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绫卷残心慎染碧，万树江桃带雨红2
如月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外人，内室里是正要生产的妻子，他的丈夫正在外间焦急的踱步。明知道醋不是在这个时候吃的，如月的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酸痛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猛的传出来一声叫喊：“长歌！”接着便有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传来。
百里长歌一急，就要闯进内室去，却被宫女拦了回来。
赫连紫苏没有喊皇上，没有喊陛下，喊的竟然是长歌？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喊长歌？真是讽刺啊，自己在这崇华殿中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转身，如月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崇华殿。
“月儿……”百里长歌心中一痛，竟忘了要追出去。
内室的门拉开，稳婆抱了已经清洗好的婴孩出来。跪在地上，将婴孩托起：“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呢！”
时日远远不足，襁褓中的小婴孩长了一张皱巴巴的小脸，闭紧了眼，像是一只小猫。百里长歌伸手想要去接孩子，又挂念着跑出去的如月，终是收回了手。
“好生照顾娘娘，若是再有什么差池，提头来见！”冷冷吩咐了一声，百里长歌急急地去追如月。
一路跑到了留仙殿中，如月反手就将内室的门关上了。百里长歌一路追来，只见了紧闭着的内室门。抬手就要叩门，想了一下，又放下了手。
一道门隔住了两人，门内门外两种心思，至少此刻谁都不愿主动去清扫了两人中央的阻碍。不是想要就这么疏远的隔开着，只是觉得若是没了这道门，真的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
稳婆将孩子又抱回到内室，赫连紫苏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皇上呢？”
“皇上……皇上去追梅妃娘娘了……”稳婆的心底也有些同情赫连紫苏，小心的将小皇子递到赫连紫苏手中。
赫连紫苏的泪直接就下来了，一滴一滴，落在小婴孩的脸上，引得小婴孩哭闹不止。雪绫忍着泪，劝慰道：“公主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小皇子只能指望您了。”
赫连紫苏的泪落得更凶，孩子，娘亲真的该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么？赫连紫苏的手伸向婴孩的脖子。
“公主！公主！您这是要干什么？”雪绫急急的就要来阻拦。
“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赫连紫苏的泪如雨下，若是真的舍得，这六个月时间里自己能制造出百起千起的意外。
天下做娘亲的心都是一样的，赫连紫苏怎么也下不去手，轻轻抱住婴孩，不住的叹气。突然吐了一口鲜血，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雪绫急急唤了太医，将小皇子交到奶娘手上，便一直守在赫连紫苏床边。
崇华殿的灯火亮了整夜，太医们足足忙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赫连紫苏才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被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留仙殿的灯也是一夜未熄，殿内殿外的如月和百里长歌也是一夜未睡。
如月拉开门，却看见百里长歌正坐在门口，眼下是一片青黑，唇角起了好几个火泡。
“月儿……”百里长歌的眼中闪动着喜悦，如月终于肯出来了。
“长歌该去上朝了。”如月的眼睛肿的像是两颗桃子，想是哭了一夜。百里长歌心如刀绞，想要将如月抱在怀中安慰一番，又觉不妥。只应了声，便去上朝了。
如月将门又关上，似要同这宫中的一切都隔绝，可是真的能隔绝么？
赫连紫苏到傍晚时才醒来，雪绫就趴在床边。赫连紫苏一动，雪绫便醒了过来，一脸惊喜的说：“公主您终于醒了，小皇子正在奶娘那里，要不要抱给您看看？”
“皇上……”赫连紫苏刚一开口，雪绫的脸色就沉了下去。赫连紫苏苦涩一笑，百里长歌想必应该在留仙殿中，自己不该有什么期待的。
