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了李靖,大喜道:“靖公,亏你来得及时。现下敌军溃散,我军宜乘胜追击,一举擒获薛仁杲。”
李靖正要发话,李世民的舅舅窦轨一把拉住李世民的马,道:“不可!宗罗睺虽败,但薛仁杲凭借坚城,一时不易攻下,不如按兵不动,看看形势再说。”
李世民摇头道:“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舅舅不要再说了。靖公,你认为如何?”
李靖道:“秦王用兵,天赋神授,臣愿陪殿下追击薛军。”
于是李靖率七百余新军,跟随李世民,追到城下,见薛仁杲已在城下列阵。李靖登高观其阵营,只见旗帜稍显散乱,但整体看上去仍如铜墙铁壁,若发起冲锋,多半会陷入敌阵。
李世民问李靖:“靖公,若此时出战,结果如何?”
李靖道:“敌众我寡,若力战,恐怕会损兵折将。但我观薛军阵营,表面上队伍雄壮,然而稍加留心,就会发现旗帜不整,鼓点杂乱。旗鼓乱则人心浮动,殿下浅水原一战,已破薛仁杲精锐,震慑敌胆,我料敌军之中,有将领已生归顺之心,不如打出招抚大旗,离乱其军心,一战可定。”
李世民笑道:“靖公之见,正合我意。”于是在泾水对岸扎营,令军士树起招抚大旗,挑选嗓门大的军士组队,轮番劝说对岸的敌军归降。薛仁杲继位后,刚愎暴戾,手下将领多有不满。唐军这一招降,薛仁杲大惧,连忙撤军回城拒守。
天至黄昏,唐军逐渐聚到城下,包围了高墌。李靖率先引七百余旧部,绕城奔驰,将招降书射入城内。招降书历数薛仁杲不顾百姓死活,争强好战,不体恤将士,必遭唾弃;又列举李世民知兵爱民,凡投降者皆不问罪,早降者论功行赏。
这雪片般的书信飞入城中,本来就不愿跟随薛仁杲的将士们,更加坚定了归顺唐朝的决心。于是各营纷纷商议,在夜半开城出降。
是夜,星光满天。决心投降的将士,偷偷开了城门,向唐军阵营跑来,交出马匹兵器,请求秦王收留。李世民并不收缴他们的兵器,也不趁城门大开而乘虚入城。就这样,一夜之间,薛仁杲的军队跑了大半。
薛仁杲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只得在天明后出城投降。一代枭雄,终于被李世民平灭。后被押回长安斩首,余众皆被赦免。
大军回长安,李渊在御书房召见李世民,大赞二郎英勇。李世民趁机在父亲面前称赞李靖忠勇,只身到刘武周所控之地招回旧部,帮助自己一战而定薛仁杲。
李渊听罢,捻须道:“李靖这个人,忠心还是有的。当年,他为报杨广知遇,竟要跑到江都去告发朕。这种人,当然比那些朝三暮四的人可靠。现下萧铣正挥舟师,欲图夷陵、取巴蜀,朕就准你所奏,让李靖经略萧铣吧。”于是传李靖入御书房觐见。
在李靖还未进宫的时候,李渊对李世民说:“二郎,这中原及北边的战事,有你,父皇放心。但这南边之事,还得有得力人才行。萧铣已据荆州,若夷陵有失,巴、蜀有可能得而复失。现在,守在夷陵的前隋郡丞许绍,既不依萧铣,也不降朕,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道:“这位许绍,据说在夷陵任上官声不错。他与萧铣近在咫尺,却没有降他,说明他心中只有父皇。父皇曾与他有同窗之谊,这份情义他是不会忘记的,只需父皇修书一封,忆念当年情谊,料想他会尽心为父皇办事。”
李渊点点头道:“许绍为人,与李靖相似,讲究忠义。现在杨广已死,朕再动情晓理,料想许绍念及前谊,必来相投。”于是亲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交给李世民,让他密遣得力人送往夷陵,劝降许绍。
正在这时,太监报李靖已至御书房外。李渊赶忙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李世民则垂手立于一旁。
“微臣李靖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靖迈进门槛,按制磕拜。
“药师请起。”李渊道,“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药师不是外人,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李渊可以随便,但李靖不能随便,仍然站着。
直到李世民亲手为他搬了把凳子,他才将半边屁股挂在凳子边缘。
“药师,此去南方,路途艰险,你要倍加小心。”李渊道,“现下朝廷钱粮吃紧,必须尽快拿下萧铣,使百姓迅速恢复耕种。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陛下,萧铣日益坐大,恐非一时能够平复,宜作长远打算。”李靖道,“臣当竭尽全力,辅佐赵郡公。”
李渊摇摇头道:“药师,你与孝恭不同。孝恭并不知兵,所以才用怀柔之策收复山南及巴、蜀。但天下是武力打下来的,光靠封赏安抚之策,难以震慑豪强。满朝文武,朕不派别人,却派你去平定萧铣,是因为你精通兵法。萧铣这个人,不把他打害怕,他是不会投降的。”
李靖只得道:“陛下,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臣一直在北方,南方的情势并不熟悉,恐怕得花时间做周密部署,再报请陛下,下诏开战。”
李渊见李靖服从自己的旨意,心头高兴,便让李世民取了地图,摊在案上,指着信州(今重庆市奉节县)道:“药师请看,现今夷陵未复,只有信州离萧铣的老巢江陵最近,朕看,你就先到信州吧。”
李靖道:“陛下,这信州总管,可是庐江王李瑗?”
