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光绪十年三月初八日(1884年4月3日)日讲起居注官左庶子盛昱上一封奏,严词弹劾张佩纶、李鸿藻,同时涉及恭亲王奕和军机大臣宝鋆等。盛昱奏曰:“越事失机,议者皆谓,咎在云南抚臣唐炯、广西抚臣徐延旭……外间众口一词,皆谓侍讲学士张佩纶荐之于前,而协办大学士李鸿藻保之于后……乃以轻信滥保,使越事败坏至此,即非阿好徇私,律以失人偾事,何说之辞?恭亲王、宝鋆久直枢廷,更事不少,非无知人之明,与景廉、翁同龢之才识凡下者不同,乃亦俯仰徘徊,坐观成败,其咎实与李鸿藻同科,然此犹共咎共见共闻者也。”“该大臣等参赞枢机,我皇太后皇上付之以用人行政之柄,言听计从,远者二十余年,近亦十数年,乃饷源何以日继,兵力何以日单,人材何以日乏,即无越南之事,且应重处,况已败坏于前,而更蒙蔽诿卸于后乎?……唯有请明降谕旨,将军机大臣及滥保匪人之张佩纶,均交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认真改过,讳饰素习,悉数湔除。”
细审盛折,知他的本意旨在敦促恭亲王与军机大臣,不要蒙蔽视听,诿卸责任,而要戴罪图功,改正前非。
但事与愿违。慈禧对奕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奕是她实行独裁的一大障碍,必欲去之而后快。现在光绪帝年仅14岁,慈安太后又已死去3年,削掉奕的一切权力时机已经成熟。据说,慈禧接到盛折后曾召见盛昱,说:“枢臣如此,教我们如何是好?”并流着泪说:“然非更动不可。”盛昱也流了泪。
三月十三日(4月8日),慈禧有一非常之举。这一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召见军机大臣,而只单独召见领班军机章京,按她的意见,御前拟旨,朱书授出。全文如下:
谕内阁: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虞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簠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唯居心所不敢,亦实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若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烈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诸臻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贵,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恭亲王奕、大学士宝鋆,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来路,奕著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双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著原品休致。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差有年,只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兵部尚书景廉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均著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工部尚书翁同龢甫直枢廷,适当多喜,唯既别无建白,亦有应得之咎,著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以示区别。朝廷于该王大臣之居心办事,默察已久,知其决难振作,诚恐贻误愈深,则获咎愈重,是以曲示矜全,从轻予谴。初不因寻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将亲藩大臣投闲降级也。嗣后内外臣工,务当痛戒因循,各摅忠悃,建言者秉公献替,务期远大,朝廷但察其心,不责其迹,苟于国事有补,无不虚衷嘉纳。倘有门户之弊,标榜之风,假公济私,倾轧攻讦,甚至品行卑鄙,为人驱使,就中受贿渔利,必当立扶其隐,按法惩治不贷。将此通谕知之。
一道懿旨,将军机处全班人马全部罢斥。罪名是“委蛇保荣”、“因循日甚”、“谬执成见”、“簠簋不饬”、“昧于知人”等。奕开去一切差使,家居养疾。宝鋆原品休致。李鸿藻、景廉降二级调用。翁同龢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