雪绫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梅如月，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百里长歌下朝之后就一直徘徊在留仙殿中，如月不开门，心内是一阵焦急。整整一日，如月未出内室一步更是滴水粒米未进。百里长歌也是整日都没进膳，吩咐了膳房将饭食就煨在火上，什么时候如月出来了都能吃到热的饭食。
等到掌灯十分，如月终于从内室出来了。百里长歌再顾不得那许多，一把将如月拉入怀中，轻嗅着如月的发香。“月儿……我明日就将她们母子送回周国。”
如月挣开百里长歌的怀抱，问：“那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也舍得？”
百里长歌有些迟疑，错误是自己同赫连紫苏犯下的，那个孩子实在是无辜。还未懂事，便要与亲父分开，对那孩子来说确实很残忍。不过百里长歌更在乎的是如月，如果因为这件事让如月心头不快，两人再次分离，也是百里长歌所不乐见的。
“那也是你的孩子。”如月轻叹一声又闱偎进了百里长歌怀中。“虽然我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我愿意努力去做好一个母亲。”这已经是如月的底线了，她可以接受这个孩子，终是没办法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月儿！这……这是真的么？”百里长歌满脸的不可置信，如月竟然愿意接受这个孩子。
“他是你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他吧。”
当失误曲折发生之后，我们所能做的不是去怪罪，去苛责，而是要以包容的心将损失和伤害降到最小。
如月整整想了一天一夜，决定接受这个孩子。
“月儿……”百里长歌将如月拉入怀中，更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难能可贵。“不急在一时，月儿先吃些东西再去吧。”
如月同百里长歌一起用了些膳食，两人这才携手又来到崇华殿。
“皇上驾到！”小太监的声音传到赫连紫苏的耳中，让赫连紫苏的脸上瞬间就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梅妃娘娘驾到！”紧接而来的一声又让赫连紫苏脸上的光彩退了个干干净净。
雪绫咬着唇，赫连紫苏变了，不是曾经那个自信，强韧，不将一切放在心中的公主了。她的伤，她的痛，雪绫都看着眼里。原本计划都是很顺利的，可是公主偏偏真的爱上了百里长歌，一切的痛都是因为梅如月。若是没有她，公主会很幸福，更不可能悲伤痛苦。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请恕臣妾身体有恙，无法起身相迎。”赫连紫苏坐在船上，百里长歌同如月交握着的双手让她的心一痛。
“免了这些个虚礼吧。”百里长歌安慰了赫连紫苏几句，又拨了不少赏赐到崇华殿，这才吩咐了奶娘将小皇子抱了出来。
百里长歌从奶娘手中接过小皇子，也不知是抱的姿势不对还是用的力气太大了，小皇子一直哭闹个不停。如月实在是看不过去，便将小皇子接了过来，轻轻拍着。因是未足月，小皇子比正常的婴孩要轻上许多，周身的不再是出声的粉红色，变得白皙滑嫩。冲着如月笑了起来，浑身透着一股子奶香气，让人舍不得放开。
赫连紫苏坐在床上，看着这一家三口尽享天伦的样子，竟生出了一股绝望，就连唯一属于我的孩子你也要夺走么？我绝对不允许！
“皇上，小皇子这时候该睡了，不然晚上又要闹人了。”赫连紫苏轻声说道，浅浅笑着，面上并无一丝的不快。
瞧着奶娘将小皇子抱走，赫连紫苏让雪绫将自己搀扶下床，突然朝着百里长歌和如月跪了下去。
“臣妾自知与皇上缘浅，而小皇子的诞生实属意外……”赫连紫苏咬紧了唇，似说不下去。“紫苏知道皇上同梅妃的情意，自是不敢妄贪什么。赫连紫苏现下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和梅妃成全。”
大颗大颗的泪从赫连紫苏的眼眸中涌出，凝成一颗颗水晶般的珠子，重重砸落下去。
“这……”这倒让百里长歌和如月觉得十分诧异，赫连紫苏这番话所为何事？
“赫连美人身子有恙，起来回话。”
赫连紫苏摇了摇臻首，又是重重的叩头：“紫苏希望能将小皇子交由梅妃抚养，等到紫苏身体允许时，紫苏自请回周国。万望皇上成全！”
如月同百里长歌来崇华殿本就是因为这事，现在由赫连紫苏自己提了出来，两人具是震惊不已。
“朕准了便是，赫连美人快快请起。”百里长歌突然觉得自己对赫连紫苏有些残忍，她曾经是那样一个开朗聪慧的女子，却成了两个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皇儿毕竟是从紫苏身上掉下来的肉，临行前的这段时间，紫苏恳请皇上恩准紫苏好好看看亲儿！”
