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还是要打。”咄苾耐心地说,“咱们生活在草原上,平时放羊牧马,战时扬鞭挥刀,不像中原人以农耕为主,居有定所。如果不打仗,这些部落就是一盘散沙,牧民提不起精神,渐渐就会丧失斗志。军马是在战斗中练出来的,不经过血汗的考验,就不会有战斗力。”
始毕可汗点点头:“三弟说得很有道理啊。都骨,我知道你心头不服,想在打南朝时立功,我赞赏你的勇气。但你不要认为南朝就那么好打。南朝人,没有敌人时相互为敌,有了敌人,就抱成一团,能人猛将也有的是。南朝有九百万户,人口达到四千万,一个人吐口唾沫,都能把我们的族人淹死。而我们世代居住草原,要的不过是南朝的奴隶、财物。马儿不去吃青草,难道去啃沙子吗?”
都骨心头疑惑,心想这亲哥俩想打又不想打,不知是什么意思。
见二人没吱声,始毕可汗又道:“你们跟我到北方平定反叛,也看到了,今年的草长得虽然不错,但族人生的娃娃不少,得有足够的东西吃才行啊,我这个家当得也难。南朝这几年存的粮食多,咱们先去马邑、楼烦一带,抢些粮食、布料回来,也建一些仓,保证今年过冬有吃的、穿的才好。但是,如果现在大举南下,隋朝气数未尽,胜败犹未可知。不如等他们自相残杀,形成多股力量,我们再派人去分化瓦解,不用死伤我们的兄弟,也可以得到我们需要的财物,这不是很好吗?”
咄苾和都骨拜伏在地,齐声道:“可汗英明!”
始毕可汗起身下令:“莫贺咄设、都骨达干听令!”
二人答道:“臣弟在!”
“我令你二人,领三万军马,咄苾为正,都骨为副,拔也古力为前锋,出恶阳岭,先攻占马邑城,主要任务是抢夺粮仓。如果顺利,可再调军马,攻下楼烦,抢占杨广的汾阳宫。如果不利,速速撤回大军。”始毕的声音斩钉截铁。
“是!可汗。”二人领命而出。
入夜,王仁恭请李渊至内府,置酒以待。
酒过三巡,王仁恭道:“唐国公亲临马邑,是仁恭之福。大将军名重朝野,前次率军前来救驾,突厥人闻风而退。可见此次小股突厥兵马犯我边境,有大将军数万雄兵,定教胡人望风丧胆,大败而回。”
李渊摸了摸稀疏的胡须,道:“仁恭兄,咱又不是外人,你就不要客气了。说句实话,这次仁兄上奏天子,把兄弟调到这边关来,摆明了是往后缩,让我的兄弟们上去顶突厥人的弯刀啊。”
“大将军,这回你真是错怪我了。”王仁恭从袖袍内取出一份奏章,交给李渊。
李渊一看,原来是李靖奏请皇上诏李渊出兵马邑的文书副本,王仁恭并没有署名。
李渊将奏报扔在地上,恨声道:“这个李靖,当真是用心险恶啊!我才多少兵?硬说我有数万兵马。仁恭兄,你是知道的,这些兵马原是些造反的百姓,被我好言相劝从了军,根本没有战斗力。皇上要跟突厥打仗,就该把屯在河北准备征高丽的大军调来。我们这点兵马,经得起折腾吗?”
王仁恭见自己已经避嫌,便好言相劝:“我说唐国公啊,皇上用你,是信任你,毕竟你们是亲戚嘛。李靖初任郡丞,贪功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我看,他想立功,就让他打头阵吧。”
“打头阵?王太守啊,你们有多少兵马?”李渊问。
“李靖上任后,亲自练兵,连官署都不回。”王仁恭道,“他练了两千兵马,另外我也带了两千精兵,一共四千。我看,留一千人守城,其余三千全部归大将军节制,让李靖当这个先锋官,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这个……”李渊头脑清醒,心想如果是小股敌军,就不需要你们那点残兵搅和了。“依我之见,还是先探听突厥虚实再定吧。”
王仁恭抱拳道:“一切全凭大将军差遣。”
李靖正在帐中分析突厥入寇情势,张宝相来报:晋阳留守李渊二公子李世民求见。
“快请!”李靖放下手中地图,整了整衣衫。
“靖公,别来无恙?”几个月不见,李世民越发英武了。
“来,公子请坐!”李靖一摆手,张宝相便出帐守卫去了。
李世民取下头盔,坐在军案对面,看了看地图,道:“靖公,依你看,突厥此次犯境,敌我双方力量如何?”