李渊叹了口气,道:“李瑗毕竟不通兵法,信州是用险之地,他这个总管,几乎寸功未建,朕已调他到金州了。待孝恭署理完巴、蜀之事,朕就派他去守信州。”
李靖颔首。
李渊又道:“不瞒药师,信州与荆州之间的夷陵,非常关键。现在许绍据守夷陵,我已让世民派人去劝他起义了。你到信州之后,若是许绍投诚,就要与他联手进伐萧铣;若是许绍不降,你要想尽一切办法拿下夷陵,不然无法平定萧铣。”
李靖说了声:“是。”但想着这峡江险要之地,情势错综复杂,李渊急于平定萧铣,恐怕是欲速不达。
李渊又道:“萧铣虽兵多将广,但地域太广,兵力分散,一时不易召集。当年你随朕抗击突厥,用的亦是奇谋,希望你此次再立奇功,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卿只管放手一搏。”
李靖深知李渊不太容易听进去臣下的意见,自己再多说下去,有抗旨之嫌,于是下跪领旨。
李世民送出宫门,道:“靖公,此去关山万重,你毕竟年届五旬,还请注意身体。有什么为难之事,尽早通报于我,我会尽力周旋。”
李靖道:“请秦王放心,臣当全力以赴。不过,皇上似乎急了点,萧铣据守天险,我朝虽新领巴、蜀,但人心未服,用命之士不多,臣手下只有区区七百人,所以甚为忧虑。”
李世民道:“靖公放心,无论如何,我都是支持你的。除了兵马,其余都好说。”
李靖想了想道:“臣还真得要向殿下借一个人。”
李世民心下一惊,心想不会是要将房玄龄调去吧?但他转念一想,都是为大唐江山,就算要房玄龄,也得给!
不料李靖说道:“请殿下将顾水生借给臣。”
李世民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他松了口气,笑道:“靖公,顾水生是你发现的人才,你对他有知遇之恩,当然归你。靖公不向我要钱粮兵马,却要这个人,想必是胸中已有谋划。顾水生是造船大匠,必能助靖公建造舟舰,你只管带上他好了。”
李靖谢过,道:“大唐百废待兴,需要各方人才。臣先在殿下这里讨个人情:倘若顾水生建了功,还请殿下将来委以重任,大开江河水运气象,以兴旺大唐。”
“靖公之虑,功在百代。”李世民赞道,“古来商旅,皆以陆路为要。我看,水上载物胜于陆路,要使民富国强,必兴水路舟楫。你就放心吧,只要顾水生有功,我必重用。”
李靖这才放心辞别而去。
刚走了几步,李世民追了上来,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求贤若渴。靖公此去南方,还请多留意人才。自古南方多出文臣,北方多出武将,只要靖公认为可用之人,尽管举荐,我当重用。”
李靖领命,回府中向张夫人辞行。张出尘道:“夫君即将远行,可否陪妾身半日?听说东市集市重开,妾身想去看一看。”
李靖便换了常服,携了夫人,步行出府至长安东市。昔日繁华的东市,此时一片萧瑟,门市不兴,商旅无踪。张夫人道:“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长安闹市尚且如此,州府可想而知。夫君,你此去关山万重,一来要当心身体,二来要体恤百姓。无论是敌是友,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多有杀伤。”
李靖才知夫人邀他上街,是借街市萧索劝他心怀仁念,当下郑重地道:“愚夫当谨记夫人之言!只是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方能归家。青鸾等年幼,拖累夫人,我心中实有不忍。”
张出尘柔媚一笑:“夫君只管放心前去,家中有我,但请放心。只是,夫君到了南国之地,恐怕会有佳人青睐……”
李靖握住她的手道:“夫人多想了。我年近半百,有夫人这等绝色才女下嫁已心满意足,断不会忘了前誓。”当年张出尘冒着生命危险从杨素府上出逃,嫁给李靖,李靖十分感动,发誓今生只娶她一人。
张出尘反握李靖的手,羞红了脸,轻声道:“小声些,免得有人听了笑话。”
二人步至一家店铺,李靖伸手摸了摸几匹丝绢,欲给张出尘购料制衣。张出尘一把按住,道:“家中尚有余料,夫君就不必破费了。我给你准备了些钱,你还是赏给宝相、虎京他们吧,毕竟他们年轻,用钱的地方多。”
李靖心中一阵感动,但觉得什么都不给夫人买,说不过去。张出尘拗他不过,随手抓起一柄做工精致的小木梳,道:“夫君当真要买,就将这把木梳送给妾身吧。你不在的日子,我每日必用此木梳梳头。”
李靖花了一枚五铢买了木梳,双手送给妻子。张出尘含笑接过,悠悠地说:“万般思念,一柄木梳。夫君放心走,妾身静候捷报。”
李靖看着爱妻,只觉鼻子一酸。他背过身去,道:“这风……真大。走,夫人,回家吧。”
次日,李靖辞别妻儿,便带领司马冲腾、张宝相、薛宗胜、虎京、顾水生等人,率领驻扎在城外的七百余兵士,离了长安,向信州进发。
李靖率部一路南行。时至隆冬,道路曲折难行。李靖准备取道金州(今陕西省安康市),过大巴山,再到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