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有的时候充满了极大的戏剧性,按常理来说,“走一半留一半”,吃亏的应该是留下那一半,那么着急的也应该是那一半。然而这一次却充满了戏剧性,着急的居然成了走的一半。李密的秘书长张宝德被安排在出走的那一半中,别人都惊喜不已,而他却一声叹息。在他看来,李密此次出走必然一去不返,到那时他可能又要跟着李密一起过着风雨飘零的生活,这种生活他太熟悉了,也厌倦了,他不想再当洛漂,他想留下来当长安土着。想当长安土着,那么摆在张宝德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告密。只有通过李渊才能阻止李密,而只有阻止李密才能避免成为洛漂的生活。一声叹息之后,张宝德给李渊上了一道亲启密奏,明确指出李密将一去不返,请李渊早做打算。事实上,这一切都在李渊的预料之中,接到张宝德的密奏,李渊顺势就坡下驴,派出使节召回李密,另有任用。这一召就是杀机四起,这一召就是逼反李密,那个年月谁都知道皇帝临时变卦准没好事,聪明的李密焉能不知。显然这一召就是逼李密提前背叛,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接到李渊诏书时,李密已经走到稠桑(河南灵宝市),在这里他进退两难。进,没有诏书,寸步难行;退,凶多吉少,在劫难逃。
进不得,退不得,傻子都知道只有第三条路:背叛。对于李密计划背叛,贾闰甫和王伯当一致反对,在他们看来,李密已经没有背叛的资本了。如果假以时日,徐世积和张善相或许还可以利用,然而仓促之中,逃亡路上,徐世积和张善相都指望不上。再者李渊已经应验神秘预言,登基称帝,或许这就是天意,好汉不能再与天争!然而贾闰甫和王伯当的话并没有说动李密,在李密看来,神秘预言既适合李渊,也适合自己,毕竟大家都姓李。况且既然李渊已经放出自己,那么就意味着自己是真命天子,可以化险为夷。现在山东地区依然挥旗可定,那么又何必再当李渊的大堂经理呢?贾闰甫无法说服李密,甚至还差点挨了李密的刀,王伯当也无法说服李密,只能一声叹息,跟随李密。同裴仁基一样,王伯当也跟李密说了一句大实话:“你不接受我的建议,我还是会跟随你,同你死在一起,只可惜我的死对你恐怕也没有帮助!”贾闰甫的话是明智之言,王伯当的话是肺腑之言,只可惜这些话都没有说动李密倔犟的心。人一旦倔犟起来,真是不如一头驴,现在李密就是那头不如驴的倔驴!下定了背叛的决心,李密召来了传召的使节。
到这个时候使节依然没有意识到李密已经背叛,反而还在不断催促李密赶紧上路,李密冲着他微微一笑:“你不是急着上路吗?马上!”等李密的手下抽出了刀,使节才明白,原来该上路的是自己。手起刀落,一刀两断,李密用使节的脑袋向李渊宣布:兄弟反了,不再是你的大堂经理了!处理完使节,李密就地转身,扑向了就近的桃林县,在这里李密将就地取得给养,裹胁士兵。十二月三十日凌晨,李密敲开了桃林县的城门,用极尽忽悠的话语告诉县令:“我奉命返回大兴,请安排我的家属先住进贵县的政府宿舍!”李密开口,桃林县令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至少李密现在的身份还是光禄勋,论级别来说还是县令的上级,上级发话,下级自然只有执行的份,一挥手,李密带领着所谓的家属就进了县政府。这些所谓的家属都是些什么人呢?其实是李密麾下的一些死士。这些人穿着女人的衣服,戴着女人的面纱,裙子里藏着叮叮当当的兵器,遮遮掩掩地进了县政府。
桃林县令总觉得这批女人有些奇怪,可就是说不出哪里奇怪,还没想明白时,这些女人动手了,十几个人一起揭开了面纱,操起了家伙,县令一看傻了眼:“完了,又被耍了!”那时县城一般都是很小的,县政府也没有多大的规模,十几个人一冲击,桃林县政府就算报销了。李密指挥手下占领整个县城,就地获得给养,同时裹胁一部分壮丁成为自己的士兵,这些壮丁也未必真管用,不过也能起到壮声势的作用。尽管占据了桃林县城,然而这个县城也不是久留之地,必须火速离开,不然准被包饺子。李密一面指挥士兵直奔熊耳山,沿险要路段向东进发,一面派人通知镇守河南汝州的张善相前来接应,另外李密还没有忘记声东击西的伎俩,明明要前去投奔张善相,却大造舆论说要杀奔洛阳,死磕王世充。尽管李密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的意图还是被一个人早早看破,这个人就是熊州行军总管盛彦师。盛彦师当时正跟随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守熊州,两人一起听到李密背叛的消息。
