过江蓝,“我怕,我告诉你不怕是假的,我怕你和他再联系,我甚至能看出来,他对你还有余情。可是我怕又能怎么办?比起这些小心思,现实排在前头。现在生活已经很吃力,过几个月还会添个孩子。蓝蓝,现在有份工作在等着你,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去挑。”
这与江蓝预想中的答案完全不同,她以为他会柔情似水,说自己多么信任她。
“再说,我们现在也平等了,”他甚至是长舒一口气,“你不是老埋怨我和贺京杭靠得太近吗?现在好了,她和我一个单位,你又和韩嘉平一个单位,我们互相自律,互相监督,谁也不用说谁。”
这听起来怎么就像是一个出轨的丈夫在给妻子安排情人,来给自己的罪恶行为找的借口?
这个念头从江蓝脑海里窜出来的刹那,她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想法抛出去。可是同时闪现的,却是贺京杭那天面对天一时那张漂亮精致的笑脸。
不能再想了,全都是自我折磨!
第二天九点,江蓝准时到韩嘉平那里报道。
“我以为你会不来呢,”韩嘉平微笑着看着她,“没想到你还真到了。”
江蓝也随着开玩笑,“为什么以为我不会来?难道只是想口头帮我,并没想给我这个职位?”
“当然不是,我是觉得就算是你想来,你先生怕也不会同意。我们上次那样? ?”他皱了皱眉,“直接冲突过。而且据我了解,你先生貌似对我和你接触很介怀。”
“他介怀也没有办法,除非他一个人能赚出三口人的生活费。韩总,我这次来要做什么工作?”
“鉴于你的肚子以后会很不方便,我让人事给了你一份不太劳累的工作,文案怎样?”
“有口饭吃就很好啦,我怎么还可能挑挑拣拣?”江蓝鞠了个躬,“韩总,没问题。”
“没问题就好,我让小雾带你去看你的办公室? ?”
“等等,韩总!”
“什么事?”
“我们家那拆迁和征地协议的事情怎样了?”江蓝有些不好意思,“你上次说,让我两天后过来。我这不是中间因为有事,所以才? ?”
“哦,那事啊,我那事还真忘记告诉你了,因为我们的项目方案,就是没决定占用你们的那个方案已经报到了总公司,所以这次新修改的内容变化很大,得再向上头确认一下。”
江蓝有些失望,“那? ?这个确认时间要多少天?”
“七八天吧。”
“好,那我再等等。”
“你就这样和她说的?”贺京杭瞪大眼睛,“韩嘉平,你太阴了!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她会到你公司工作。”
“我也没想到。以前的她可是不吃这套的,以食嗟来之食为辱。”
“看来人都是没被逼到这份儿上呀,真的被逼急了,什么都会做,”贺京杭若有所思地饮了一大口饮料,“对了嘉平,你以后决定怎样做?”
“你觉察到没有,”韩嘉平唇边浮起笑容,“你每次见我都会问这个问题,韩嘉平,你以后决定怎样做。”
“那是你每次都看似是会心软,但是实际做起事情来,却又是毫不留情,心狠手辣。”
“我给你留下了那样的印象?”
贺京杭点头。
“那很好,恭喜你答对了,我这次依然打算走这样的路线。”
“你要将她逼到哪一步?”
“京杭,咱们是一派的,首先,对同盟用‘逼’这个词可是很不好。”韩嘉平抿了抿唇,眼睛看向远处,“至于我要将她逼到哪一步,那是要看看他们家当初要把我逼到哪一步。我一直以为她是对我旧情难舍,所以这才全身心付出,可是没想到,我会是个没用的备胎,而且,被弃若敝履的时候,还那么没有人格。”
“男人小心眼真可怕,”无端觉得他现在的表情让人心慌,贺京杭吐了吐舌头,“千万不要招惹你这样的男人。”
“那招惹你这样的女人更不好,说起来我们是同类啊,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都想让他们家落个不好的下场。如果仔细追究,只不过出发点不同,我是因为爱情,不想不明不白地忍受这个侮辱;而你是因为亲情,实在是不甘承受这二十多年来她妈对你妈的人格污蔑和打骂。所以啊同学,”他唇间的笑意又炫耀几分,“我们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
“你说错了,我的出发点是因为她家老欺负我妈不错,但这只是很少一部分原因。韩嘉平,至于那更大部分原因,”贺京杭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我不相信你会不明白。”
“我明白,可是我觉得以现在的情况看,你的更大部分原因正在慢慢缺失,”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她,“你敢说,你对那个李天一,没有一点好感?”
