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雾雨轻挠美人背,昌隆柳絮似雪飞
倒夸得如月颇不好意思,说花芷是天下间最奇特的女子,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胸襟气度。两个女人都把自己所知的最美好的词汇都安到对方的身上去,等到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尽的时候,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如月的面色一点点红润起来,笑意从眼角扩散开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笑意盈盈。花芷差不多将烈王府的药房都搬到如月的这个小院了。人参鹿茸灵芝草,如月是一日三顿接连不断。
伤筋动骨一百天,如月因着脚伤,便在秦淮住到了第二年春天。
漫天飘着柳絮,像是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碎雪。如月穿上了朱红的羽织,头戴侍乌纱帽,在飞扬的柳絮中同如月又扮了一次东方不败。花芷的眼睛立刻就变成了桃心状,盯着如月开始犯花痴。
脚腕已经完全不疼了,一曲舞罢,如月尤觉得并不过瘾,让花芷在王府中找了一副两尖枪,耍了起来。
劈,刺,挑,扫,斩等各种枪技如月都试了一遍。花芷眼中的桃花开的更加旺盛,不用飞针的东方不败也是俊帅非常。
一套枪法耍下来,如月已经是出了一身薄汗。红泪的帕子马上就递了上来,如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如月的心已经是被百里长歌填满了,再装不下其他人,每当想要拒绝红泪的好意时,红泪的眸中闪过的痛处绝望总是让如月心生不忍。
花芷来回扫视了如月和红泪几眼,目光复杂。红泪眼中是对如月难掩的爱意,而如月的眼里却盛满了对同百里长歌重逢的期待。
离别的日子终是到了,花芷拉着如月的手一直送到了王府外。直到如月上了马车,花芷才不得不松开了手,哭的梨花带雨的。赫连玥心疼的将花芷揽在怀里,递给如月一封密信。
“请梅妃娘娘将这封信交给陛下,他自会明白的。”赫连玥轻拍着花芷的背,面露焦急。
如月将密信接了过来,见信封用印有烈王府印记的火漆封了口,便知不是小事情,小心的将信封贴身收妥。
“花芷若是有时间,莫要忘了到昌隆来看我。”如月冲着车夫打了个手势,便将车帘放了下来,心中亦是一阵阵酸楚。
红泪冲着赫连玥点了下头,挑帘也上了马车。
如月正伤感,却见红泪也上了马车,不由得问道:“红泪不是骑马么?”
马车外面平凡无奇,连围着车的帘布只选了最寻常的印花棉布,只比寻常的马车大了一些,内里却是别有洞天。红泪一上马车就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如月这么一说,红泪倒是抬了眼,轻笑一声:“月儿何时见我骑过马?”
如月仔细想了想,还真就未见过红泪骑马。这些日子受了花芷的奇怪思想影响,如月不觉得很恶趣味的想到。若是红泪换上了女装,坐了两人抬的竹编小轿在秦淮转上一圈,只怕这秦淮所有世家公子的魂儿都要随着红泪飞了。
想到这里,如月不由得掩了唇笑出了声。
红泪细长的眉毛一挑。“何事能让月儿如此开怀,说与我听听可好?”
如月依旧是笑着不语,挑了车帘向马车外望去,秦淮的景在飞速的向后退去。今日竟下了细若牛毛的雨,秦淮的烟雨气更重了几分,徒添了写离别的惆怅。
灞桥柳绿,玄都花红。如月又想起那一树的粉红,又要到了桃花灿烂的时节,忍得三季的寂寞,终到了这一季繁华。轻叹一声,又在心里啐了自己一下,何时变得如此悲春伤秋的。
红泪献宝似的从马车上的一个小柜中拿出了几本志怪小说,递给了如月。“若是觉得烦闷了,随便翻看几眼,打发下无聊。”
如月的心下一暖,红泪心细如尘,自己却是注定要负了他这番深情。
有了这些个志怪小说,如月倒是正好埋首故事间,少了许多同红泪独处的尴尬。红泪一路上皆是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只是安静的看着如月。
浅笑的,蹙眉的,咬着手指的……想要将各个模样的如月都刻印在脑海心底。
这一路赶的并不急,饭时从来不误,天未擦黑便投宿,足足走了一个月余终于才望见了昌隆城。
昌隆亦是春雨绵绵,寒刀曾传讯给自己百里落雪起兵夺位了,这一路上却未见流民残兵,如月心里觉得奇怪,更是忧心不止。那细密的雨丝看起来竟让人多了份惆怅。
马车忽然停了,红泪的眼里盛满了比春雨更细密的寂寥和不舍。“月儿……”红泪起身将如月抱在怀里。
如月想要推开,红泪却是紧紧将如月箍住。长叹一声,缓缓松开了怀抱。“月儿……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若是,若是将来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将这个响笛吹响,我的人便会现身将月儿的麻烦扫清。”说罢将一个小巧的雕刻了面具图案的金哨塞到如月手中。
“我……”如月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
红泪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挑了车帘。“月儿莫要他等急了……”别过头去,红泪不再看如月,怕又变了心思。
如月咬着唇,下了马车。
如月刚刚站定之后,红泪便将车帘放下,马车掉转了方向,披着烟雨蒙蒙远去了。
就这么诀别了也好,免去了大家的尴尬。如月终是忍不住回头的忘了一眼,马蹄踏起了朵朵浪花。红泪,愿你能一直这般洒脱……
昌隆城就在不远处,如月沿着官道慢慢行着,就要见到百里长歌了,如月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过了这么久,中间又夹杂了这么多事,再见,究竟是哭,是笑,或者是一脸平静?
