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受田,字芝农,山东滨州人。道光三年进士,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督山西学政。十五年(1835年),特召还京,直上书房,为奕的老师。二十四年(1844年),升任工部尚书,不久就任上书房总师傅。奕6岁入学,受田朝夕纳诲,教了10余年。
奕的师傅是卓秉恬,四川华阳人。嘉庆七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十年,散馆,授检讨。充陕甘乡试副考官。后转山东道监察御史。道光四年升调奉天府府丞,兼提督学政。十五年(1835年)升礼部右侍郎,十八年升兵部尚书,二十一年调吏部尚书,授协办大学士,二十四年授大学士,二十五年充经筵直讲,授体仁阁大学士。三十年充国史馆总裁,授武英殿大学士。卓秉恬认真履行公务,备受嘉庆帝、道光帝乃至咸丰帝的信任,是三朝元老,资深重臣。咸丰帝评价他“晋秩纶扉,允称厥职”,是公允的。 不知什么原因,卓秉恬曾担任奕老师的事,《清史稿》、《清史列传》、《清代七百名人传》都没有记载。记载此事的是《清朝野史大观》。是疏漏呢,还是别有用意,还是根本无此事,就不清楚了。但我认为,《清朝野史大观》所记应是可信的。
杜受田想拥戴奕,以建非常之勋。因此他仔细观察道光帝的言行,猜摩他的心理,“微窥上意所在”。一天,道光帝命诸皇子到南苑比赛打猎。奕临行前到老师处请假。奕到上书房,左右无人,只有杜受田一人在。奕走进书房,向老师长长地一揖。老师问:“将何往?”奕答:“奉命校猎。”老师俯下身来,耳语道:“阿哥至围场中,但坐观他人骑射,万勿发一枪一矢,并当约束从人不得捕一生物。复命时,上若问及,但对以时方春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竞争也。阿哥第以此对,必能上契圣心,此一生荣枯关头,当切记无忽也。”
奕很听话,到了围场,默默地坐在一旁,侍从们也垂手站立,根本没有参与校猎。
而奕因骑射娴熟,擒兽最多,左右顾盼,洋洋自得。忽然看到他的四皇兄及一干人等都一言不发,一无动作,感到奇怪,便走上前去,问:“您为什么不下场围猎?”奕随机应变地答道:“没啥事。只是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敢骑马打猎。”天黑了,大队人马回来了。各位皇子把擒获的飞禽走兽纷纷献给道光帝,以博好感。只有奕一无所献。道光帝问他是什么原因,奕把杜受田教给他的话一一作答。道光帝听罢,抑制不住喜悦地说:“是真有人君之度矣。” 给以高度评价。同时“立储之议遂决” 。以上是《清朝野史大观》的记载。这段记载在正史《清史稿》中可以得到印证:“至宣宗晚年,以文宗长且贤,欲付大业,犹未决。会校猎南苑,诸皇子皆从,恭亲王奕获禽最多,文宗未发一矢,问之,对曰:‘时方春,鸟兽孳育,不忍伤生以于天和。’宣宗大悦,曰:‘此真帝者之言!’立储遂密定,受田辅导之力也。” 两者互证,可以看出,杜受田的密计是起了作用的。但是,道光帝对二位皇子的考察并没停止。
道光帝晚年身体衰弱,病魔缠绕。一日,他有意识地召二位皇子入对,想通过亲自面试,来决定储位谁属。二位皇子知道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便各自请教自己的老师。
卓秉恬对奕的才识是了解的。他不假思索地说:“上如有所垂询,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炫华示才的方针。
而杜受田针对奕的才识不如奕的特点,教给了奕一个方法。他胸有成竹地说:“阿哥如条陈时政,知识万不敌六爷。唯有一策,皇上若自言老病,将不久于此位。阿哥唯伏地流涕,以表孺慕之诚而已。”这是藏拙表诚的方针。
二位皇子各依老师的计策而行。其结果,奕取胜。年近70的道光帝看到伏地唏嘘几至哽咽不能言语的奕,大为感动,情不自禁地说道:“皇四子仁孝。” 储位遂定。