贺京杭突然脸红,“他是个好人!”
“你看,”韩嘉平似笑非笑,“你现在都为他辩护了。”
“不是,嘉平,这李天一确实是个好人,我以前对他不了解,因为江蓝和她妈的缘故,总觉得他不是东西。但是现在细一接触,觉得他真是不错,起码耿直,善良。为了让我考进学校,他累死累活地给我辅导;我现在上班了吧,因为是新人,他特别关心我,告诉我该去哪里打水,哪里的饭好吃,还告诉我该怎么对待学生;上次学校为了考察我,还安排人听我公开课,我紧张得不得了,然后是他帮我打点那些老师,给了我高分,我这才勉强过了。”
韩嘉平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收手,但是嘉平,他们现在已经够倒霉的了。你放他们一把不行吗?”
“我也觉得够了,”韩嘉平把玩着酒杯,眉梢微扬,“但是这件事就像是失控的车子,一旦向下滑,除非撞上墙,根本没有停止的可能。到现在,”他摊手,微笑,样子无比无辜,“我也无能为力。而且,路是他们一步步走出来的。我只是适当地加了点作用力,其他便是旁观。”
他这样子让贺京杭莫名心惊,“你还要做什么?!”
“京杭啊,我们可是一派的!你这反应可真是让我惊讶,”他歪着头,像是饶有兴趣,“李天一到底做什么了?让你彻底倒戈就差反叛为敌了?”
“你听我说,韩嘉平,这个人真的是很好。”
“我也没说他不好,”韩嘉平眯着眼睛看她:“我估计他也觉得你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他知道是你暗示的李天枚举报王慧诊所,你觉得,你这好人还当不当得下去?”
贺京杭的脸霎时暗了下来。
“你已经给自己选择了路,就不要再中途改变立场。有时候我觉得,所谓的迷途知返是最容易误导人的事情,因为一般人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你害过人一次,即使后来你对人家再好,他也会对你防备,警惕,然后觉得你不是东西。所以京杭,”他收起笑容,“你没退路。何况,我还要再说一遍,即使我们是苍蝇,也只会叮有缝的蛋。他们的缝太大了,破裂是早晚的事情。我们只不过是加力,让这个事情快点完成。”
“把你刚才的话说下去。你想做什么?”
“之前的李天枚是为不能戳穿江蓝的真实嘴脸苦恼,所以我帮她寻找切入点查证;这次她是想要帮她窘迫的哥哥,而急需一份工作,那好,我再帮她一个忙。”
“什么?”
“让她去我家当阿姨。”
贺京杭很怀疑,“我是说真实用意。”
“就是想帮她忙而已,你别把我说得那么邪恶,”韩嘉平瞪大眼睛看着她,“送佛送到西,我已经收留了江蓝,再帮一个不更加好?”
“我不信。”
“那好吧,我说实话,”韩嘉平抿着唇,笑容渐敛,“兵不血刃,借刀杀人。”
这边韩嘉平的八字箴言贺京杭还没琢磨出是什么意思,但是回学校的时候,另一场大戏又开场了。
刚回到办公室,她就觉得气氛不对,找个老师问了问是什么事,那个老师一脸凝重地告诉她,初二九班有个孩子中午逃课去河边玩,被淹死了。
初二九班,贺京杭心里一颤,正是李天一教的那个班!