还未等如月想明白,一架明黄的马车协着浩浩荡荡的人民便朝着这边来了。当先一骑直接冲到如月面前,竟是寒刀!
“属下来迟,请娘娘谢罪!”勒住了马,寒刀一跃而下,单膝跪在泥水之中。
“平身吧。”如月的眉轻皱了起来,应是红泪早就派人通知了百里长歌自己今日便能抵达昌隆了。不过,也无必要弄这么大的排场。
说话间,车辇和人马便已经来到了如月跟前。
所有人又跪倒在如月身前,山呼着:“梅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迎梅妃娘娘还朝!”
“平身吧。”
“谢梅妃娘娘!”
一个伶俐的小黄门跪在凤辇前,寒刀躬身擎起胳膊,让如月搭着他的胳膊踏着小黄门的背上了凤辇。
凤辇是皇后的座驾,如月现下只是四妃,虽无皇后,确也算是越了级别。说是马车,却像是个移动中的小宫殿。等到如月上了凤辇,凤辇上的宫女就将凤辇四周的帘幕放了下来,捧出了一套宫装。
如月身上的衣裳淋了雨,虽未湿透,穿在身上也有些别扭,便由着宫女将自己的衣服换,又净了面,重新妆点一番。
伶俐的宫女替如月梳了个华美非常的发髻,如月端了镜子仔细瞧了下。那宫人忙恭维道:“娘娘果真是金凤转世,这飞凤髻衬得娘娘贵气十足。”
如月皱了下眉,却未出言责怪。那宫人便决定自己这言辞是说到了如月心坎中,忙捧了九尾的金凤步摇出来,就要往如月的发上簪去。
“大胆宫人。”如月的声音并不大,却叫那宫人的手一抖,险些将步摇扔了出去。
“奴婢知错,请娘娘开恩。”宫人跪在如月身侧不住的叩头请罪。
“做事莫要如此不知深浅!本宫念你是初犯,回宫之后自行去暴室领十板子。”如月将镜子放下,打开首饰盒,看看有何可带的发饰。
“奴婢谢娘娘恩典。”那宫人算是松了一口气,额上已是冷汗连连。
“起来吧。”如月在盒子里捡出几支雕了祥云暗纹顶端镶了红玉的发笄,顺手递给那宫人。那宫人确是巧手,几根发笄簪上去,如月整个人都显得端庄华贵。发髻中央稍显空落,宫人又找了个华盛缀在发髻中央,这才觉得满意。
如月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宫人示意凤辇上的小宫女可以将帷幔拉开了,小宫女将帷幔整理好,掺了如月在凤辇中央的雕凤的金椅上坐下。
龙辇下的小太监拉长了声高呼一声:“起驾啊……”
十六匹毛色雪白的郦龙驹拉了凤辇,再往前是一队护卫,一队擎了幡旗伞盖的仪仗队,再往前一路十六铜锣开道。两个小宫女举了障扇站在如月身后,凤辇的后面垂着的帏帐并未拉开,如月也不知后面都跟了些什么排场,整齐的马蹄声传来,想是有一整队骑兵吧。
凤辇并不掉头,直接沿着官道,在昌隆城外转了小半圈,要从南门进城。
梅雨霏霏,一路上如月的心里都在思量着,该用什么心情去见百里长歌。见不到的时候日思夜想,等到马上就要相见的时候,反而盼着这段路长些,再长些。
路终是有走到头的时候,昌隆南门渐渐,已经能瞧见城门外恭候着的一群黑压压的人群。如月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定是百里长歌弄出的名堂。
城门口铺了朱红的地毯,百里长歌有些焦躁的来回跺着步。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的小太监着实给折腾个够呛,来来回回的小跑着,还得高举着那柄看上去就很重的明黄的伞。
文武百官天未亮就被召集到这里,一个个淋在雨里头,不时的打着呵欠,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肚饿的咕噜声。面上是恭敬地神色,心内却早已将即将还朝的如月骂了个遍,红颜祸水啊!无奈君命难违。
等到如月的凤辇近了,文武百官很快排好队,等到如月的凤辇一停,整齐的跪下,口中山呼:“梅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迎梅妃娘娘还朝!”