第三,奕比奕年长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道光帝九子,第一子奕纬,在24岁的青年时代死去;第二子奕纲,年仅2岁就离开了人间;第三子奕继,死时也只有3岁;第四子便是奕。由于前三位皇子的夭折,道光帝受到很大刺激。因此,对奕就越发偏爱,更何况又是他宠爱的孝全皇后的儿子呢!奕的才识不如奕,但奕也不是平庸之辈。有人说:“清朝十帝之文学,以文宗为最优。盖亦滨洲启沃之力云。” 说他在清朝诸帝中文学最佳,这是谀词。但咸丰帝朱批奏章的文字颇富文采,同时既能导演,又会登台,可见他也不是如一般野史所说的木讷之流。道光帝选中他为皇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清朝野史大观》记:“宣宗晚年,最钟爱恭忠亲王,欲以大业付之。金合缄名,时几书恭王名者数矣。以文宗贤且居长,故逡巡未决。”
“贤且居长”,显然使奕占了优势。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道光帝始下决心,“用立储家法,书名缄藏”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三日(1850年2月24日),道光帝忽病,次日病情恶化。急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何汝霖、陈孚恩、季芝昌,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公启鐍匣,结果一匣二谕,一为“皇四子立为皇太子”,一为“封皇六子奕为亲王” 。当天,道光帝带着满意的笑容,“龙驭上宾”去了。
秘密建储的方法是雍正帝的发明。雍正帝的继位是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实现的。雍正帝的父皇康熙帝公开宣布皇位继承人的方法是不成功的。雍正帝吸取了康熙帝的教训,在继位不到一年的雍正元年(1723年)八月十七日宣布了立储的方法。他宣布道:“今朕特将此事亲写密封,藏于匣内,置之乾清宫正中世祖章皇帝(按即顺治帝)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乃宫中最高之处,以备不虞。诸王大臣咸宜知之。或收藏数十年,亦未可定。”
储君,即皇太子,只有皇帝一人知道。储君对其他任何人都是最高的秘密,皇帝决定储君后,亲自书写,藏于匣内,亲自密封。然后在王公大臣的监视下,将此匣置放于乾清宫中顺治帝御书的“正大光明”匾额之后。直到皇帝死前才由皇帝指定的王公大臣拆开金匣,当众宣读。此时,该皇子成为皇太子,然后即皇帝位。如皇帝突然死亡,来不及亲自布置开匣宣读,则由皇帝生前指定的王公大臣行其事。这个秘密建储的方法是雍正帝的一大发明,是他总结了前朝建储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经深思熟虑后提出的。这个方法一实行果然生效。因为不知道金匣内书写的是谁的名字,诸皇子只能在努力修养自己,努力表现自己上下功夫,也就不在培植党羽,打击异己方面出力了。这就保证了政治局势的稳定,有利于皇位的顺利更迭。雍正帝以后的几位皇帝,如乾隆帝、嘉庆帝、道光帝乃至咸丰帝都是在秘密建储中取得皇位的。而咸丰帝以后的几位皇帝因情况特殊没有实行秘密建储。
然而,金匣中应该是只有一道朱谕。一匣二谕则是道光帝的首创。道光帝在立储时,心情是矛盾的。一匣二谕就是这种矛盾心情的产物。封奕为皇太子,但也立奕为亲王。这使道光帝左右为难、踌躇不决的心态得到了某种平衡。
总之,以奕及其老师杜受田为一方,以奕及其老师卓秉恬为一方,在皇位的继承上,进行了有节制的讲策略的明争暗斗。其结果是奕一方占了上风。但是,暗斗并没有使双方失和。当奕被宣布为皇太子时,奕也乖觉地承认了现实,并俯首称臣了。而奕也不失大度地亲封奕为恭亲王。然而,终究是有嫌隙的。一旦气候适宜,这个颇深的嫌隙便会成为影响政局的重要因素。