没等说什么,贺京杭拔腿就去找李天一。本来学生出事就是个大事,再加上这孩子是中午逃课出去玩儿的,老师首先就犯了看护不力的大错,责任更大。找了好半天,贺京杭才在人堆里找到李天一,“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看到是贺京杭来,天一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但很快又扯唇一笑,“你想多啦,我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学校分工很明确,一般这样的事负责任的只会是班主任。托了上个月给你辅导工作的福,我失去了评比班主任的机会。我现在都想给你鞠个躬,”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这班主任幸好是没当上,要不然就惨了。”
贺京杭隐隐放下了心,“不过你也别大意了,这家长们要是气愤起来那可不长眼的。”
“知道了,你放心。”
李天一想得太好了,他以为他不是班主任便可以逃过这一劫。可气愤的家长直冲到办公室,他们这一班的所有老师完全被围困起来,一个也不能出去。虽然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样的纠纷,但在现实生活里这倒是头一次见。家长们被情绪催化得特别激动,拿着大棍子守在门口,连上厕所都不能出入,被憋了一下午,胆小的女老师已经被吓得哭出声来。
眼看着到了下班时间,李天一想了想,给江蓝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要加班,别等着自己。他在想,别看现在情况危急,搞不好一会儿就好出去了。可是没想到,这样的想法完全是妄想。
又过了一个小时,江蓝已经有短信发了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加班结束,她做好饭先等着。李天一这边刚要回短信,只听办公室门外有人喊:“李老师,校长办公室找。”
“刘太太,刘先生,”看到他来,校长连忙起身,“这便是刘超的班主任李天一。”
听这介绍,李天一完全愣住了,“校长,我不? ?”
校长神情严厉,“李老师!”
“对啊对啊,校长,你不要以为随便弄出个老师来就能糊弄我们,超超的班主任我们是见过的,是那个姓邓的家伙。”那刘先生打量了一下他,表示怀疑,“你让那邓主任出来!”
“刘先生你搞错了,我们上个月进行了班主任评选,邓老师因为考核不及格被勒令辞去班主任职务,现在李老师是刘超的班主任。”
李天一彻底惊呆了,难道校长要将他当替罪羊?
而接下来那句话,就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你们的意见不是六万加上让班主任离职吗?这个我们同意,钱明天汇到你们的账号上,至于李老师? ?”
“至于”的话没说完,李天一只觉得腮帮猛地生痛。愤怒的家长已经扑了上来,“我把孩子交给了你,谁让你不看好孩子?你去死!你赶紧陪我孩子去死!”
这一顿拳打脚踢来得特别强烈,李天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恍惚中只听到有人和他说话,声音很微小,像是在告诫他什么。而他只知道抱紧头,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只听到江蓝的声音,“天一!”她显然是被吓坏了,还带着哭腔,“天一,你别吓我啊,天一!”
慢慢睁眼看向四周,已经到了家。而眼前的江蓝,泪流满面,看着他醒来,就又扑过来,“你都要吓死我了。”
李天一疼得抽气,心里却有疑问:“我怎么回家来了?”
“是贺京杭让人把你带回来的,”江蓝抽鼻子,“她这次总算干了件人事。”
“那她呢?”
“她说让你醒来不要着急,她去说理去了。”
“什么?!”
本来就是被吓晕的,除了那脸上身上被抓了几道,并没有什么伤筋动骨,一听到这个,李天一“腾”地坐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
“天一!”
听江蓝那话,李天一就知道贺京杭会找校长来“伸张正义”,果真,他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前的时候,正听着贺京杭义正严辞地在和校长对簿,“他明明不是九班的班主任,校长您为什么要让他承担这个责任?”
“不是班主任就没责任了吗?那刘超可是从他那语文课就开始逃课的,他要是有责任心,就应该追踪这学生的动向!”
“可是我打听了,要论他逃课,这孩子从邓老师,邓班主任的数学课就开始逃了!依照校长的说法,您为什么不追究邓老师的责任?”贺京杭气得哆嗦,“您分明只是想替邓老师脱身,才嫁祸给李老师!”
被一个新招进来的老师如此对峙,校长也生气了,“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怎样?”
“我? ?”
“邓老师的舅舅是教育局局长,李天一舅舅是吗?邓老师这几年起码教学无事故,可李老师呢?上次那流产的事儿是谁搞的?我不辞退他已经是不错了,这样大的事情,不找他来顶罪,你来顶?”
“校长,你? ?”
“我怎样了,贺老师?”校长指着门,“我告诉你,你要是觉得不服,你可以从这门出去!要是觉得还不顺心,从大门出去也没人管你!”
说到这里,李天一赶紧把贺京杭给扯了出去,“对不起,小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还请? ?”
“出去!”