如月踏着一个小黄门的背下了凤辇,嗔了百里长歌一眼,冲着百里长歌福下身子:“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文武百官面前,始终要给百里长歌留足一个帝王的体面。
百里长歌快步走到如月身前,还未等如月这个礼行完,便一把将如月拉入怀中,紧紧拥抱住。
“月儿……”百里长歌的声音有些抖,却同如月记忆中一般充满了磁性和柔情。将脸埋在如月的肩窝处,轻嗅着如月的体味。
这一路上,如月的踌躇和思量似乎都是不必要的,只是一个拥抱就胜过了千言万语。双手环住百里长歌的腰,如月的眼泪不知怎的就下来了。
“月儿莫哭……”百里长歌稍稍放松了下怀抱,低头吻上如月沾了泪的眼睫。
如月抬眼去看百里长歌的脸,这些日子不见,百里长歌消瘦了许多,颧骨高高凸起,劝着自己莫哭,百里长歌的眼圈也是潮红的。
帝妃二人忘我的拥抱着,倒苦了那些还跪在地上的大臣,最倒霉的就是恰巧站在水坑里了,现下已经在水坑里跪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了。初春的风暖,水却是还透着寒气的,回去想必是要病上一场了。
等到如月的眼泪终于忍住的时候,百里长歌这才牵起如月的手,准备回宫,一转身惊讶的发现百官还跪在春雨里。
如月忍着笑,朝着百里长歌挑了挑眉毛。
“众爱卿平身!”百里长歌吩咐了之后,拉着如月上了停在一旁的龙辇,直奔皇城而去。
远远的就瞧见皇城门口也是占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除了宫中的妃嫔,连住在昌隆的那些命妇也在。好家伙,百里长歌弄这排场可真够大的。
宽大的袖子掩住了手,如月在百里长歌的腰侧狠狠的拧了一下。百里长歌的脸直抽抽,向如月飞过来一个哀怨的眼神,活脱一个受丈夫欺负了的小媳妇样。
如月笑颜如花,百里长歌也受了如月的感染,笑得见牙不见眼。如月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站在那一群女人前面的浅紫色身影让如月脸上的笑退的干干净净。
赫连紫苏的头上戴了三尾的金凤步摇,站在那一群女人的最前面,脸上带着一抹浅笑,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如月看来是那样的刺眼。
百里长歌脸上的笑也退了个干净,牵住如月的手。“月儿,我……”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毕竟临幸了赫连紫苏是事实,而赫连紫苏怀了龙裔也是事实。
如月将手从百里长歌手中抽出,心内一阵绞痛。明明知道这件事不能全怪百里长歌,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去怨他。
百里长歌心里一痛,眸色一暗,想要再去拉住如月的手,又怕再被如月拒绝。百里长歌是个帝王,从来没有人会拒绝他,更没人敢拒绝他,上位者的尊严不容践踏。想到这里,百里长歌猛的打了一个激灵。上一次就是因为这该死的虚弱面子作祟,自己差点就要永远失去了月儿,这教训还不够么?百里长歌身子微微抖着,不能再失去如月了,这种痛自己绝不想承受第二次!
如月猛的被百里长歌拉入了怀中,想要挣开,却感觉到百里长歌正微微颤抖着。他在怕,他怕再次失去自己,如月的心一暖,将脸贴近百里长歌的胸口。曾经宽厚的胸膛,现下骨头突出的有些硌脸,百里长歌的腰现在纤细的像个女人。如月的心疼了起来,这段时间,他受的苦楚未必就比自己少。再相逢已是不易,何苦再彼此折磨呢?
百里长歌渐渐平复下来,只要能同如月相守不离,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又相拥了一会,两人放开彼此,对视间,皆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理解和浓到化不开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