第三、八臣赞襄
避暑山庄是皇帝的一个大好去处,尤其是身受内忧外患双重煎熬的咸丰帝的一个最佳避难所。这里有优雅的环境,明净的湖水,绮丽的山色。咸丰帝乐在其中,忘却了世间的繁嚣。他视北京为畏途,一再推迟回銮的日期。在这里,他仍然过着青年皇帝不懂节制的放荡生活。肃顺们不仅不加劝阻,且窥其所好,百般迎合,以阻止咸丰帝还京。
咸丰帝身体本来羸弱,加之京城失守,北逃热河,心情更加郁闷。虽千方百计寻欢作乐,也解不了心头的烦恼,且病情愈来愈重。
面对此情此景,最焦躁的是懿贵妃。她不满肃顺们在热河的所作所为。
肃顺与懿贵妃的矛盾冲突自何时始,大约是在热河行在时。
有一种记载,是说由于宫分的减少引起了懿贵妃的不满。膳档记道,九月以后各地进呈到热河行宫的鹿肉、黄羊、熏肉及卤虾等,咸丰帝在分赏时,都有皇后的份,而经常不给懿贵妃。个中原因,不好猜测,但是,肃顺掌管此事,懿贵妃因而迁怒于他是可以想见的。
其实,最使懿贵妃不满的是曾想对她行钩弋故事。所谓钩弋故事,就是汉武帝幽闭钩弋夫人的事。钩弋夫人,汉代河间人,姓赵,汉武帝的妃子,封号婕妤,史称赵婕妤。困居住在钩弋宫,被称为钩弋夫人。钩弋夫人因生子颇受宠爱,汉武帝欲将其子立为太子,然而害怕将来主少母壮,母后干预朝政,因此借故将她幽禁,后死于云阳宫。汉武帝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就是后来的汉昭帝。钩弋故事的中心意思是杀母而留其子。
据说,咸丰帝曾想对懿贵妃实行钩弋故事。
《清稗类钞》载:“(懿贵人)有机智,遇事辄先意承旨,深嬖之。未几,生穆宗,进封为妃。迨贵,渐怙宠而肆骄,久之,不能制。适粤寇难发,文宗忧勤国是,丛脞万端,乃得以弄权宫掖。文宗浸知之,渐恶其为人。肃顺者,才略声华为宗室冠,文宗素倚重之。孝钦知文宗且疏己,隐冀得肃以自援,而肃则以谂知后之往事,良轻后,后因是衔肃。一日,文宗于宫沼为春日泛舟之戏,后自陈寓南方久,习操舟技,乃亲理篙楫以侍。讵文宗立未定,而后篙遽下舟为之侧,文宗颠堕水,创其足,文宗乃深憾后。会又有间后者,以那拉将覆满洲诅咒之说进,文宗乃拟致之死,尝谓肃曰:‘朕不日将效汉武帝之于钩弋夫人故事,卿谓何如?’肃禁齘(xie),不敢置一词。后闻之,愈衔肃。” 这一段写了四层意思。第一层,是说咸丰帝由宠爱到厌恶懿贵妃的原因,主要是因她“弄权宫掖”。第二层,是说懿贵妃想笼络肃顺,但肃顺很轻视她,于是他们之间结下了冤仇。第三层,是说咸丰帝因懿贵妃操舟落水而怀恨在心,并萌生效钩弋故事的想法。第四层,是说咸丰帝把此想法同肃顺商量,肃顺十分恐惧,不敢多说一句话,以免贾祸。但是,此事传到懿贵妃的耳朵里,懿贵妃更加仇恨肃顺。这段出自野史的记载,有真有伪,但效钩弋故事一说似应视为信史。
《十叶野闻》载:“帝晚年颇不满意于慈禧,以其佻巧奸诈,将来必以母后擅政,破坏祖制。平时从容与肃顺密谋,欲以钩弋夫人例待之。醇王夫妇以身家力争,得不死,然慈禧固已微侦肃顺之倾己矣。” 这里是说咸丰帝同肃顺密谋,要效钩弋夫人故事,醇郡王奕及其福晋力争,懿贵妃才得以不死,但她已觉察到肃顺要排斥自己。
《满清稗史》载:“已而那拉氏渐放纵。奕因不喜其为人,每与肃顺言,欲废之。而卒未忍。” 这里的“欲废之”和效钩弋故事含义是相同的,肃顺仍然是个中主角。
以上记载,效钩弋故事是由咸丰帝提出来的,其目的是担心懿贵妃揽权。而肃顺为保存自己计,不敢参与意见。但这个密谋辗转传到懿贵妃的耳朵里,使懿贵妃衔恨肃顺。
但是也有另一种说法,即行钩弋故事不是咸丰帝首先提出的,而是肃顺。
《清光绪帝外传》记:“或传咸丰时,大学士肃顺曾密疏请文宗行钩弋故事,故孝钦听政,首除肃顺,而摭拾跋扈罪状,以成其狱。” 肃顺曾密奏咸丰帝行钩弋故事,这种说法得不到证实。但口头提出则是可能的。