看着眼前柔弱高挑的贺京杭,李天一怎么也不会将她和刚才那慷慨激昂仗义执言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好了,别生气了,是我背黑锅,又不是你,你气什么。”
“就是因为你我才气!你那么好的人,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你?”贺京杭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一事,“不过我没想到,你装死还真有一套的,装得我都要吓死了。”
“装死?”
“是啊,我当时跑过去拉架的时候,在你耳边偷偷地说装死,如果你昏倒了,他们绝对不会再打你,因为他们怕闹出人命 ? ?”说到这里,贺京杭这才反应过来,吃惊道,“难道你不是装死?你是真死了?”
她这样说,李天一这才回想起来,那个在耳边模糊出现的话,是让他装死。当然他不会承认自己是真吓晕了,“我当然是装的,只是装得像。不过贺京杭,弱肉强食,这世界都这样,我认了,但是我真没想到,你真敢去校长那说理。”
“我当然敢,我凭什么不敢?这事就是他不对!”
“他不对的事儿多了,可你还刚刚入职,这样做太冒险了。”
“冒险什么,如果早知道这里这样,我宁可不在这里工作?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李天一捂住,只见他惊慌地看一下四周,“后面就是校长办公室,你这么咋咋呼呼,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唔? ?”
手心里蔓延的是她呼吸的热气,李天一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做了一个暧昧至极的动作,他慌忙拿下手,“不是,我只是觉得心急,万一被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就算我不干了,你好不容易考进来,以后也得在里面做是不是?本来我还想罩着你的,可现在看来以后就得靠你一个人混了? ?”
刚才的尴尬渐渐过去,贺京杭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谁说你不能继续罩我的?”
“这事总得有个担责的,你没听家长说要辞退班主任谢罪吗?”
“那是他们的说法,但校长可没说。校长刚才说了,你以后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没来的时候,我刚和校长说这个问题了,他已经让你背黑锅又挨一顿打了,再辞退你的话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他起初怕不辞退,家长会不依。我就说家长有什么不依的?表面上说辞退,其实先让你到学校其他部门躲一躲,等过了这个风声,再重新回到讲台。家长就算是再强横,总不可能要求看辞退的红头文件吧?”说到这里,贺京杭叹了口气,“其实校长就是看着霸道,实际夹在中间也是很不容易的,又不敢得罪邓老师,这只是下策。”
“你这样说的?”
“是啊,我当时就想大不了豁出去了,就算我也不干了,但我临走前也要过过嘴瘾,骂他一通!但是不好意思啊李天一,”她彪悍的神情一变,突然有些愧意,“我以为他能让你当个后勤老师躲躲的。但没想到,他把你调到校办工厂去了。不过你放心,”她又抬起头,眼睛闪烁出奇异的光芒,“他说你顶多在那熬俩月,马上就能调回来!”话落,只觉得胳膊一紧,李天一将她一扯,紧紧拥住了她。
“谢谢你,贺京杭!”李天一心里暖暖的,为这发自内心的情意,“谢谢你!”他原以为自己会丢工作,来的时候还在想,如果他再丢了工作,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可是贺京杭的话无疑给了他勇气,调入校办工厂也好呀,工资虽然低了点,但也比没事干要强,何况,还能保留编制!贺京杭真是拯救他于水火中,这件事真是办得太好了!
回到家,江蓝正打算睡觉,已经换好了睡衣,看到他回来,只是稍稍扬眉,“事办好了?”
这样的反应,与李天一想象中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刚刚经历了“生死来回”,可这个最亲密的人却像是看了最平淡的泡沫剧,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声最普通的问候都没有。
但是没关系,想到今天晚上的事,李天一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你和妈还说贺京杭不是个东西,我告诉你,今天的事儿我多亏了她,要不是贺京杭,我这工作铁定就没了? ?你说我当时给她辅导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呢,这一个姑娘,居然敢因为我的事,在校长面前大吵大闹 ? ? 哎,江蓝,你是没看到,这贺京杭今天表现得有多英勇,那声音彪的,连我们校长那太监音都没震住她? ?交朋友就该找这样的人啊,谁曾经帮过她,她永远都记得。”
江蓝没有说话,她在忍。
可是那个聒噪的讲述者丝毫没有领悟到眼前的形势,依然没完没了,“我就纳闷,贺京杭刚刚入职,怎么就不怕丢掉工作呢?要知道,她那工作对她多重要啊,她? ?”