天下间所有的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如月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赫连紫苏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
骨肉分离，至亲分散，百里长歌的心内腾起一种对赫连紫苏深深的愧疚，她所承受的这一切苦楚，都是自己赐予的。
“朕……准了。”
“紫苏叩谢皇上大恩！”
崇华殿中的气氛突然让百里长歌觉得压抑难当，拉着如月的手，便离开了这里。
赫连紫苏让雪绫将自己扶起来，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得意。这个孩子的出世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罅隙，而我只要帮着你们将这个罅隙扩大，再扩大……
百里长歌每日忙于处理政事还有边关布防。如月离宫这半年中，百里长歌倒是将这宫中的女人打发掉不少，此时如月倒也乐得清静。
百里落雪虽然在晋北起兵，因是确实是先皇长子，封为康王之后，在民间博了个贤王的美名。这一起兵，整个晋北立刻便归顺到他帐下。
也许是为了获得个爱民如子不愿妄动兵戈的名声，也许是在积攒实力，自晋北归顺之后，百里落雪每日高挂免战金牌。虽是起兵，却是一战未有。
百里长歌也不想因为手足间皇位之争，让天下臣民血染江河。每日急件来往于昌隆与晋北直接，兄弟二人很默契的选择了一种和平的方式。
下了朝之后，百里长歌臭着一张脸进了留仙殿。
如月递上一碗参汤，问：“长歌这又是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百里长歌接了参汤一口喝下，将碗递给宫女，便拉如月入怀。一下下轻抚着如月的发，这让他极为安心：“月儿，今日不少朝臣联名上书要我立那个孩子为太子。”
如月轻拍下百里长歌的背，思量一下，这事却不是自己好插言的。不过只要是百里长歌的孩子做太子，对如月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
“我们去看看孩子吧，你这个做爹的都没给孩子取个名字。”如月想起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他们都是一样无辜可爱的生命，都应该得到疼惜和爱。
进了崇华殿时，赫连紫苏正逗弄着被雪绫抱着的奶娃娃。如月心里是极喜欢这个孩子，老远听到孩子的笑声，心里急想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疼爱一番。
“快将孩子抱给梅妃娘娘。”赫连紫苏笑意盈盈。
雪绫应了声，在将孩子交到如月手上时，藏在襁褓下的手，狠狠的在孩子屁股上拧了一把。
如月刚接过孩子，就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管怎么哄，怎么抱都不管用，只得又将孩子交给了雪绫。
雪绫拍哄了一阵，等到孩子不哭闹时，又将孩子交到百里长歌手上。
赫连紫苏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甜笑。“皇上是不是应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百里长歌看着如月可怜兮兮的表情，又将孩子交到如月手上。没成想孩子一到如月怀里，又开始挣扎。
如月用一只手抱了孩子，另一只手在孩子的鼻上唇上一点。“你这小坏蛋一点都不乖。”孩子好像能听懂如月的话一般，眨巴着大眼睛竟冲着如月一笑。
百里长歌思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
“这名字实在不好取，长歌不如先取个小名儿，等到查阅典籍，太仆寺推算过之后再给孩子正式取个名字吧。”小家伙在如月怀里笑的很是开怀。
“那就叫这孩子慎儿吧。希望他凡事都能小心应对，化险为夷。”
帝妃二人又逗弄了会慎儿，才离开了崇华殿。
慎儿，慎儿！赫连紫苏脸上的痛楚再也没办法掩饰住，百里长歌你真的这般绝情，只当他是一个错误么？
雪绫抱着慎儿，面上闪过一丝狰狞。一定会有机会的……
除了如月还朝时下的那场雨，这月余时间竟是一丝雨都没有再降过。南方旱情严重，百里长歌这几日朝议的时间一日长过一日。天灾难测，如月确实帮不上百里长歌什么。每日安排好百里长歌的膳食之余，便都去崇华殿看望慎儿。
慎儿好像同如月极为投缘，一直都是冲着如月甜笑，可爱的小样子让如月不忍放手。如月在崇华殿呆的时间便也一日长过一日。
这日刚刚用过了午膳，百里长歌还未下朝，如月便又去了崇华殿。赫连紫苏正在午睡，如月便直接去看慎儿了。朝如月行了礼便退下了，如月抱着慎儿逗弄了半个下午，直到慎儿睡着之后。如月这才依依不舍的将慎儿放进了摇篮里，离开了崇华殿。
百里长歌一进留仙殿就直接躺在了软榻上，如月吩咐了厨房将一直热着的参汤端了过来。
百里长歌皱了皱眉，打趣道：“月儿是想我也变成一根人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