《花随人圣庵摭忆》记:“偶与惜阴老人谈及端肃遗事,老人曰:‘吾有所闻,藏之数十年矣。当时李芍农侍郎(文田),最喜搜拾掌故,钩稽秘闻,一日告予:‘西后先入宫,夏日单衣,方校书卷,文宗见而幸之,有娠,始册封,及晚年厌其专权,文宗最喜肃顺,言无不尽。一日以那拉妃忤旨,又谋于肃顺,肃顺请用钩弋故事,文宗濡需不忍。亡何,又以醉恚(hui,怨恨)漏言。西后闻之,衔肃刻骨,后遂有大狱。芍农盖闻于内廷旧监,谈此戒勿妄泄,此外间所莫知也。予告以恽薇孙已略有所记,老人瞿然,谓恽所闻不谬,然此等事,断无封奏之理,当以芍农说为是。” 这段记载来自于“内廷旧监”,并认为“恽所闻不谬”,同时断定这样的事不会上奏章的。
行钩弋故事正史无记载。正史不记原因种种。但野史的大量记载也应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这类事正史是不会记载的。
对懿贵妃行钩弋故事究竟是谁先提出来的呢?是咸丰帝还是肃顺呢?以肃顺办事之决断,同咸丰帝关系之密切,他首先提出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懿贵妃毕竟是咸丰帝的宠妃之一,又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的亲生母亲,同时懿贵妃对肃顺当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敌意,肃顺似也没有把年轻的懿贵妃视为了不起的敌手,因此,由肃顺首先提出的可能性虽有,却是很小的。所以,如果有钩弋故事的想法,也应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咸丰帝提出的。然而,综观咸丰帝的性格,他比较懦弱,缺乏足够的决断力,且涉及杀掉自己的宠妃,又是皇子之母,他下不了决心,也是自然的。但不管怎样,此事传到懿贵妃那里,懿贵妃只恨肃顺,却不会恨咸丰帝的。这就在懿贵妃和肃顺之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为以后懿贵妃的发难埋下了伏线。
热河行在的咸丰帝的注意力是在享乐上。因身体虚弱,又怕炎热,他想到如意洲里的一片云戏台去观戏,因这个戏台是水座台。咸丰十一年(1861年)五月二十三日传旨:“二十四日早晨,着升平署总管带领内学首领斛斗武小旦武行之人武丑,至如意洲一片云戏演戏台。”这座戏台是在水上,只有夏季才用,现已停用40余年了,必须先试一试,看能否使用。经试用,结果很令人满意。时值盛夏,怕热的咸丰帝找到了一个好去处。湖中的戏台恍若仙境,湖水荡波,凉风吹拂,好不惬意!然好景不长,六月中旬他病又加剧,七月初稍有好转。以后时好时坏,但这个难得的戏迷直到临终前三天仍然点戏看。
十四日(8月19日)传谕:“如意洲花唱照旧。”
十五日(8月20日)忽病,但照常办公,如意洲仍照常看戏。
十六日(8月21日)早晨到烟波致爽殿进早膳,早膳后又进了鸭丁粳米粥。又传午膳用羊肉片白菜,脍伞单、炒豆腐和羊肉丝炒豆芽等。看起来,食欲蛮不错,但体力不支。所以传谕:“如意洲承应戏不必了。”未正(13时-15时),在烟波致爽殿晚膳后忽晕厥。《热河密札》记道:“十六日午后昏厥,嘱内中缓散,至晚苏转,始定大计,子初三刻见时,传谕清楚。王大臣请丹毫,谕以不能执笔,著写来述旨。故有承写字样。” 《热河密札》是热河行在军机处的军机章京同北京方面上层人物之间的秘密书札,其记载是可靠的。咸丰帝晕厥前,嘱咐在内廷的诸大臣缓散值,直到晚上,他才醒转过来。感到不久于人世了,在子初三刻(夜里11时-1时),他传谕诸大臣要立遗嘱,但已不能拿笔了。只好由他口授,大臣司朱,写下了遗嘱。共发下两道谕旨。
《军机处上谕档》记道: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谕:
皇长子御名,著立为皇太子。特谕。
在此旨之后附注如下:“本日子刻,大人们同内廷王、御前大臣一起寝宫召见,面谕并辅政一道。写朱谕述旨后发下,即刻发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