“四个。”
“什么?”
“你一会儿工夫,说了四次贺京杭,八个指代词‘她’,”江蓝的声音闷闷的,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威慑,“现在已经回家了,请适可而止。”
“你? ?我这几乎是死里逃生,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个?”李天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一个邻居对这事都能表现得如此愤慨,而她一个最亲密的枕边人却这么冷漠平静?
可是旁边那转过身的背影依然沉寂,像是冰冷的搓衣板,没有一点反应。李天一失望到极点,抱着枕头,从衣橱里拉出一条毯子,“砰”地一下关了卧室门。
而那扇门关闭的瞬间,江蓝满脑子都是晚上去校园时看到俩人抱在一起的画面。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经过这件事,李天一虽然保住了工作,但是由老师到工人的待遇说没有差别那是假的,之前李天一是2000的工资,现在是1200。
足足少了800。
在江蓝刚上班,还没有发工资却又得交1000房租的情况下,这生活几乎过不下去。江蓝想去向父母借钱,可是因为前段时间盖房子,家里的积蓄已经没了,何况老爸被辞退,只靠夏晓贤的话,这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向李桂宝借?单是想想,就开不了口。
就在这个时候,李天枚来了。
自从上次老头子生病的事后,她和李天枚就很少来往。想到自家这个情况,江蓝以为天枚是来看笑话的,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流产而起,而那次流产,她又狠狠地污蔑了天枚。
可是没想到,李天枚这次来,居然带来了钱。
“嫂子,你们这日子也不好过,这钱你先拿着? ?”李天枚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布袋,不知道装了多久,一张张百元大钞已经被勒出深深的印子,“这是2000,你先拿着。”
“天枚,你这是? ?”
“你们如今房子也是租的,你刚丢了工作,我哥这工作又这样,以后还要有孩子,所以肯定需要钱。这钱你放心,我不着急用,所以你们也不用着急着还,你们先把这段日子给过去了,等日子好了咱们再说。”天枚叹气,“嫂子,你看你这几天瘦的,已经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还反着减肉?”
像是被这番话给惊住了,江蓝只是看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蓝,你瞧瞧人家枚子,”听见妹妹这样说,李天一满是感动,他顺手接过那钱,接着就要放入口袋里,“你上次还那样对待枚子,你真是? ?”
“不行,这钱不能要!”
“嫂子!”
“这钱不能要!”江蓝把钱从李天一口袋里拿出来:“谢谢你天枚,你放心,我们的日子能过去的。你日子过得也不富裕,这钱我们可不能要!”
“嫂子!咱都是一家人,你至于这样见外吗?我现在啥牵挂都没有,家里又花钱少。可是你这里不行,就算是没有这孩子,可听说城里都有什么物业费、暖气费的,早晨醒来喘气都是钱啊。”
“那也不能要!天枚,”江蓝固执地塞给她,“你把钱拿着。”
“嫂子? ?”
“怎么不能要?这是我妹妹,家里有个姊妹不就图这个好处?”钱被争夺到半路,又被李天一猛地夺了过来,“再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你的工作被你做没了,我的工作也成了这个死样,难道真去摆个小摊割肉卖钱?”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江蓝眼圈已经有些发红,“天枚,反正这钱我不能要。还有李天一,谁说我没有办法?”她瞪他,突然跑向卧室,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木头匣子,“这里是我出嫁的时候,我妈给我的首饰,现在都说金子增值,光这个金链子,就够我们吃一个月的吧?”
“你要卖这个?”
“对,反正平时也不戴,还不如卖了有点作用。”
“这不是你姥姥给你的吗?”
“我姥姥已经给了我,这就说明是我的!处置权在我手里!再说我们不就这一个月的饥荒吗?等下个月我开了工资,咱们日子就好了,韩嘉平说,工资给我4000呢!”
“嫂子!”天枚用力夺下她手上的项链,“这个不能卖!”
“天枚,你? ?”
天枚的脸上突然现出复杂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我? ?”