同一天,又颁发上谕:“礼亲王世铎著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学习御前大臣,并毋庸带领豹尾枪。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著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侍郎孙毓汶著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这就组成了以礼亲王世铎为首的新的军机处。因此次变动发生在甲申年,史称“甲申易枢”,或“甲申朝局之变”。
三月十四日(4月9日),慈禧又发一懿旨:“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著会同醇亲王奕商办,俟皇帝亲政后再降懿旨。” 这就是说,醇亲王奕成了幕后首席军机大臣。
这一大变动出乎人们意料。奕咸丰十一年(1861年)入主军机处至今已24年。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至于一撸到底。懿旨公布,列朝愕然。
盛昱尤为始料不及,同时也懊悔不已。因为两相比较,新军机处远不如旧军机处。盛昱感到为慈禧所利用,于是又上一折,内称:“恭亲王才力聪明,举朝无出其右,只以沾染习气,不能自振。李鸿藻昧于知人,暗于料事,唯其愚忠不无可取。国步阽危,人才难得。若廷臣中尚有胜于该二臣者,奴才断不敢妄行渎奏。唯是以礼亲王与恭亲王较,以张之万与李鸿藻较,则弗如远甚。奴才前日劾章请责令戴罪图功,洗心涤虑,将从前过举认真改悔。”
此折慈禧搁置一旁,不予理睬。
三月十九日(4月14日)左庶子盛昱、右庶子锡钧、御史赵尔巽等奏,醇亲王不宜参与军机事务。被慈禧驳回。
慈禧对以奕为首的军机处的撤换是晚清政治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其影响所及十分深远。
醇亲王奕是道光帝的第七子,是奕的异母弟,是光绪帝的本生父,其福晋为慈禧之胞妹。慈禧对这个胞妹“颇亲之” 。爱屋及乌,对奕印象亦颇佳。奕在辛酉政变中功绩卓著,亲自逮捕肃顺。光绪帝继位,他又乖觉地上疏乞罢诸职,词颇悲楚,得以旨准,自是闭门谢客,作出不问政事之姿态。事实上,他同六哥奕的政见长期不合,也一直在关心着政坛的变化。他对外坚持强硬立场,主张对外敌“不能使彼不来,要在虽来而不惧;不能遏彼不战,要在虽战而不虞” 。但他的能力究不如奕。
礼亲王世铎乃平庸之辈,但待人谦恭,“终身无疾言厉色”。他毫无主见,任首席军机后,经常到奕处讨指示,“不以仆仆为苦”。颇好货,“以其取赂细大不蠲”,因此“富甲诸王” 。
新军机处的组成人员,在识见、威望、能力和人品上与原军机处相比,相差甚远。他们是一些不谙国际事务、不熟国内政情的顽固腐败的官僚。真是一蟹不如一蟹。有人认为,这次易枢是“易中枢以驽产,代芦服以柴胡”,是一语中的的。新军机处从某种程度上讲成了任慈禧摆布的装饰品。甲申易枢后,慈禧拥有了不受任何制约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清朝更加腐败。有人认为:“枢垣大为调动,时局一大变,然所用者,似非戡乱之人,恐恣意更张,国事日坏。”
其实,对这次易枢慈禧早有盘算。光绪九年五月二十九日(1883年7月3日),慈禧即命醇亲王奕会筹法越事宜。这实质上是恭亲王、醇亲王两派政治势力消长之始,也是罢斥奕全班军机之先声。此时的慈禧在玩弄政治手腕上已是十分娴熟了。
附带一笔。盛昱亦是清流党人。他上奏疏是有背景的。中法战争事起,李鸿章因母去世,回籍守制。清廷命李鸿章之部下淮军将领张树声代理李鸿章的直隶总督。张树声之子张华奎专意结纳清流,向盛昱游说,弹劾枢臣,以博其父声誉,结果盛昱上了此折。
慈禧对清流既纵容,又打击。她完全按照自己的利益来摆布清流。她利用清流盛昱的奏折,削掉了奕的一切权力,达到了独裁的目的。现在,她又反过来抑制并瓦解清流了。因为清流的某些做法触犯了她的权益,“久为西朝所不满” 。
清流宝廷以礼部右侍郎、内阁学士的身份典试福建,路过浙江,见一船妓俏丽多姿,便买为妾,还朝上奏“自劾” 。慈禧借机罢了他的官。
清流陈宝琛以内阁学士被命会办南洋军务。这是慈禧故意刁难他,“欲入以罪” 。恰逢陈宝琛回籍丁艰,暂时躲过此难,但终因保荐徐延续、唐炯被降五级。
清流张佩纶以书生典兵,会办福建军务。中法马尾一战,清福建海军全军覆没,他“身败名裂”。
就这样,清流党也就瓦解了。有人说:“清流毁于甲申。”这是事实。清流是一帮书生,慈禧让他们去带兵打仗,不能说不是别有用心。有人认为这是慈禧耍弄的一个权术,即“美珠箝口” 法。这是有道理的。
甲申年,慈禧个人取得了胜利。罢免了奕,瓦解了清流,可谓一箭双雕。慈禧终于成了一个不受任何约束的拥有绝对权力的太上女皇。这是她梦寐以求的。
光绪十一年(1885年)二月,清军在老将冯子材统率下大败法军于镇南关(今友谊关),“自海通以来,中国与外国战,惟是役大捷” 。慈禧利用军事上的胜利,对法妥协退让,与法签订和约,下令撤军,结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