李靖道:“据可靠密报,此次始毕可汗身染小恙,以其弟阿史那咄苾为帅,其族弟阿史那都骨为副,回鹘部小王子拔也古力为前锋,兵马三万,直逼马邑城。我方有令尊唐国公兵马三万,我郡兵马四千。力量看似相差无几,实际上突厥多为精骑,骁勇善战,若硬打硬拼,恐怕会丢掉马邑。”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难道完全没有取胜把握?”
李靖道:“阿史那都骨勇猛有余,计谋不足;拔也古力形同人质,被逼上阵,均不足为虑。但这个咄苾,英勇善战,诡计层出。这次突厥安定北方,全仗此人之力。依我看,咄苾除了正面进攻,很可能还会出奇兵。”
李世民点点头:“本朝许多将军,都认为突厥人不过身强马壮,殊不知他们中亦不乏深通兵法之人。能将草原各部统驭,非智不行。靖公,依你之见,此次咄苾率三万精骑入寇马邑,所为何来?”
“粮仓。”李靖道,“我观今春雨水,大大不如往年,草原亦如是。突厥统驭草原,除了武力,更重要的是可汗能发粮赈济牧民,一旦部众忍饥挨饿,内乱必生。因此,此次突厥只发精兵三万,且于月前在大利城监造运粮大车,意在抢夺马邑屯粮。如若试探成功,将再发大军入寇雁门、楼烦等地。”
李世民深以为然。“看来,加固城防,死守马邑,是我军的要务了。”
“马邑城小,城墙年久失修,无法跟雁门相比,要守住恐怕很难。”李靖摇摇头,“咄苾此次志在必得,早已造好冲车、云梯。先前始毕率军围雁门,一来城高墙厚,地势险要;二来天子遇险,将士用命;三来勤王兵马争先,突厥不知虚实。而此次马邑是座孤城,死守不是办法。”
“请靖公拿个主意。”李世民觉得,如果马邑城破,接下来突厥人就会进犯李氏家族在河东的老巢,动摇其根本。李世民眼见杨广荒淫无度,天下将乱,在雁门城见了杨广之后,顿生安定天下之志,数月来倾身下士,散财结客,欲伺机而动,所以李氏家底不能动。但他深知李靖受皇帝大恩,若提早告知其内心的想法,恐怕会飞来横祸。
“突厥人善骑射,我方可选善骑射者与之决战,毁其粮车,断其归路。”李靖指着地图道,“敌人兵出恶阳岭,因其随军带有粮车,必走松阳山下的峡谷大道。我军可在峡谷两旁设伏,先放大队人马进来,再以滚木礌石塞住谷口,使之首尾难接。”
李世民点点头。突然,他取了火烛,凑近地图看了半晌,指着一条细线道:“这条道是何名称?”
“羊跳涧。”李靖道,“我随王太守上月巡视过。此处路面不宽,仅容二骑并驶,然而却是突厥进军马邑最近的道路。”
“这就是了。”李世民道,“突厥人喜欢冒险,但也不至于敢冒这样的大险。此处极为险要,若突厥骑兵真来,亦可分兵在山上设伏。”
“无法设伏。”李靖摇摇头,“此处既然叫‘羊跳涧’,即为极险之地,其山势陡峭,徒手攀援上山都成困难,更是无法放置物器。唯一的办法,只有在谷口派兵把守。”
“看靖公的意思,似乎并不想派兵把守。”李世民笑道。
“此道必有突厥奇兵通过。”李靖道,“然而,我军若派兵把守,必然打草惊蛇,导致松阳山之伏失败。突厥人再傻,也知道我方若在羊跳涧伏兵,那么在松阳山更会投入重兵。为不影响大局,此处不宜设伏,否则闻风而动的咄苾必然会勒马而回。”
李世民想了想说:“靖公的意思是说,突厥回兵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李靖道,“未战而回兵,定然会引起始毕可汗的重视,将调集十万大军强攻,那时无论有何妙策,都无法退敌,不仅马邑,就算河东各郡县,皆有可能落入突厥之手。”
李世民叹道:“看来,这个战局跟下棋一样,还得给突厥预留足够空间,使其有侥幸之感,再设法将其挫败,方是上策。”
“正是。”李靖道,“这次战役,决不能大张旗鼓,也不必尽歼突厥军马。他以奇兵来攻,我以奇兵制敌,让突厥人知其败而不知其所以败,不敢小视我军,就是大胜。”
李世民点点头,认为李靖掌握的这个度,点到为止,让突厥知难而退,而不把突厥人逼急,再起大军报复。但如何以奇制奇,李靖没有说。不过,李世民相信李靖之能。
他暗自观察这位挑灯夜思的将军,心里暗暗叹息:倘若得此人相助,这平定天下的大事,将不再是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