“你把项链给我,天枚。”
“嫂子,哥,我对不住你们。”只听一声痛哭,天枚突然跪在他们面前,“流产的事情是我去举报的。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公道,却没想到会害你们这样? ?哥,嫂子,”她抓着他们的手往自己身上打,“你们揍我一顿吧。”
像是傻了一般,江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沉默下去,过了几秒,这才传出一声大叫,“李天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疯子似的大叫,“你怎么这么对我!怎么这么对我!”
这就像是一场大戏,任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个转折。
夏晓贤知道这事后直接气晕了过去,到医院输了几瓶液才缓过神来。
“蓝蓝,你到底招惹的是什么人啊!你瞧瞧这家人都是些什么东西!”出院回家,夏晓贤想到这事还是忍不住哆嗦,“你看看,你当时费尽心机想嫁进去的家,这都出了些什么好鸟!别人家都是全家齐力办大事,你这个家可好,前面有人拼命,后面却有人给捅刀泄气!”
“妈,你也别这么说天枚,谁让咱们上次诬陷她来着?”江蓝苦笑,“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哦,咱们诬陷她,她就要还回来?咱们捅她一刀她就要再宰我们一下?当时委屈得和什么似的,没想到背后这么狠!她这可好,这一举报,自己倒是当守法好公民了,弄得咱们一家三口都没了活路!”
“我觉得这没什么,这叫自作孽不可活,谁让我们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天枚是个好姑娘,这次我们家困难,还非要给我送两千块钱。”
“她那是内疚!内疚!觉得对不起咱了,这才给咱送钱!或者就是连内疚都不是,干脆就是羞辱咱们!你江蓝不是有钱了不起吗?我偏要把你逼到这个境地,然后再拿钱来施舍你,江蓝我告诉你,她肯定就是这个想法!”
“妈,你太偏激了,天枚不是这样的人。”见说不通老妈,江蓝站起身,“你先歇着,我回家去了。”
“哎,那房子拆迁的事怎么样了?韩嘉平说了没有?”
“说再等几天。”
“你没问问他怎么老等?”
“我能怎么问?人家现在是我上司,我能卑躬屈膝地在他手底下领工资就不错了,哪敢涉及别的问题,妈你保重身体,”江蓝关上门,“我走了。”
江蓝到家的时候,李天一正打算洗澡,“妈怎么样了?好点没?”
“还是那样子,觉得头晕,吆喝这儿疼那儿难受。”
“哦,枚子想去看看咱妈,从家里带来了点东西,想给道个歉。”李天一倚在浴室门口,“要不,你给安排一下?”
“还是别让她去了,我妈今天还说了她一晚上呢。老太太现在没消气,天枚如果现在去,只能是自找难看。”
“不用去正好,我就不赞成我们枚子去。”李天一愤愤不平,“江蓝,你说你妈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刚听到那话的时候你瞧那话骂得难听的。我还在身边呢,她也不忌讳一下,还说什么姓李的都不是好东西。你说她什么人啊,这事情要不是你们先诬陷的我们枚子,枚子能想给你们一个教训吗?”
“我知道是我错了,这不是已经给枚子道歉了吗?”
“你是知道了,可你妈呢?你瞧你妈那是什么态度?”
“李天一,”江蓝在忍,“事情是我做的,我道歉还不行吗?看那样子,天枚也原谅我了。”
“江蓝,我告诉你,你可甭替你妈遮掩错误。我和你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人?”李天一唇角露出讥讽的笑,“你就是平时看着架势吓人,其实这些弯弯道道的心眼子,根本就想不出来!这事肯定是你妈造的孽,然后让你在前面表演。她这么一个教唆者,怎么就还能那样心安理得的,觉得事情都是我们的错?”