在史万宝看来,李密这个人贴上毛比猴还精,现在又有王伯当给他当参谋,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抵挡。面对史万宝的忧虑,盛彦师却只是微微一笑,在他看来李密是徒有虚名,不过如此,只要给盛彦师一点信任,他将还史万宝一个惊喜,只要给他一支人马,他就可以让李密死无葬身之地。史万宝半信半疑地将人马交给了盛彦师,因为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姑且相信盛彦师一回!盛彦师马上出发,率军越过了熊耳山,封锁了南方的道路,两边高地都埋伏好了弓箭手,剩下的士兵全部手持刀和盾牌埋伏到了山谷。
盛彦师下令,等李密部队走到一半时发动攻击,往死里打,打死李密的有重赏!尽管部将们毫无怨言地进入了指定位置,但他们对盛彦师依然有怀疑:“凭什么你就断定李密会走这里呢?这不就是守株待兔吗?李兔子如果不来怎么办?”盛彦师看着部将,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继而徐徐道出了自己的理由:“洛阳已经没有了李密的落脚之地,他必定不会去洛阳,眼下他能投奔的只是张善相,而要投奔张善相,这里就是必经之路!”完了,李密的悲剧已经注定了,费尽心机的假动作早已被盛彦师识破,而等待李密的则是盛彦师布下的口袋阵!没过多久,那只叫李密的兔子出现了,他如约翻过熊耳山进入了盛彦师的口袋阵。一生经历大风大浪的他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山谷,竟然就是他辉煌一生的终点。李密的部队刚过了一半,盛彦师的伏兵四起,将李密的部队分割成两部分,令其首尾不能相救,然后两个包围圈越围越紧,包围半径越来越小,直到包围的半径变成了零。出人意料的是,盛彦师根本没有要活口,他干净利落地斩杀了李密和王伯当,让王伯当实现了跟李密死在一起的誓言,也让李密明白了两个成语,一是“虎落平阳”,一是“死不瞑目”。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当李密和王伯当的人头被送到长安时,“大哥”李渊却是大喜过望,看着“兄弟”李密的遗像居然笑出了声。这场二李的博弈,李皇帝轻松获胜,李盟主一败涂地,虽然说五百年前是一家,然而皇权面前哪有兄弟,更何况李密还是那种原本八竿子打不到的兄弟。李盟主惨败,李皇帝兴奋,而熊州行军总管盛彦师也踩着李密的脑袋升了官。李渊兴奋之余重赏了盛彦师,然后又来了一句金口玉言:“从今以后,你就是葛国公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公元617年成为盟主的李密一定不会想到这样的结局,他猜中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中故事的结尾。三十七岁的人生路不长,李密却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和大落,大喜和大悲。辉煌时他当过盟主甚至一度接近过太尉,落寞时他当过老师啃过树皮甚至还被别人当过疯子。他的悲剧是读书人悲剧的一个缩影,也是知行不一的结局。天下之事,李密了然于心,天下之事,李密拙于应对,李密想到的事情却做不到,李渊想到的事情却能够想到做到。一个是知行不一,一个是知行合一,于是就注定了他们的人生结局,一个大起大落身首异处,一个平平淡淡却是开国之君。人的一生,有想到,有得到,而想到和得到之间还有关键的两个字:做到!