“李天一,我们还没离婚呢,别一口一个你妈,那是咱妈!”经受了在家时老妈的埋怨,再到这里被老公无缘无故地嘲讽一通,江蓝想努力压制情绪也不行,“那你想让我怎么着?我妈就这个脾气,我明天代我妈给天枚去道歉,磕头下跪行不行?还有李天一,你别老说我的不是。你觉得这事就这么简单?你妹是什么样的人你能不知道?”江蓝深吸气,突然想起夏晓贤的话,“她表面委屈得不得了,内地里却来调查我们!那王慧做诊所都五六年了,一直都相安无事,可是天枚厉害,人一来就能看出这个诊所有问题!李天一,你觉得你妹如果不是做了足够的调查取证工作,她能得出王慧诊所有问题的结论来?如果你觉得这点很正当,那咱换个说法,”她顿了一顿,怒极反笑,“你不是说你家人都心眼直吗?那天枚这叫不叫与家人耍心眼?能够暗地里调查这么久,这都可以是卧薪尝胆了!幸好这目的也达到了,要不然她得多冤?我江蓝是对不起她,可是她也不弱,这是多么狠地摆了我一刀!把我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哎,你这什么态度啊江蓝?我这是就事论事。嗨,”李天一阴阳怪气地来了个语气词,“我觉得你们江家人还就有一个本事,自己的不对摇身一变,到头来都成了别人家不是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还没离婚呢。”江蓝一字一句,“别你们家我们家地乱吆喝,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乱说谁。”
“我也懒得说你。”李天一斜她一眼,甩身就进了浴室。
看吧,听吧,自从上次流产的事情发生之后,就这样的事情,他们俩也能吵起来。在以前的生活中,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忍吧,如今大家工作都不顺利,开除的开除,降职的降职,丢面子的丢面子,没里子的没里子,都不是铁人,这样心情能好才怪,也怨不得大家会吵起来。等事情稍过,就好了。
江蓝这样劝着自己。看时间还早,忽然想起来今天公司还有工作没做,不如加会班。刚想从包里掏出 U 盘,突然被一个东西引去了注意。李天一的钱包多出个斜斜的角,如果没估计错,应该是照片。他一向讨厌照相,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婚纱照,俩人一张合影都没有。江蓝以为是一寸两寸的证件照,拿来不经意一瞅却吓了一跳,照片上的人她都认识,竟是李天一和贺京杭!
李天一胳膊搭在贺京杭肩上,一副亲密的样子。不知道身在何处,他们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桃花,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桃花?江蓝看了半天,原来是假花。
花是假的,人却是真的。
刹那间,在单位经受的委屈,在老妈那里受到的责骂,在李天一这里经历的讥讽,所有的这些情绪都积攒在一起,历经照片这个最好的发酵剂,汹涌喷发出来。
她可以容忍“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绝对不能容忍李天一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李天一从浴室里出来就被吓了一跳,“哎,你干什么呢?”他连连拍着心口,看着倚在门口盯着他的江蓝,“吓死我了。”
“你又没干亏心事,你吓什么?”
“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我也想知道我什么意思,但是前提是李天一我得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攥紧的拳头,然后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江蓝趁他怔愣的时候,猛地撒了他一脸,“李天一!你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
李天一一呆,看了两秒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江蓝,你敢动我照片!”
他这样的反应比挖了江蓝的心还难受,她像是一只母狮子般咆哮起来:“我为什么不敢?行啊,李天一,你很厉害啊,平时让你照个相像要杀了你似的,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不愿意照相,你是要对这事儿分人对不对?和我照委屈你了,但和人家贺京杭在一起,你就觉得这是天下一大美事是不是?”
“这是上次单位组织郊游的时候,我们照的照片!”
“现在知道郊游了?你当时呢?当时可没提一句郊游的事!”
“就是个半天游有什么好提的?你之前随着单位下去参观学习的时候,你和我提前说过?”
“李天一,你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扯!你就是生了异心!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和这狐狸精勾搭在一起了?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李天一,你给我把这些事情都说清楚!”
“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你让我说什么?”
“还没什么事情好说?”她一个用力把欲走到卧室的他给揪了回来,伸手一拧,恶狠狠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和她都勾肩搭背眉飞色舞了,你还没什么好说?”
“那只是同事间显示要好的一个方式!那叫什么勾肩搭背?”
“你怎么不找一个男人这样做呢?你怎么非得把这个照片放到你钱包呢?你知不知道这钱包纵然是放照片,是放什么照片的地方?是放两口子!而不是放奸情!”
“你说什么呢江蓝?”李天一目光突然阴鸷,“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说谁奸情呢你?”
“我说的就是你,李天一!李桂宝的好儿子,李天一!”
“很好,你不是说我奸情吗?我不奸情一次就对不住你给我安的这个好名声了对不对?很好,我正愁没地奸情呢,你真是我的好老婆啊,白白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这就奸情给你看!江蓝!”李天一仇人似的瞪着她,“咱们离婚!”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